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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寒假放完一回到学校，秦瑞发现班里很多同学都长高了，刚入学那会他在男生里还算中等个子，现在明显已经归为矮个行列了。上个学期还坐在他前面的同学，这一开学重新排座位，人家就挪他后面去了。
海洋自从上了中学个子也是疯长。小学毕业那会，秦瑞是一米六零，海洋一米□□，只差四公分而已。可上个学期眼瞅着那人一点一点往起拔，寒假里俩人在家用小皮尺量身高，海洋往那一站，一米七；秦瑞贴在墙上使劲挺啊挺啊，一米六三。得，还没人家小学毕业时候高呢！
秦瑞也想长高个啊。
海洋说：“小么，你活动太少了。你看我每天又踢球又跑步，所以我长的快。”
秦瑞于是发奋锻炼。邻居家小姐姐每天晚上跳绳减肥，他也捡了根小破绳跟小姐姐一块跳。跳了一个月，小姐姐没减下去，他倒越来越瘦了。小姐姐生气不出来了，他一个人跳着没意思，也没坚持下去。
海洋又说：“小么，你吃的太少了，瞧你瘦的，你要多吃饭多吃肉，加强营养。”
秦瑞于是顿顿像海洋看齐，米饭要两碗，牛肉吃半斤。结果两顿都没吃下来，又全吐回去了，从此闻见肉味就反胃，长脑袋的一概不吃。
海洋看看秦瑞的小细胳膊小细腿，最后说：“小么，你也甭较劲了，咱不长就不长吧，顺其自然，哥哥罩着你，不怕人欺负。”
秦瑞白他一眼，唉，敢情儿歌咏比赛时候混在女生堆儿里的不是你呀！
红五月歌咏比赛，四班的曾老师别出心裁，找五个女生在前面领唱，还非要弄童声效果。五个小女孩得一样个头，一般胖瘦，模样漂亮，还得是唱歌好、没变声、一张口就是童音的。这可难了，好不容易凑出来四个，最后一个怎么也挑不出来了。
那天放学大扫除，秦瑞他们组在走廊里擦玻璃。曾老师从楼道里过，脑袋里正琢磨最后一个孩子找谁呢，眼睛忽然就瞄上秦瑞了。这小子正一边擦玻璃一边哼着歌，摇头晃脑的还挺美。得，就是他了！曾老师当场就拍板了，四个女生中间夹一秦瑞，这个头也合适，模样比那几个小女生不差，就说下巴上有块小疤，谁也不仔细盯着瞧去，回头再拍点粉全盖上了。
就这么着，秦瑞莫明其妙就成了那娘子军里的党代表，成了大观园里的贾宝玉。
秦瑞挣巴不想上啊，跟曾老师磨啊磨啊，打小别人就老说他长得像小姑娘，说的他看见女生扎堆儿的地方就绕着走，哪还有自己愣往姑娘里头凑的呀！
曾老师打官腔，秦瑞呀，要端正男女生态度呀，这是同学之间、男女生之间正常交往、正常活动，是为集体争荣誉的时候，新时代的中学生不能有封建四旧思想啊，说啊说啊，说得小孩这个晕呀汗颜呀，他要不上就是辜负了老师同学、辜负了集体，辜负党和国家人民期望似的。
比赛那天，四班的男孩一水白衬衫黑裤子，女孩是白衬衫黑短裙。领唱的五个孩子，穿的是曾老师从外头借来的五套民族服装，秦瑞那套是白族小伙穿的。小美术老师也来凑热闹，非拉着秦瑞给他化妆。上了妆的秦瑞看着比小姑娘都水灵，小美术老师美得不得了，赶紧拉着秦瑞给曾老师献宝。
“瞧，活脱脱的小阿朋！”
临上台的时候，秦瑞这个磨唧呀。刚才来礼堂的路上，好几个老师拉着他们五个小孩瞧，还有个老师问他，你怎么扮个小男孩啊！给秦瑞气的，什么叫扮呀，就是男孩！
四班一亮相，底下这个热闹，笑的鼓掌的喊好的什么都有。秦瑞往台下一班方向看，瞧见坐在他们班最前面正站起来整顿纪律的海洋了，背着身不知道跟后面同学说了什么，一班的都安静了。那人转回身坐下的时候，看着台上，笑着朝秦瑞竖了竖大拇指。秦瑞看着他，自己也乐了，心里乐。
四班的表演自然精彩的很！比赛结束之后，几个年轻的小老师好玩，还拉着几个小孩照相。一张曾老师搂着“小阿朋”的照片，在学校宣传窗里一直贴到了学期末。
就是这张照片，倒给秦瑞招来了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临期末考试前的一天，放学以后海洋他们班开班会，一班是实验班嘛，大考前赵美人势必要说教一番，什么要好好复习啊，决不能被普通班超过去啊，等等等等狭隘的小心眼的动员令。
两个人之前就说好了，秦瑞自己先去李梁的学校做治疗，海洋完事了就去找他。于是放了学，秦瑞一个人背着书包溜溜达达往那个小学去。路不远，但中途有一片挺荒的工地，大半年前听说是要盖一家大购物中心，后来又说是某大超市的旗舰店选在这了，再后来又说建高档小区，再后来就闲置下来没动静了。
秦瑞贴着工地边走，心里有点害怕，他知道老有一帮小混混聚工地里头抽烟胡闹，是附近一所三流学校的学生。以前见过几次，但那会有海洋陪着倒没觉得害怕。今天就自己一个人了，心里想着得赶快走过这片工地。
走了快一半的时候，里面有几个人朝他这方向过来了，秦瑞头都没敢抬，就拿眼角余光瞟着那伙人像是朝他来的，心里就慌了。他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要劫道，平时老听同学说那个学校的学生怎么怎么狠，打架都玩真的，不要命。心想自己兜里也没几块钱，把人惹急了还不逮着他暴揍一顿呀！不能再往前走了，前头更荒，于是掉头就往回走。心里头着急，可脚底下不争气，跑起来也是瘸瘸拐拐的。
后面一伙人看着他怪笑，秦瑞心揪得更紧了，小时候那些被人欺负被人推在煤炉子上的事，一下就从记忆深处跳出来了。那些事藏在心里很深的地方，很多年不去想了，可不想不代表他忘了。
小瘸子躲不过人家存心来找碴的，跑了几步就被一帮人围在中间了。
“小子跑什么呀？又不吃了你！”
“哥们手紧，赶紧的，掏个烟钱吧！”
“自觉点，别等着哥儿几个翻你啊！”
前面的人伸手搡了他一把，背后有人把他书包抢过去了。秦瑞伸手拽自己的书包，边上人一把给他推地上去了。
“来人啊！有人抢……”他趴地上喊，一句话没喊完就有人上来把他嘴捂上，拳头就落下来了。谁一拳打在他肚子上，眼前一下就黑了，半天才缓过来，脑袋上全是冷汗。
“你，你们要钱，就，就拿走，我就十块钱，在钱包里……”秦瑞说话，声儿抖得厉害。
边上有人笑，有人说话，“早识相点不完了吗，冲个B的大个儿啊！”
有人忽然上来扒拉秦瑞的脸，“呦，这不是八一那橱窗里贴那照片上的小孩么，都看看看看嘿，是不是？”
边上有人笑那人，“你丫还看人橱窗呐？照片里人都记着，惦记呢吧？”
“你妈B的，以为是个姑娘呢，怎他妈一小子呀！还是一小瘸子！”
“长真他妈变态！”
旁边的人一边骂着一边往他身上踹了几脚，拿了钱就把书包扔地上，几个人又往回走。秦瑞忍着疼爬起来收罗散了满地的书本铅笔。
那伙人吵吵着，从工地里头又迎出来一个，嘴里叼着烟，看了秦瑞一眼，问同伙：“多少？”
“翻遍了，就十块钱！”有人嚷嚷。
有人怪笑：“是老三的小情儿，老三不舍得了！”
“什么小情儿？”叼着烟的人问。
“就八一橱窗里贴那照片，老三以为是个妞，结果是那小子，还是一瘸子……”
叼着烟的人听着，使劲盯了秦瑞一会，忽然就朝他走过来了。秦瑞吓得，抱着书包就跑，跑了两步让人从后面一把揪住了。那人捏着他的脸瞧，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声：“秦瑞？”
边上又有人把他书包扯过去，翻出个本子来，“是叫秦瑞！老大，你认识他？”
秦瑞嘴都哆嗦了，他认出眼前这个黑大个儿，这个“老大”是谁了，就是当年在红星小学小礼堂里，把他推在煤炉子那个人——陈宁！
陈宁左手捏着秦瑞的下巴，右手拿过烟，吹吹烟灰，朝着秦瑞的脸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