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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秦瑞拐拐地半天才走到医务室，正碰上那个背海洋过来的体育老师从里头出来。体育老师没怎么见过免体生秦瑞，瞧他穿着初一校服，又瘸着腿，惊诧：“你也受伤啦？”
这边秦瑞还没答话，体育老师嘟囔着“明年再不敢让初一孩子跑跨栏了”云云，又往操场去了。
海洋的班主任赵老师还在诊室里，秦瑞没敢进去，就站在门口听海洋在里头滋哇乱叫。
“大夫，您轻，轻，轻点……疼疼疼……哎呦，我头晕，真晕！”
“你这是跑跨栏伤的吗？人家都摔脸，你怎么摔后背呀？”大夫一边清理伤口一边问海洋。
听海洋的声儿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小小声地说：“摔哪也不能摔脸啊。”
秦瑞在外面偷偷笑，心想这可真是个爱面子的人啊。
里面大夫跟赵美人也笑，大夫说他：“小男孩还挺臭美！”
“人靠脸，树靠皮……哎呦，大夫老师，您下手也忒狠了，我摔的时候都没这么疼！”
“别扭来扭去的！”赵美人在旁边扳着他肩膀，“看你刚才摔倒了又爬起来跑，不是挺英勇的么！怎么这会就怂了！”
“那不是边上有咱班同学么，我怎么也不能跟班门口丢人现眼呀！”海洋倒挺诚实，这会也不嫌害臊了，就觉得后腰上刺骨地疼，还一阵阵地犯恶心。
“嗓子觉得堵吗？想吐？”大夫看他抬手支着脑袋蔫蔫儿的，就伸手摸摸他头，一头的冷汗，脑门上冰凉冰凉的。
“嗯，有点。”
“伤着神经了，也不算大事，给你上好药以后别乱动，好好休息几天。”
“我明天还有个接力呢！”
“还跑什么接力，换个人，你明儿也甭来了，在家好好养养！”发话的是赵美人。
“那哪成啊！”海洋着急地喊：“咱们班现在总分就比八班低一点，还指望明天接力超他们班呢，要跑第一一下能加12分！”
“咳，八班有几个体育特招生，跑不过他们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那不成，团体第一学校奖励三百块钱呢！我们都商量好了，回头拿这钱组织秋游去呢！”想起那三百块钱奖金，潭海洋觉得全身又充满了干劲。除了奖金，再一个原因是，他们一班是实验班，学习成绩是年级公认最好的，可别的班的孩子老瞧不起他们，说他们是只会念书写作业的书呆子。这回运动会，班里这帮小孩都憋着劲，非得让其他班的看看，什么叫头脑发达四肢也发达！
赵美人一听，怎么着，这奖金还没拿到手，立项都搞好啦！
“呦，怎没人告诉我啊，你们连秋游都计划上啦？”
“嘿，嘿嘿！”潭海洋一激动说漏了嘴，赶紧打哈哈：“赵老师，我们这不是想等钱到手了给您一惊喜么，没拿着怎么跟您打报告啊！”
赵美人不跟他臭贫，说：“那明天也得换个人，你伤成这样也没法跑啊！”
“我能跑！”海洋还犟。
“班里就挑不出人啦？”
海洋耷拉着脑袋小声说：“现在这几个人还是好不容易挑出来的呢，咱们班男生是多，要么就是白鑫那样的小豆芽，要么就是壮壮那样跑也跑不动的，体育课上跑五十米，都快赶上人家跑一百米的成绩了，您说挑谁呀。”海洋没好意思说，这次运动会一班能跟体育强班八班拼高下，一大半全是靠班里女生给挣回来的呢，瞧女生体委李淼看向男生时那个鄙夷，简直就跟女足队长看男足一样！潭海洋想着就窝火，可谁让男生不争气呢！
“那也不成，你要是跑出毛病来，我可没法跟你们家长交待。”
海洋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大夫在一边对赵美人说：“你们班学生还挺要强。”
赵美人一脸得意的笑，就爱听人夸自己家孩子，“这是我们小班长，可要强着呢！”
大夫从消毒柜里取纱布，瞧见站在门口的小孩了，问他：“你也伤着了？怎么不进来呀？”
秦瑞伸出小手指指屋里，“我等他。”
“哦”，大夫点点头，问赵美人：“这也是你们班学生吧？”
赵美人出来看看，见是秦瑞，就把他拉进屋，说：“这是小哥俩，这个是曾老师他们班的。小才子，写毛笔字棒着呢，曾老师可宝贝这个了！”
大夫瞧秦瑞走路的样子，问他：“腿伤着啦？”
秦瑞摇摇头。
海洋拉着他，说：“他右腿不好使，从小就坏了。”
大夫拉高秦瑞的裤管，小腿细的竹竿似的，一看就是有残疾。“上医院看过吗？”
“看过，小儿麻痹，医院都说治不了，只要不恶化就没事。”海洋说。
大夫从抽屉里翻出个厚本子，找了一会，又撕了张处方纸照着本子上抄，抄完递给秦瑞，跟他说：“让你们家长带你去找这个大夫看看，这是个老中医，扎针灸很厉害。就是不知道现在还看不看诊了，老爷子现在也得八十多岁了。”
海洋看那纸上的地址，巧了，也在西郊那一带，比他们家还往西，到香山了。让秦瑞把纸收好，海洋想着等放完国庆假就让爷爷带他们去看看。
赵老师拍着两个孩子，“我送你俩先回家吧，潭海洋回家好好养伤。”
“我书包和马扎儿还在操场上呢。”海洋挣着要下地，一扯着伤口又疼得嘴歪眼斜，不过这回没叫唤，秦瑞在旁边呢。
“我去拿。”秦瑞扭扭地往外走。
赵老师喊他：“拿书包就行了，马扎儿交给哪个同学看着，回头放班里就得了。”两个小病孩，一个瘸的，一个腰坏了，背着书包再抱着马扎，可怎么走啊。
过了好半天，秦瑞才背着书包扭扭地又回来了，面包零食饮料全四散了出去，一班的同学又围着他问了半天海洋的伤，好不容易才从林悦等一干小女生的魔爪下脱身出来。他们班那个叫李淼的，是不是女生呀，一听海洋明天可能上不了接力了，立刻眼一瞪吆喝起来，一干小男生四下里逃跑的逃跑，捂耳的捂耳。
回到医务室，两个小孩坚持自己能回家去，赵老师想着那边还有一个班的学生呢，就把他俩送上公共汽车，免不了又一番嘱咐，海洋不许乱跑乱动，回家好好休息啊之类的，不放心地瞧着公车开走了。
海洋回家睡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别人都睡觉了，他睡不着了。半夜里又偷偷跑到秦瑞屋里，秦瑞正半梦半醒的呢，迷迷糊糊觉得有人推他，然后那人就爬自己床上来了。
“海洋？”秦瑞翻了个身，嘟囔一声：“还不睡觉？”
“睡不着。”海洋趴在人家床上，瞪着两个眼睛看窗外的路灯。
楼下传来两声猫叫，海洋探起身子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看了一会，又推秦瑞，“小么小么，快过来看，那是不是以前你跟后山上捡的大黄啊！”
秦瑞被他推的也睡不着了，只好爬起来，两个小孩都趴在窗台上。
“不是，大黄的尾巴被人弄断了，只有一半长。”秦瑞的小手在窗户上比划着，“再说干休所离大院有三站地呢，大黄怎么会跑到这来。”
“那可说不定，都在一座山底下，没准它哪天就贴着山根儿跑过来，然后继续在这干休所里闯荡江湖。”
“你是不是跟小白在一个班待久了，还闯荡江湖呢，一只猫也闯荡江湖。”
“一叶扁舟桃源路，这才是满地江湖。”
“大黄在后山上多逍遥，有后宫野鸡三千，不愁吃喝，才不会跑到这来跟别的猫抢地盘呢！”
……
“小么，明天我要上接力赛。”
“早猜到了，你是超人，超人潭海洋！”
“你怎么就猜到了？”
“你这么缺根筋的人，没有心事怎么会不睡觉。”
两个小孩又都躺回床上，一个趴着，一个朝里歪着，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宿话，才渐渐没声了。
第二天一早，爷爷出去打太极拳，两个小孩果然又偷偷溜去学校了。
到了操场上，潭海洋像个回归英雄似的一副得意嘴脸，赵美人皱着眉头瞪他，一群小孩在下面喊：海洋海洋！
赵美人把他按在自己身边，“来了也不许上场，给我老实坐着！”海洋就乖乖地裹着校服坐在小马扎上，赵美人放松了警惕，一会就找别的班老师聊天去了。
接力赛是最后一个项目，从初一到高三，一个年级一个年级按顺序来。十点半的时候，初一各班跑接力的运动员开始检录了。
赵美人说着说着话，看底下小孩们一阵骚动，这才想起潭海洋来，赶紧回到自己班里，小马扎扔在那，哪里还有人影！又往操场中央那群学生里看，果然瞧见那小子了，八个班，一班八个人，那小子站最后一排。
赵美人本来想给他揪回来，想了想又算了，小孩子也有坚持的事情，随他去吧。
接力赛是全年级关注的大项目，小孩们都站起来聚在跑道边抻着脖子看。
发令枪一声响，比赛开始了。
一班跑第一棒的是个叫张萧的女孩，小时候是练过武术的，个子小小地，跑得可真叫一个快，那两条小腿倒得让人目不暇接。八班虽然有几个体育特长生，可都是男的，跟一班这阴盛阳衰的一比，女生明显就跑不过了。第一棒，一班拉出些优势来。
第二棒是男生，八班的强势一下就显出来，那男生人高腿长，几步就把其他班的都落在后面。一班的第二棒拼了命地跑，勉勉强强保住了领先，赶快把接力棒传给了下一个人。
后面的几棒，两班成了拉锯战，到女生跑就稍稍扳回来一些，到男生又落下几步。场上跑的激烈，下面一溜小看官们也激动啊，一会是一班的敲鼓，一会又是八班的敲空水瓶子。幸亏两个班一头一尾，要不非打起来不可！
一班第七棒的李淼好神速！
“是不是女生啊！是不是女生啊！不公平，一班怎么上了五个男生！”别的班的小孩喊。
一班的女生们很不服气，“哼，要真上五个男生，我们班早输惨了！”
接力棒传到潭海洋手里的时候，两个班几乎是并驾齐驱。八班的最后一棒是韩晓，两个人又在接力赛里对上了。海洋看韩晓一眼，韩晓也看他一眼。为了跟韩晓拼，海洋特意去体育组借了双钉子鞋。韩晓这个家伙，跑一百米的时候就是仗着钉子鞋才快出半个身子！潭海洋心里一直不服气。
交接棒的时候，一班很顺利，可八班出事故了。韩晓还没握住，后面的女孩就松开了，棒子一下脱了手，好在就掉在脚边没甩出去。边上的小孩们有人“哎呀哎呀”地着急，有人“噢噢噢”地起哄，敲锣打鼓地闹啊。
韩晓不愧为体育特招生，迅速弯腰捡起接力棒又跑出去追潭海洋，两个人差了不过两米的距离。潭海洋哪里敢松劲，眼睛余光瞟到外道上那个人已经越来越接近了。他后腰上扯得生疼，可越疼倒越刺激人的斗志了，有时候自己跟自己较劲的过程，倒能激发出更大的潜力，更何况此刻还有个对手紧追不放呢。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五米……
终点越来越近，脑门上流下来的也不知道是热汗还是疼得冒冷汗，流进眼睛里，沙得睁不开，他干脆闭上眼一驽劲冲过了终点。
“噢——”一群小孩欢呼着就往终点跑过来了。
潭海洋看看自己胸前，那个红飘带还缠在身上，那个笑啊！小腿酸得一点劲都没有，倒在地上，伤口疼的，肯定是扯开了，感觉背后的纱布湿湿潮潮的。
“第一！第一！”班里的小孩们拉他起来，一同跑接力的八个小运动员都被围在中间。
“奖金！奖金！”潭海洋还念念不忘。
“后背，潭海洋你后背！”林悦指着海洋的背惊呼。
“去医务室！去医务室！”小孩们拥拥着把伤员送医务室去了。
医务室里，赵美人把着大门赶人，“都回班去！都回班去！”
“大夫啊——您手下留情啊——”海洋也顾不上外头还有没走的同学了，啊啊地嚎。
“小腿酸，我小腿酸的痛！”
大夫一边给他拆背后的纱布一边运气，“都说你伤到神经了，腰椎的伤压倒小腿的神经了，能不酸痛么！再去逞英雄啊！”
“不逞了不逞了！再也不逞了！您别真下狠手啊——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