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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同被笼罩在密集的雨幕之下,彼此脸上都透着漠然,董青璇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摘了斗笠放到一侧。
乞丐捞回斗笠戴上起身,不知是不是因了身材高大,只是一身褴褛衣衫,穿着却显出阵威慑之气,他定着俯视她一会儿,转身往另一侧的小巷去了。
那高大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巷口处,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钟鸣,如果今天也同往常一样,那么此刻她该是跟爹在家中对着满桌的菜大快朵颐,在旁候着数不清的侍女,明天是十五,初一十五刘易轩都会过来一同用膳,他手上总拿着不同样式的锦盒,锦盒中装的便是各色令人欣喜的礼物。
现在刘易轩毁了一切,养狼在室的是爹,瞎了眼恋着那头狼的是自己,她绝不相信爹会买卖私盐,爹一直说,在商行商,靠的就是信字,前些年大旱,还是爹开仓施了米粥,这洛阳城的许多人现在才有命嘲笑她。
如今爹出了事,没有一个人出来说句话,都是群没心没肺的家伙!
董青璇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绯红色的发带粘着脸被她一把揪了。雨还在下着,一阵啪嗒啪嗒的水声后,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眯搭着眼,撑着伞到了她身边。
“董家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呀。”
“陈……陈叔……”米铺的陈掌柜与董家有些来往,虽然与她算不上熟络,但一见熟人,只瘪了下嘴,她便哭了出来。
“好了,青璇,你的事我也听说了……真是可怜……”陈掌柜的胖手拍着董青璇的背将她拉起,雨已经把董青璇全身都打湿了,衣裙全贴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上。
“青璇不哭,以后陈叔来照顾你……陈叔和你爹那么多年交情,怎么会弃你不顾呢……来了陈叔家,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青璇,陈叔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不过你知道陈叔家里已经有姨了,所以只能委屈你……”
董青璇觉得不妙,甩开陈掌柜后便往河道跑,热腻的呼气声愈来愈近,突然腰就被抱住了。
“青璇,你不要不听叔的话,上回你爹还欠我五十两银子没还,现在董家这情况,你说你要怎么还?啊?你最好乖一点,你以为你还是之前的董家小姐?不跟了我,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一声怪叫后,董青璇摸出的金簪便扎进了陈掌柜的肩头。
“臭丫头!”陈掌柜被肩头的疼痛激得双眼通红,手一抓便又把她甩了过来,突然他喉咙冲出一声咕噜噜的闷响,脑袋一栽,圆滚滚的身躯轰地倒下,顺势往左边滚开了。
“还真是没用。”
竟是刚刚那乞丐,狗尾巴草依旧被叼在口中一翘一翘,嗓音很沉,他右手拄着根碗口粗的木棍,一脸漠然立在倒地的陈掌柜后头。
他的眸不像刘易轩,一笑一眼桃花,却流转得沉稳,如海一般,对着便似能将人吸进去。
“没事就自己起来。”他用木棍戳戳陈掌柜的肚皮,木棍在软肉上陷入又弹出,蓑衣下的一身袍子松垮着,却掩不住挺拔结实的胸膛,他顺手将木棍扛在肩上。
乞丐足足比董青璇高了一头,靠近了,她面前的光线便被遮挡了大半。
“不……谢谢。”董青璇把耳环取了下来,“这个你收下……”
乞丐悠悠然摊出了手掌,手很大,掌心也有些粗糙,他没去接董青璇递过的耳环,只一把将她带入怀中。
“董家小姐,到现在你认为你和我们这些人之间还有什么差别。”
粗糙的手感让董青璇惊叫起来,这男人紧握着她的手,深潭似的眸望得她挪不开眼。乞丐瞧见了还躺在地上的陈掌柜。
雨小了许多,风一吹竟似三四月的牛毛雨般纷扬在巷间,巷口处,木桥上,各色花伞缤纷旋绕着如花朵般在街道上飘动,突然桥边轰一声巨响,引得花伞下探出几颗疑惑的脑袋,后河中突然扬起丈把高的水花,这一下喧闹声惊叫声四起,越来越多的花伞从巷中跑出,四面八方往这儿涌了过来。
董青璇目瞪口呆,她眼睁睁见陈掌柜如团棉花般被乞丐丢到了水里。
“走。”乞丐命令。
这辈子,董青璇都没想到有一天会跟在一个乞丐后头。
乞丐停步回头,两人已经拉了一段距离,
“我……没办法像你跑那么快……”
董青璇已经很多年没有跑动了,身为董家大小姐,她从来都是昂首碎步在街前,下雨放晴都有侍女为她打伞,一队马车随时恭候她出行,她的生命中可以不出现逃跑这个动作,狼狈又不体面。
乞丐一步过来并了膝就把她扛到肩上。
炙热的手掌碰触到冰冷的膝盖,董青璇浑身一颤,现在她整个人倒挂在他肩头,宽阔的肩膀便将她拦腰支起。
“你,你做什么!”
身体与陌生的男人相触碰,耳根已经开始发烫了,乞丐有力的臂膀紧箍着她,无论怎样推搡都挣脱不开。
“放开我!放开!”她开始在他身上捶打,可这人目视前方似一点听不见她的声音,只管大步往前。
董青璇抓住他箍着自己的手臂,猛地咬了下去。
一身闷哼,乞丐停了脚步,箍着她的手还未松开。
“安静点。”
说完后他便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河边已经围了许多人,他们开始准备下河打捞那个被丢入水的倒霉家伙,怕再引起响动,董青忍着不再出声。
乞丐走得很快,他的结实的右臂出现了个带血痕的牙印,董青璇乖乖伏在他肩头,不想看街边掠过的景色,也不想瞧见其它人像看待疯子般的眼神,闭了眼也只闻到雨后起的青草气,一路着颠颠簸簸,被再度放下时她觉得腰几乎要折断了。
四周是片平坡,草地都吸满了水,一走动脚下就发出黏糊的吧嗒声,再前边是凹凸着黄水洼的泥地,白底黑纹的主城已经伫到了后方,这儿似乎已是城郊了。
“来这儿做什么?”
乞丐没答话,只掂着棍棒便顾自走到了前头。
“我们究竟要去哪儿,刚才我不过是不想让旁人误会,没想过要过你这样的日子,刚刚也算谢过了你,我要回去……”
“回去?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回去。”他终于开口,眼神漠然。
董青璇将下半句话吞下,那乞丐对她如此大声说话让她非常不悦。
天晴后,湿漉漉的衣物才让董青璇觉得难受极了,越往那黄土道上走,就有越多的泥沙往鞋子里灌,草边的飞虫也惹人厌恶地全冲出。
前方现出几片废亭残垣,那些断粱底部都透着股黑,废墟尽头有座坊牌,坊牌后面是几座房屋,坊牌左边立着个三岔路的路标,指向那坊牌后房屋的的标牌上写着“临桥镇”三个字,背后的标牌一头指着主城的位置,指向的最后一边是座断开的木桥。
乞丐拐了个弯,朝路边的那堆废墟走去,董青璇便在坊牌下等着,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出来。
“喂。”那大个子乞丐唤了声,他手环胸站在废墟前一根倒塌的大柱上。陆续着,从废墟里头钻出了好几十名乞丐,一样的蓬头垢面。废旧的屋内还盘腿坐着几十名乞丐,手撑地齐齐地往外看。大个子乞丐往废墟里一瞥,示意她进来。几名小乞丐跟在后头,做出请的手势。
地上都是些碎乱的石碎瓦砾,倒坍的柱子间她走得很小心。
“傲哥。”
乞丐进屋,原本盘腿坐在地上或是半蹲着的乞丐全都呼啦啦起身侯在两侧唤道,他们双手垂膝,毕恭毕敬。
大个子乞丐颔首,似乎一切都理所应当。再走几步后,是片够得上采石场大小的空间,间隙林立着支撑用的木柱,大片大片打着各色补丁的围布将空间隔成许多部分,布帘隔断出的中间大块够着八匹大马齐头而宽的地方,铺了一块拼接而成的花地毯,一直从董青璇脚下的阶梯延伸到另外一头,地毯两侧的火把将整个地下烘得亮堂一片。
“傲哥。”
那几百几千名乞丐齐刷刷在两侧站着,“傲哥”两字在大厅叠起层层回声。
他随手将手头的棍子丢了,立马有两个绿衣小乞丐上前拾走,沿着火把往前有张大座,座上铺着块雪白的毛皮,傲哥目不斜视,大步过去坐下。
一拍手,大堂瞬间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