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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那个时候，小孩上学大人上班还都是六天工作制，从周六下午开始放假。
礼拜六最后一堂体育课一下课，海洋跑回教室背上小书包，外公家也不回了，中午饭也不吃了，撒丫子就往公共汽车站跑。摸摸兜里有两毛钱，刚好够买车票的。小舅说让他在外公家等着，晚上送他回爷爷家，他才不想等呢，他都一个礼拜没见着爷爷没见着小赵哥哥没见着刘秘书叔叔，关键是没见着小么了，这一礼拜攒了一肚子的新鲜事儿要跟他们说呢。
上了公共汽车，海洋斜睨着那道一米一线，自豪地挺了挺小胸脯，举起手递给售票员阿姨一毛钱。
“阿姨，买票。”
阿姨看了看他，接过钱撕了张车票给他。海洋紧紧攥着那张红边的小纸片，就跟那是证明他成人的身份证似的。
车里人不多，有个靠车门的位子空着，海洋抱着小书包坐上去。刚做了两站，上来了一位老大爷，也不是很老，他没拄拐，头发也不是很白。不过海洋还是从位子上跳下来，喊人家：“爷爷坐这，爷爷坐这！”
大爷看了看一脸兴奋的海洋，笑着自言自语说：“不服老不成喽，都有娃娃给我让座了。”
旁边的人都笑了。
大爷坐在位子上，伸手把海洋搂过来放在自己腿上，跟他说：“咱爷儿俩一块坐。”
海洋从大爷身上扭下来，抓着椅子把手很坚定地站着，说：“我不累，我能自己站着！”
车上人觉得这虎头虎脑的小孩挺好玩，都看他。忽然前面车厢有个人喊：“潭海洋！”
海洋往前一看，嘿，是一个班的，刚认识的新同学：“顾嘉！”
两个小孩挤在一个位子上坐着聊天儿。
海洋才知道，顾嘉竟然是跟他住一个院的，他奇怪：“以前上幼儿园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你？”
顾嘉告诉他：“我爸是才调到院里的，我没跟院里的幼儿园上过。”
“哦。”海洋点点头，突然双眼放光地问他：“你每天都自己坐车回家吗？”
顾嘉点头，“是呀，不过礼拜一到礼拜五都是坐院里的班车，周六就没有班车了，得自己坐公共汽车。”
潭海洋听得小心肝那个美啊，立马就做决定了，“我以后也天天回家，咱俩每天一块上下学走吧。”
“好啊！”有伴一起走，顾嘉当然高兴，不过他不知道海洋干嘛也这么高兴，他本来不是住在学校旁边挺方便的么？
海洋没说，顾嘉也没问，俩人又开始聊起班里的事儿了。
俩小孩在颐和园倒了趟车，到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临分手前又约好了礼拜天上午去国防大学院里看八一队训练，这才各回各家了。
到家门口，看见小赵哥哥手里鼓捣着修理花花草草，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背他的军理知识，看见海洋突然跑上来，吓了一跳。
“呦，你怎么蹦回来了？不是说晚上才回来么？”
“想你们啊！”海洋一脸谄媚地笑，就差摇尾巴吐小舌头了。
小赵撇撇嘴，又转过头去修他花花草草了，“嘿呦嘿呦，我们都是小么的陪衬。”
“哪能啊！”海洋一抡小书包就要扯嗓子喊小么，小赵赶紧拉住他，“首长睡觉呢，别吵吵！”
“哦”，海洋把书包放在小石桌上，问：“小么呢？”
小赵指指后山，不搭理他了。
海洋三步并作两步往山上跑。小么上后山，指定是跟他爷爷说话去了。
蹑手蹑脚来到那片松树林，海洋想从小么背后吓他一跳。秋天了，山上风大，吹得叶子唰唰响，小么也没听见背后的动静，还蹲在那小土包前，洒一把松枝儿，絮叨两句。
海洋欲势待扑的身子忽然住下了，他听见小么在那说“海洋什么什么”，挺好奇他说自个儿什么，海洋悄悄蹲在一棵老松树后头。
“……爷爷，我真不是故意跟猪八戒打架的，他老招我我就生气了……脸上这块还没下去呢，潭爷爷说海洋今儿晚上回来，他看见了该麻烦了，他老说要揍那猪八戒。我自己又不是打不过他……我是打不过他，那我也能整他。我不用别人给我出头……”
海洋心里那叫一堵的慌，那臭朱嘴欠怎么又欺负小么了，还敢揍人了！海洋气得俩眼满地寻摸，恨不能找块板砖就要拍人去了。怂包朱嘴欠，怎么不敢找他潭海洋来打架啊，专会拣那软柿子捏！瞅瞅小么那小瘦肩膀，就顶那朱嘴欠一半宽，人又矮，现在还穿着海洋一两年前的衣服。一条腿也不好使，就这样还不让人给他出头，朱嘴欠见着他还不一指头就顶他一跟头啊！
海洋越想越气，也不知道是气朱嘴欠欺负人还是气小么让人欺负了还不敢给他知道，反正是一肚子火，蹭地就站起来了。动静一大，吓得不远处的小么一激灵，赶紧回头，看海洋就跟松树底下站着呢。那松枝矮，海洋不管不顾地站起来也不看头顶，脑袋顶杵松枝子里头了，正呲牙咧嘴地瞪着他呢。
小么看他那样，也忘了自己苦恼了，想笑又没好意思，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海洋走过去，说他：“你倒是出来呀，扎着不疼啊？”
海洋看小么左眼靠近眼睛那果然一大块青，有心发作吧对着一张笑脸他也发作不起来，再说跟小么生什么气啊，有气儿得攒着揍朱胖子使。他躲开那棵松树，低头胡撸头发，一胡撸把手也扎了。松枝的小刺扎在身上，是刺痒的疼，海洋这会的表情就别提多难看了。
小么笑着，“你别动，我给你择出来。”说着，垫着脚够着海洋头顶一根一根给他捏，他脸上那块青就在海洋眼皮底下晃啊晃啊。
海洋小大人儿，心思不少，他问小么：“脸上这跟哪摔的啊？”
“啊？”小么一捂脸，这才想起来自己这烦恼还没解决呢，吭叽半天，“前两天上山来摔的。”
“哦，以后上山小心点，找爷爷给你抹药没有啊？”
“抹了。”
俩小孩手拉手下山去了。下山的时候，小么步子轻快不少，倒是海洋，跟迈不动步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