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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语文考试里的文学常识部分向来特逗——在判卷子的时候。
赵美人敲着茶缸子:“矛盾的农村三部曲《春蚕》,《秋收》,《残冬》,有那么难记么?连着看五六个没一个对的!瞧这学生写的什么,《篱笆》《女人》和《狗》!”
曾老师在一边笑:“我这还有一份写的《辘轳》《女人》和《井》呢!都看电视剧看多了吧!”
“还知道找农村题材的电视剧。”赵美人在卷子上打了个大叉,又换下一张,这一看好么,刚喝的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活在套子里的人》作者,这学生写的,帕期诺夫斯基!”
一办公室的老师全笑,“活在套子里,又怕妻,可不是懦夫么,不错了,起码编了个俄国人名!”
初三的一个语文老师感慨:“真不知道现在的学生整天都干什么呢,前两天判我们那期中考题,有道题问左忠毅公的名字是什么,好几个学生写左冷禅,我还真以为是个别号呢,后来一问才知道是武侠小说里头的!”
另一个老师说:“我判过更可气的,问梁启超号什么,答的五花八门,还有个学生写‘KFC爷爷’!”
赵美人说:“其实文学常识的题这么个考法也有问题,把填空改成单选,可能学生做起来效果就好多了。”
初三的老师们都摇头,“咱们改不改有什么用啊,中考这部分的题型是填空。学生做惯了单选,到中考时候不适应了,怎么办啊?没辙,还得按大纲来。”
赵美人于是不说话了低头判卷。除了作文以外的卷面部分,老师们都是换着班互相判,赵美人拿的是四班的卷子,判完了给曾老师送回去,曾老师问:“我们班这回怎么样?”
“阅读还可以,前面基础题失分率高一些。”
“该记的不记,该背的不背。这回改卷子得狠罚,得跟许老师学,错的题一个罚抄二十遍!”曾老师下狠心说,许老师是初三年级有名的许老虎,别说二十遍,一百遍都罚过。
“没用!”许老虎正好下了课回到办公室,“你知道那帮学生怎么对付么,把五根笔绑一排,同样的内容一下写五行。还有一边听着流行歌曲一边写,顺手把歌词也写进来的。罚抄多少遍也没用,压根儿不给你走脑子。也不知道是对付我呢还是对付自己呢!”众老师于是又就着学生自主学习的问题七嘴八舌了一番。
下午统练的铃响了,当班主任的老师都夹着书往自己班教室去。赵美人和曾老师一起走,赵美人问曾老师:“你们班秦瑞怎么回事?他这回考的可不好,阅读错的稀里哗啦的!”
曾老师也不解,“秦瑞最近是有点不在状态,上课听讲注意力也不急中,数学老师也反应他上课老走神。这孩子平时挺稳重的,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吧?你们班潭海洋呢?”
“潭海洋没什么不对头呀,这次考的也不错,班里前三是没跑儿的。”赵美人说。
曾老师想了想说:“我再观察一阵,秦瑞还是这种状态的话得找他谈谈了。”
“潭海洋大大咧咧的,秦瑞可脸皮儿薄。”快走到四班门口的时候赵美人站住脚,问曾老师:“要不我悄悄找潭海洋先了解一下是不是秦瑞最近有什么事?”
曾老师想想,“不用了,青春期的小男孩,有点浮动浮躁也正常,我再观察一阵。”
赵美人点点头往自己班走。曾老师一进教室就瞟到秦瑞,一张小脸七分秀气三分稚气,正歪着脑袋看窗外,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秦瑞最近跟海洋有点小别扭,不过后者不明白为什么,秦瑞也不说,因为实在难以启齿。
周末的时候,海洋说,小么咱游泳去吧,总参院里新开一游泳馆。
秦瑞:我不会游泳。
海洋:我教你啊。
秦瑞想了半天,不去。
海洋于是约韩晓去游泳。
一看他找别人,那个又不乐意了。可都说不去了,又不好再改口,于是海洋临出门的时候,秦瑞无声地在他眼前晃啊晃啊晃啊,晃得海洋上楼又翻出一条游泳裤,下来拽着秦瑞一块奔总参大院去了。
可到了游泳馆,那个又犯别扭不肯下水了。
为什么呀?还用问么,看韩晓,练体育的,一身肌肉。看海洋,也倍儿结实。再看自己,晃着两条小麻杆腿,关键都是麻杆居然还能分出一粗一细来。
海洋:小么你下来呀,不下水怎么学游泳啊?
秦瑞:水凉。
韩晓早自己撒欢游去了,海洋看着眼馋,于是让秦瑞自己在边上先活动活动,他游两圈就过来,然后脚一蹬池壁,扑腾两下人就远了。
秦瑞瞪着眼睛瞅着游泳池那头,那俩人比赛谁游得快,比着比着海洋游不过韩晓,就开始在水下捣乱,然后俩人就跟水里闹起来。秦瑞不高兴了,一生气胆子就壮,一个猛子英勇地扎了下去。真是扎下去了,入水的时候呛了两口,半天就看人跟水里扑腾浮不起来。其实他下水的地方是浅水区,才一米二,腿一伸就能够着底。可人吓得,手脚往四面八方招呼,就是不往下伸。直到边上人看这小孩不对劲赶紧捞了一把,秦瑞这才站起身子,水刚到他胸口。往远处看,那俩人根本就没注意这边,潭海洋还跟着韩晓学蝶泳呢,嗵嗵的砸水声震得一池子的人都看他们。
秦瑞真生气了,也没心情游了,赌气爬上岸换了衣服就想回家。可又怕海洋找不着他着急,于是在总参院里溜达着买了份报纸,又转回游泳馆门口坐路牙子上看报纸。没一会,看海洋从里头急火火地跑出来了。
“你怎么自己走啦!”那个急了,冲着他吼。
“我出来晒太阳。”秦瑞慢悠悠地收拾好地上的报纸,站起来,“你俩接着玩吧,我先回家了。”
海洋一把拉住他,“你干嘛呀?一块出来玩好好的,谁招你了?”海洋停了一下,又说:“你是跟我生气呢么?嫌我刚才没教你游泳,没陪你玩?我不是说我先游两圈就回来嘛……”
“谁生气啦!”秦瑞看刚才海洋出来时一脸着急的样,也觉得自己小心眼了,于是嘴上更不能承认了,“我没生气,我……我闻里头消毒水味头晕,出来透透气。”
“那你怎不跟我说一声啊?”
“我没找着你。”这话说的真心虚,于是赶紧推他,“你游去吧,我先回家了。”
海洋也没心思游了,看外面天晴得不像话,就跟秦瑞说:“不游了,走我陪你看你爷爷去吧。”总参院跟他们以前住的大院挨着,出了这门进那门。秦瑞点点头,海洋回去跟韩晓说了一声,然后俩人溜溜达达往后山去了。
后山松树林里,秦爷爷的坟孤伶伶的。海洋帮着拾掇一会就出来了,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等着秦瑞。
秦瑞蹲在坟前,手里捡了根小松枝撅巴撅巴,小声对爷爷说话。
“爷爷,好几个月没来看您了,清明之后我受了点伤,不严重,已经都好了……我这回期中考试考得不好,尤其是语文,您别生气啊,我不会落下的,就是考试时候不知道想什么呢,看题怎么都踏不下心来。
……唉,其实我知道我想什么呢,就是……不跟您说了,太难为情了!
……算了,还是跟您说说吧,要不我也没别人可说,憋心里烦!……我吧,最近老做梦梦见那谁,就是那个,对面揪狗尾巴草那个,您看见了吧,您是不是也觉得他又长高了,哎我怎么就不长个啊……”
海洋一边拿狗尾巴草编兔子一边看小么,正看见小么抬手指他,不知道跟他爷爷说啥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梦见他,早上醒来的时候吧……哎不说了,反正现在跟他在一块就觉得别扭,老想起晚上做的梦……怎么办啊,也不能躲着他呀?”
秦瑞坐在地上,一边撅着小松枝一边说心里的苦闷,到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给爷爷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了。他其实不相信什么过世的人天上地下有知,爷爷走的时候他毕竟还小,这么多年了,甚至爷爷的样子都模糊了。可只有在这,他才会把心里的烦恼,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甚至跟海洋也不能说的事,都说个痛快。与其说是跟爷爷说话,倒不如说是向自己倾诉。也许是风吹过时瑟瑟的松涛声,更能让人听清楚自己内心的声音。
“我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吧?我们学校有心理咨询老师,我去了两回,不过都没敢敲门就走了。我也不敢告诉海洋,我怕他笑话我,说我……
我下礼拜一定得认真听课,再不能胡思乱想了,曾老师最近上课老看我。我真怕她哪天过来问我,秦瑞想什么呢?唉,我要是一下就能长大多好啊,就没这么多烦心事了……”
下山的时候,海洋问他:“你跟你爷爷说那么半天,都说什么了?说我了么?”
秦瑞不好意思看他,说:“说了说了,说你特好,说我天天晚上做梦都梦见你!”说完就假装研究手里的狗尾巴草小兔子,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在期待海洋回答他什么。
海洋哼哼两声,“别瞎掰了!你也就在我做饭的时候能说我好!”
“看吧,我说了你又不信,不信你还问。”秦瑞嘴里跟他逗,心里有点失望。
“废话,你倒是说点我能信的啊!”
有什么不能信的啊!秦瑞心里想。
夜里,他又做梦了,梦的挺真实,是小时候有一回在昆明湖游泳的事儿。
那回他俩从颐和园如意门偷溜进去,本来就是想跑进去玩一圈,后来海洋非要下湖里游泳。没带游泳裤,就穿个小内裤下水了。他坐在岸上,看海洋在水里撒欢儿。游着游着,忽然那位脸色不对了,在水里使劲喊“小么小么!”
他以为海洋被水草勾住了,吓得也忘了自己不会游泳,从地上跳起来就要下水。
但海洋很快游到岸边,水很浅,可他趴在水里不敢站起来,小声说刚才游泳的时候,裤衩被水泡松了不知道掉到哪去了,找不着了!
于是这个在岸上哈哈大笑,那个在水里红着脸急得喊别笑别笑!
旁边一直有游人过来过去,水里那个不好意思光着屁股上岸,一直等阿等阿,好不容易等到人少了,秦瑞在边上挡着,海洋赶紧跳上岸抓着外裤往身上套。第一回还套反了,又狼狈地脱下来从穿,还是被几个游人瞧见了,指着他们俩笑。
那会他们多大,好像十岁吧。
秦瑞不知道怎么梦见那么久的事了,梦里昆明湖的水一波一波哗啦哗啦地催着他想上厕所,到厕所门口,门掩着,里面亮着灯。他推开门,正看见海洋站在水池子那洗东西,听见动静,赶紧把手里东西挡住。
不过秦瑞已经看见了,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去上厕所,然后忍着笑问:“大清早你洗什么呢?”
“袜子。”那个瓮声瓮气地答。
“哦”,秦瑞又扭头看一眼,“你怎么还有这色的袜子啊?”
海洋恨不得给他一脚,“怎那么多话,上完赶紧出去!”
秦瑞又凑到他跟前洗手,还问:“哎我晚上真梦见你了,你梦见谁了?”
海洋腾出一只手把他推出去,那个还不死心地扒着厕所门问:“梦见谁了?梦见谁了?”
海洋用力甩上门,那个在门外喊:“哈,你是不是梦见酒井法子了!”
里头人没好气地说:“梦见你了!梦见你吃西瓜尿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