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六十章（1 / 1）
时光如梭，转眼又是秋狩季节。
虽然我做太子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和秋狩有些相冲，可如今已经帝位稳定，想来不会再有人找我麻烦了。正在我松懈的当儿，北方边境突然送来一封信，是北狄首领天托儿的手笔：“近者奉天之命，旌麾南指，邓将军束手。今治铁骑七十万众，秋狩时与国君会猎于中原。”
“好大的口气！”我读罢，勃然大怒，猛的站起来，便要向军机处询问边疆现时的战报。
兵部尚书听闻消息，匆匆赶来，拱手道：“陛下，臣等并未收到邓大人的战报。想来是北狄人虚张声势，故弄玄虚，叫我们先自怯了，再乘机而入。”
我冷静下来，也觉得兵部尚书说的甚有道理，可还是不由疑惑起来：“那天托儿绕过邓将军写信给朕，这又算什么事？”
兵部尚书立即答道：“臣这就叫人飞报邓将军。”
回到东宫，我本想跟书金屏说天托儿那封口气狂妄的信，可还未等我去凤临宫，李恩仲已经从凤临宫的宫女那儿听到传话，兴奋地一溜小跑来到我跟前道：“陛下，皇后娘娘害喜了。”
这唬得我吃了一惊，差点没跳起来，随即又想到书金屏又不是文晴湖，没人敢也不可能会蠢到下手害她，没事的。于是我便高兴起来，可又想到天托儿的信，一时间不知道该惊疑还是该开心。
呆了半晌，我才起驾前往凤临宫。
书金屏坐在案前，慢慢喝着水，看我又携带折子进来，便微笑道：“万一我不能看折子，夫君又怎么办呢？”
我想了想，说：“那我勉强应付一两天。”
“一两天后呢？”
我无辜地注视着书金屏。
书金屏抿了抿嘴，又道：“她还在养病呢。”
“唉，成雍赶紧长大吧。”
至此，书金屏终于给我一个大大的白眼，又将视线转到桌面上。妙喜便将周围宫女带出，而我则赶紧将怀里的折子放在桌上，整理好并一一翻开，小声报告里面的内容和看法。最后说至天托儿的信，书金屏深感兴趣，特地要来自己读了一遍，笑道：“这文章短小精炼，寓意深远，定是中原人的手笔。”
“天托儿本人写不出来这样的文章？”
“天托儿虽然也精通中原语言，可未必通晓文章经史，应是有人代笔操刀。可北狄人多是粗犷善战的勇士，却少见舞文弄墨的文人。所以我才疑心是中原人。”书金屏沉吟起来，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抬起头问道：“邓将军那里可有动静？”
“还没，我已经叫兵部尚书飞信询问邓将军了。”
“唔，今年的秋狩内容，就叫大军猎取北狄吧。”书金屏微微笑了，“既然他们想和我们在秋狩上争雄，干脆就遂了他们的愿。”
我心领神会，点头表示明白。
翌日，我叫来兵部的人，交代秋狩的内容，众人领命而去。我想了想，又叫住兵部尚书，嘱咐道：“你在信后再加一句，就说朕等将军的好消息。”兵部尚书答应了。看到事情交代完毕，我松了口气，也有些遗憾，本来想叫成雍在秋狩上出场，为他的皇储之位铺路。不料天托儿这信一寄来，成雍也只好在登上太子之位后，再向三军表现一番勇武之姿了。
我摆驾回宫，在路上遇见了多米娜太妃，知是为边境战事而来，便站住了，笑问她有什么事。多米娜太妃请我挥退众人后，方才说：“听说哥哥给陛下写了一封信。”
“不错。”
“哥哥可是要跟陛下宣战？”
我冷笑一声：“贵兄长拥兵七十万，得意得很啊！”
多米娜太妃苦笑了一下，恳切说道：“我知道哥哥不能跟陛下相比，定有人唆使哥哥撕裂盟约，挑战陛下天威。可是这和北狄百姓无关，还希望陛下到时候能高抬贵手。”
我不禁惊奇道：“太妃，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听闻北狄上下，无论男女老少都粗犷善战，以能上阵杀敌为荣，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到时打到北狄家门口，就算我有心，只怕你的父老乡亲也不肯罢休啊。”
“那样的话，我去说服族人！”
我皱起眉头，想了想，说：“等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多米娜太妃简单礼了一礼，有些失望地告辞离去了。
我望着多米娜太妃的背影，忽然有些同情。多米娜太妃为了和亲，才会告别亲友背井离乡来到这里，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高祖过下半生，她的境遇不也和姐姐齐光一样，同在两族战争的夹缝中苦苦生存？可惜北狄太过桀骜不驯，若不给予狠狠的足以令其刻骨铭心的教训，就算他们放下刀枪自动求好，我们也不敢放下戒心。至少现在我也没有办法给多米娜太妃任何帮助，何况我这边也有很多事要做。
除了秋狩北猎行动需要调遣大军外，刚刚收复的南方也需要分批下放可靠官员，好安抚人心稳定局势。目前第一批派遣外调名单已经出炉，关心的良人卢正时也在其中。卢正时迁为柳州刺史，主管一州军政，是一方封疆大吏，干好了还能回朝步步攀升直至拜相。
不过我对卢正时还是有点不放心，倒不是怀疑他的忠心，而是怀疑他的能力。毕竟之前他做的都是散官，任实职做事已经是十数年前的事了，而且还都是些小官，若不是托了家族荫庇，以前能不能当上五品的朝散大夫都是个问题。
卢正时对我倒是感激涕零，一连向我明里暗里表示会携带小妾关心上任。我心道这家伙总算识相，晓得是谁让他得了这天大的恩宠，捞了个肥缺。不过柳州虽然富裕，毕竟远在江南，离京城千万里，中间不知隔了多少山水。虽说官员调动频繁实属常事，可关心这一去，我在京城就真的没什么可以说上话的好友了，因而心下有些难舍。
于是我跟书金屏告假，带李恩仲及几个护卫离开皇宫，为关心饯别。为避人耳目，我并未订任何一家酒楼的坐席，只在罗经湖畔和关心相见。关心早已在湖畔等待，周围并无他人，我向四处一瞧，才看到关心的丫环和护卫在不远处望风。我便也屏退李恩仲及护卫，独自来到关心跟前。
现时刚刚入秋，盛夏酷热还未消退，晴空高远，树木郁郁葱葱笼罩十里长堤，罗经湖湖面水平如镜，和天一色，望去令人心旷神怡。我眺望着着湖上的船，半晌才说：“南下路途遥远，你多保重。”
关心忍俊不禁：“我们才刚见面，陛……三郎就着急送我走了。”
我一时语塞，讪讪道：“我这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么……先说点正经事吧，南方民间私自贩卖盐铁的风气非常盛行，不法奸商牟取暴利不说，另外可能会有乱军余孽利用民间商号筹集资金运行武器，严重妨碍官府安抚民心。卢正时要是能搞好这一块，回来拜相就不成问题了。”
关心笑道：“多谢三郎关心，我会记着的。”
我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他不是那块料，能安安稳稳当好刺史就行，只要不出差错，回来当个三品大员还是可以的。”
关心回头忍着笑道：“三郎，可以了。”
我想了想，又说：“嗯，你若觉得他干不下去了，可以写信给我。”
“谢谢，有三郎做靠山，关心三生何其有幸！”关心深深施礼。
“不、不……我也只是尽我所能对朋友好而已，毕竟能和我说上话的人，这世上没几个。何况你以前不知帮了我多少忙呢。”我不好意思起来，努力让自己更为平和地说话。
关心安静了一会儿，忽笑道：“多谢三郎垂青。当年我会帮三郎，也只是为了争一口气。”
“此话何解？”我大为讶然。
关心嫣然一笑道：“三郎可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大伙起哄要你将我和两位夫人比较高下？”
我点点头。
“虽然不是不明白三郎的心思，不过我还是心存侥幸，想要和你的夫人一比高下。我平生最自负才貌无人能比，可是却被三郎的一句话比了下去，我实在有些不甘心。没想到三郎是个一心一意的人，对我都不曾多看一眼，我那时候就有些服气了。”
我有些好笑地看向她：“关心姑娘也有不服气的时候？”
关心笑道：“烟花之地，若不比人高一筹，又怎能风风光光活下去？直到去年上元节，见过两位娘娘，我才真正心服口服。三郎确然是个有福气的人。”
“嗯，我也觉得这福分太多了些，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享受。”
关心若有所思：“不知三郎对她们又是怎样评价呢？”
我愣了一愣，还真没人问过我心里对书金屏和文晴湖的评价，不由得沉思起来，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她们都是非常聪明，非常厉害的人……是非常温柔的人。”
关心静静听着，待我说完方才接话：“三郎所说极是。只是我觉得两位夫人对三郎而言，太厉害了些。如果三郎只娶其中一人，定是压不住她们的。”
我不由得直直瞪向关心，心内又惊又疑又害怕，莫非她已经看出了什么吗？
关心也像是在为该不该议论尊为皇后、贵妃的书金屏和文晴湖而犹豫着，她看到我的脸，反而松了一口气，又好好想了想，才对我说：“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察言观色，也不知怎的，总有着奇怪的感觉。皇后本性高傲，而贵妃又谦让得近乎客套，依我看来，她们竟像是因为有对方的存在，才会收敛自己的锋芒，从而相生相克。然而皇后也好，贵妃也好，她们彼此并没有敌意，倒像是感情极好的姐妹，和我先前的观感相差甚大，这一点最让我感到不解。”
我默默听着，既没有表示出肯定的意思，也没有表示出否定的态度。
关心打量我的神情，轻声道：“皇后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定然心高气傲，一般人物是不会放在她的眼里。恕关心直言，三郎不可能是皇后会相中的人，是贵妃协助三郎收服皇后的吧。”
我叹了口气道：“你是个聪明人，难怪会自负才貌无人能及。我希望你能更聪明些。”
关心垂首道：“请三郎放心。”过了半晌，她又说：“三郎确实是有福之人。可是我听闻贵妃身子并不甚好——”她抬起头，委婉却又毫不回避地望向我，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我默然良久方道：“多谢你的关心，皇后……是温柔的人，我对此毫不怀疑。”
“是我多心了。”关心微微露出释然的笑容，又歉然对我说：“我也有些小心眼了。还请三郎宽恕。”
“不打紧，你也是关心我，我又怎会责备你呢。”我微微笑起来。
我们将话题转到南方，开心地说了半个时辰，又租了一家画舫，要来几盘精致的好酒好菜，品尝佳肴，说尽逸闻趣事，又喝了几瓶佳酿，方才觉得畅快满足，终于依依不舍互道珍重，就此分手。
数日后，我接到邓雄飞的战报，读罢方才发觉自己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天托儿知道我对齐光颇为关心，便以齐光要挟邓雄飞。邓雄飞不得已，安排好暂代治军的将领等人，自己只带了几个随从赴宴。宴会果然凶险异常，天托儿将邓雄飞放倒软禁，并诱以高官利禄。邓雄飞虚与委蛇，沉着冷静地与天托儿众人周旋，并伺机和随从一起逃了出去，在北狄大营里制造混乱，并将齐光带走，在大草原上逃亡了九天九夜，才有惊无险回到军队驻扎地。
邓雄飞在战报中写道，不日将派人护送齐光回京。可又担心北狄可能会从中作梗，请我也派出接应人马，将昌乐公主平安接回皇城。我当即批准，并加上特急标签，发回兵部。我又思量了一会儿，叫中书省拟诏嘉奖邓雄飞，自己也写了一封信，外加若干奖赐一并叫专员飞送到北部边疆。
当日对齐光的承诺总算可以兑现了，幸好我没有辜负她的希望。
再数日便是秋狩，五十万大军整装待发。按照预定计划，齐光到达京城时，秋狩就已开始，猎场不再是树木葱郁的皇家园林，而是北狄的苍茫草原。
在齐光预定到达的那一天，我早早来到皇城门口，等了许久才看到一队车马自北而来。我当即下了门楼，等到齐光的车驾停下，便趋至车门前。将士打开车门，我伸出手，将齐光带了出来。两人执手相看，感慨万千。齐光本来比我年长，又饱经北狄风霜，面上已经带了苍老的痕迹。而我讨厌胡子，天天将下巴刮得溜光，衬得彼此老的更老，年轻的更年轻。
于是齐光笑道：“皇弟还是那么年轻。”
我尴尬地回答：“皇姐在北狄水土不服，难免会显得老些，只要在家好好调养，皇姐还会恢复当年秀丽风姿。”
齐光点点头，泪珠终于滚出眼眶：“多谢皇弟惦记，若不是皇弟，我这辈子能不能回到故乡都——”至此已经泣不成声。
我也眼含热泪，扶着齐光道：“从此后皇姐就可安心了。”
于是我偕同齐光回皇宫拜见高祖和太后，将齐光安置在瑗宫，其余诸等闲杂事项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