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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五年级末的那个夏天，对海洋来说是个分别的季节。先是从三年级开始教他们班数学的程老师突然检查出胃癌，好在是早期的，休假治疗去了。接着是顾嘉，八中少年班的来他们学校挑学生，把顾嘉和五班的一个女孩挑走了。
少年班的孩子们就是小学上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然后跟着人家高三的一起考大学。算算那些能跟着读下来的，都是十五岁就上大学了，神童啊！海洋心里特羡慕顾嘉，不过没表现出来，在一块玩了五年的小哥们，海洋的话，咱在一块干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儿啊，这下说走就要走了。八中不在这个区，以后再见就不容易了。俩孩子也学大人们的样儿吃顿散伙饭，兜里又没多少钱，就跟中关村路口那吃了顿羊肉串，结果还不干净，俩人回家都拉肚子了。
后来六年级开学了，海洋接替了顾嘉做数学课代表。有一回在楼道里碰上另一个班的数学老师，那老师看着海洋奇怪地说：“潭海洋，你不是去少年班了么？”
“啊？”海洋一脸纳闷，“我没有啊，我们班顾嘉去了。”
那老师也奇怪，“当时往上报的不是三个吗？你们班有你和顾嘉，还有五班一同学，你们家家长还来了呢。”
海洋心里那个气血翻涌啊，“我怎不知道啊？家里没人跟我说啊！”
“呦，那可能是你家长不愿意你去？咳，少年班，不一定好事坏事呢，就是一试点，你别往心里去啊。”那数学老师暗想自己多嘴了，安慰他两句赶紧走了。
海洋心里揣着一肚子疑问，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了，赶紧回家拉着他外公兴师问罪，一般去学校这事全包在外公身上。
“外公，上学期我们学校选去少年班的学生，是不是也有我啊？”
外公正跟着收音机里听昆曲儿呢，一听这话，立马进入戒备状态。这事儿可是严格封锁了消息的，连海洋班主任都打过招呼了，这谁呀，泄漏给这臭小子了！
“啊？你听谁说的啊？”
海洋一听这话，知道准没跑了，肯定是外公把人家回绝了，要不外公肯定得说“就你那调皮捣蛋的，国家没有人才了呀！”
“您干嘛不问问我自己的意见啊！有您这样的吗？我都不知道，您就给我回绝了！”海洋把书包一摔，气得坐在沙发上，脸都憋红了。少年班呀，神童呀，多让人羡慕啊，他梦都梦见好几回了。
外公看看他，把他书包拎起来放椅子上了，“看看，书包都不要了，书都不要了，你还要上少年班呀！”
海洋瞟了书包一眼，“那还不是因为您，要不我摔书包干嘛？”
外公也生气了，“有你这么跟外公，跟长辈说话的吗！我实话告诉你，没错，人家是挑上你了，也来征求我们家长意见了。但是不让你去，这个决定我是跟你妈妈外婆，跟你爷爷，还特意给你爸爸都打过电话商量过的，我们一致的决定就是：你不能去！这个少年班对你将来的人生，弊是大于利的！”
“凭什么呀？你们怎么就知道什么对我好什么对我不好啊！”海洋觉得这些大人太不尊重他了，凭什么就得让他们来规划自己的人生啊？凭什么他们说不成就不成啊？
“凭什么？好，外公今天就给你讲一讲凭什么！”外公端过茶杯抿了一口，又摆起了当年讲马列的架势。
“你的成绩，没的说，很好，要不人家八中的老师也不会从那么多孩子里面挑中你。但是他们这样挑学生是有局限性的，只能从成绩，或者是简单的接触，光从这些怎么能了解一个孩子的品性呢？”
“我道德又没问题。”海洋不服气地说。
“品性，你知道什么是品性吗？不光是说你讲不讲道德，还有你的性格，你这个人性格是怎么样的？”
“我，我有爱心，我乐于助人，我……”海洋偏着头想了半天，“我拾金不昧！”
外公心里笑，表面还严肃的很，“拾金不昧还是说你道德比有些人高，前面两个嘛，能算是你的性格。这是你性格里的一面，说明你这个孩子是热心肠，爱帮助别人，这是好的，那你性格里不好的一面呢？”
“什么不好的一面啊？”海洋说这话时明显心虚了，声儿都小了。
“不好的一面，你自己好好想想，毛躁就算一条。你说你什么时候踏踏实实地在那里干点事啊，让你跟我下跳棋，你跳几下就跑掉了；你弄了几个蒜头说要养水仙，那个蒜头能长出水仙来吗，自己也不好好查一查，就算能长出苗苗来，你泡了两天又不管了，还是你外婆在帮你照看；还有，你以前买那些钢笔字帖，你都练过吗？你写了两个字就扔掉了，听你爷爷说都是你们家那个小么在练，人家小孩的字越写越漂亮了吧，看你自己的呐，还蜘蛛爬一样……”
海洋听得面儿上挂不住了，“外公您别说了，这我都能改。再说这跟我上少年班有什么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外公又抿了口茶，“你以为神童光成绩好就够了吗？你将来早早的步入社会了，就拿着一份漂亮的成绩单，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心理也不成熟，你怎么跟人家去竞争啊？”
“那顾嘉他们不也去了嘛。”海洋还不服气。
外公想了想，说：“顾嘉我见过几次，你爷爷也说那个孩子很沉稳，比你稳重，踏实，那种孩子是可以挑战一下的。不要以为神童很了不起，那个陈景润，你不是也知道吗，搞起他的数学是顶呱呱啊，生活上的事情就不灵了啊，什么都不会做，还要找个人伺候他，很好吗？”
“我又不会像那样。”
“是，他那是个极端，可那些生活上是废物的神童例子也很多的啊，早早地上了大学，自己系个鞋带都不会，还要带着妈妈去上大学。
去上少年班，去上大学，包括你将来走进社会，不光是你智商高就可以的，情商懂不懂？不要看外公老了，我也是懂英文的，IQ，EQ。你IQ高你比别人多做出一道数学题，有什么用啊？你不会处理人际关系，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行为，自己的感情，有了压力不知道怎么驾驭，怎么把压力转化为动力，那怎么办啊？去崩溃吗？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不开那么多人自杀去啊？外面的世界不像你们学校里那么单纯，在学校里也不一定你成绩好老师同学就都喜欢你呀，也要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啊。
这些能力要在你的成长过程中一点一滴积累，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你IQ高就可以弥补的。在那个少年班里，个个都是人尖子，都想往上拔。这个人，尤其是小孩子，发展是要平衡的，过分地看重成绩，看重分数，其他方面的发展就要被忽略掉了。你这个小孩子呢，锐气太盛，什么都心急，虚荣心也强，不好好地磨个几年，你早晚要吃亏的！
所以我们家长的意见就是，不要让你去那个少年班，就走这个九年义务教育，然后上高中考大学，到时你想上军校还是上地方大学，那都看你自己意愿。在一个宽松的环境里，才能利于孩子的全面发展。”
海洋坐在那不说话了，虽然心里还是不甘心，但外公说的也句句在理，这些话爷爷也是说过很多次的，只是他从来没经过挫折，不曾听进去罢了。其实他也并不是多想早早地上大学，只是神童这个名号太吸引人了，在班里他一直是拔尖的，觉得自己比别人强是理所当然的。可这回少年班挑人没选上他，他虽然没表示出来，心里还是大受打击的。后来知道人家挑上他了，是家里人没让去，这就急了，恨不能让人人都知道，不是我潭海洋没本事，是我们家人不让我去。
外公说的没错，自己是虚荣心强，太在乎别人怎么看自个儿，什么都想当那个顶尖儿的。想想顾嘉，这点人家确实比他强，顾嘉从来都是含蓄的，有本事也不跟人到处显去，到真格儿的时候亮那么一下，别人就不能低看了他。
这件事海洋心里其实已经同意了家长们的安排，但心里还是不舒服，“那你们也不应该背着我做决定，至少该让我知道。”
外公笑了，知道孩子想通了，“是，这件事上我们家长确实没有尊重你的意见，这是不对的，看来你这个孩子还是可以说得通，能够虚心接受别人意见的嘛，那我们以后有事一定要跟潭海洋同学商量商量，不能再拿家长的架子喽！”
海洋听着这话怎么那么别扭啊，怎么好像他们不跟自己说还是自己的不是啊？得了，不说了，含蓄，含蓄。海洋拎着书包回屋做功课去了。
于是，潭海洋同学就这样与“神童”失之交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