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五十七章(1 / 1)
文和二年秋分,郦国一行终于到达京城。百姓爱凑热闹,夹道围观,把街巷挤得水泄不通,那长长的车龙刚出现在城门,就被堵了去路。幸好有金吾卫维持秩序,车队才不至于寸步难行。押解郦国降臣的柯远臣以英雄之姿出现在人们面前,很是风光了一把。
我命司天台选一个黄道吉日,在昭元殿召见前郦国君,文武百官作陪。前郦国君如前言所说,是个文弱的皇帝,只知道吟诗作画寻欢作乐,完全没有当皇帝的自觉。这会儿亲眼一见,果然如情报所说是个文人。他身为亡国之君,难免愁眉苦脸,虽然举止还算不卑不亢,可对着我们大冉朝廷上下,那动作实在有些羞怯和畏缩。看他如此模样,我不禁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我对前郦国君好言好语,当场封他为郦国公,无领地,有俸禄。前郦国君无可奈何地携前皇后及一干妃嫔谢了恩。我装作没看见他那张苦得能挤出水来的脸,邀请他参加十数日后举行的国宴,前郦国君也只好答应。
至此中原南北统一,延续数百年的战乱总算画下终止符。这样大的功绩居然是在我的手上完成的,真是始料不及。接下来的封赏功臣,我不得不多斟酌一番。军队若不能抓在自己的手里,即使完成统一天下的业绩也白搭。
在举行国宴,行功论赏之前,我又将邓雄飞将军调到北部边境和北狄对峙,并为之设酒席壮行。
“邓大人如今可以一偿当年所愿。降服北狄,扬我国威,全仰仗邓大人了!”
邓雄飞立即抱拳答道:“承蒙陛下厚爱,臣必定拿下天托儿的头颅来见天子!”
我和邓雄飞同时大笑。笑罢,我压低声音,诚恳地对他说道:“邓大人,朕有一事相托,还望邓大人留心。”
邓雄飞忙道:“不敢,陛下尽管说。”
“朕的皇姐齐光——昌乐公主性子柔弱,身子也不甚强健,命运乖蹇,偏偏又远嫁北狄……如果可以,朕希望邓大人能代为救出皇姐。不……请务必救出来!”
邓雄飞郑重地点头,再度抱拳道:“陛下情深义重,臣定不负所托!”
“朕这就先谢你了,邓大人!”
邓雄飞露出飞扬的笑容,向我告辞,率领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北地边境出发了。看着他离去,我想,朝廷上还要为这位将军留一个位置。
回去后,我向中书省要封赏群臣的拟诏。一般来说,关系到军国要政、制令决策的诏书都由中书省草拟,接着我过目,再交给门下省审议。只不过其中比别的天子多了一个环节,我总要问问书金屏才敢批“准”、“可”或者“否”字。这次我稍微留了个心眼,在中书省送上草拟的诏书上大致浏览了一遍,微微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这封草拟的诏书内容并无不妥,也确实是按个人的功过和资历进行相应的擢升、降职及其封赏惩罚。可是这并不符合我的心意。难得能大封群臣,不把一些牢牢握住军队的门阀掌权人物给架空,换上虽然也不是那么听我的话却忠心耿耿的寒门班子,我实在不甘心。
两位中书令一直窥着我的脸色,一声不吭,看样子打定了装聋作哑的主意。我放下折子,说要考虑考虑,便叫他们退下了。一看众官退下,我便急忙携带折子直奔凤临宫。看我还在办公时间就跑来了,书金屏足足盯了我好一会儿,盯得我都垂下了头,方才低头阅读我带来的折子,沉吟起来。半晌,她抬起头:“需要修改。”
我急忙点头,“不错,我觉得这可是架空那帮老头子的好机会啊!”
“夫君也太心急了,要架空士族哪有那么容易。”书金屏不客气地打碎了我的美梦,一面思考一面说,“不过只是架空一两个人的话,还是可以做到的。像这里的兵部侍郎谢陈友,可调吏部同级,仍为侍郎,赐光禄大夫,其职由孟桢尧接替。工部侍郎夏幼索调左散骑常侍……”
书金屏一口气说了九、十处人事调动,听得我头晕脑胀,只知道瞪直了眼睛瞧她。书金屏注意到我一副没记住的模样,没好气地叫妙喜拿来笔墨,刷刷的将刚才所说写下,又考虑了一会儿,修改了几处,方才将名单递给我。
我如获至宝,眉飞色舞地说声谢,拿起折子和名单转身拔腿欲走。书金屏在背后叫住我,叮咛道:“要在路上记熟了,可别在大臣们面前拿出来照本宣科念着。”
我转头,不怀好意地向她笑了一笑:“我觉得你最近和晴湖越来越像,都快赶上老妈子了。”
书金屏一愣,面色突然红了起来,又青了下去,咬着牙瞪了我一眼,怒道:“妙喜,关门!”转身就回书房。妙喜偷窥了书金屏一眼,又朝我呸了一声道:“三郎说得太过了。”说罢,她带领两名小宫女把凤临宫大门重重关上了。
我被发了一碗闭门羹,有点尴尬,想进去道歉,又怕书金屏正在气头上,只会又吃一个闭门羹。只好转身回上书房,晚上再好好向她谢罪。
我一坐回书案前,便叫中书省和门下省的人过来,按书金屏给的名单在草拟的折子上将几个人圈出来,把改动之处说给这些大臣听。
“诸位卿家,听明白了吗?”
中书舍人谢微被推了出来,战战兢兢道:“名单的变动都是陛下的意思吗?”
“不错。”
谢微犹豫了一会儿,又问:“不知陛下刚才为何离开上书房?”
“朕想散散心也不成?”
中书令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陛下散心散到凤临宫?”
“你们的耳目倒挺灵光的。”
“陛下!臣以为——”
“好啦好啦,这就是朕的意思,你们立刻照办!”我不耐烦地将折子扔到他们面前。
中书令和门下侍中等官员面面相觑,有的甚至脸色涨红了,近乎紫色,嘴唇打着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他们还是无可奈何地捡起折子,退了下去。不料,中书省很快就将草拟的诏书驳了回来,除了一位中书舍人同意外,再无人签名画押,看得我勃然大怒,猛拍书案:“这有何不妥!”
中书令之一的曹琬寿不慌不忙答道:“臣等以为不妥。兵部侍郎谢大人才望堪当尚书重任,不知为何转到吏部,且焦大人也晋升为吏部侍郎,已经可以担当起吏部,不妨调转另一人选……”他侃侃而谈,气势有若奔腾的江水,一口中气不曾间断,听得我云里雾里,最后他忽然话锋一转,咄咄逼人:“臣等的理由可恰当?又不知陛下的改动理由为何?”
我涨红了脸,却又说不出话来。毕竟书金屏更改人事变动的理由,我未能全部记住。我刚张口结结巴巴说几句理由,都被曹中书令逐字逐句驳回,面子越发难看了。最后我只好忍着一肚子的气,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说道:“朕会重新考虑。”
两位中书令,两位中书侍郎,六位中书舍人同时拱手:“圣上宽宏。”
待到他们慢慢退出上书房,我方才站起,怒不可遏,抬脚踢翻旁边的花瓶。当啷!那半人高的花瓶当即四分五裂。随侍的太监和宫女们垂着手,目不斜视,连大气也不敢出。我来回踱步,越想越怒,一双拳头捶在书案上。
“欺人太甚!”
我再度抓起折子,转身就要去凤临宫,一抬起脚,便被花瓶碎片划破了裙裾,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滋”声。我低头看了一眼花瓶碎片,恨道:“还不赶紧收拾!都愣着干什么!”
“是!”李恩仲急忙叫几个小宦官过来清扫,又跑到我的身边小心问道:“陛下可是要去凤临宫?”
“废话!”
“陛下,臣以为不妥呀。”
“又怎么不妥了!”
“两位中书令大人,中书侍郎大人,还有中书舍人大人们不都是因为陛下办公的时候去凤临宫才心生不满,不肯在奏疏上签字画押吗?陛下若要再去,就算改得差不多了,就算理由再充足,只怕那些大人还是不肯签字画押。”
李恩仲说的不错,这也正是我之所以恼怒的原因。我一时哑然,随即更加暴怒:“那联该怎么办!”
李恩仲小心翼翼地说:“不如先放一放,过两天再交给中书省的大臣们?”
“朕倒很想这么干!可、没有时间!”我顿足怒道,“必须赶在国宴前发出诏书啊!”
“可是俗话说的好,欲速则不达呀!”
我摔下折子,大叫起来:“朕不管了,叫那帮老头子自己看着办吧!”
我气冲冲离开了上书房,向锦章宫大步走去。等来到锦章宫大门前,我稍微冷静下来。文晴湖大病未愈,要是得知今天的事,又要伤神了。我本来就麻烦她甚多,如今再给病人添一道烦心事,实在于心不忍。于是我转过身,信步走去,不知往哪里去好。我在花园里徘徊半晌,发现实在无处可去,只好回寝宫安息。
在回寝宫的半道上,我遇见了谢婕妤。谢婕妤也看到了我,笑着上前向我问安,我只好停下脚步叫她免礼。谢婕妤察言观色,问道:“又有哪位大臣惹陛下不开心了?”
我哼了一声,恨道:“中书省!”
谢婕妤又问:“可是为了那道封赏群臣的拟诏?”
“是啊。”我又被勾起了怒火,气哼哼的正要抱怨一通,可一瞥见谢婕妤专心凝视我的模样,猛地清醒过来,语气也不自觉加重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谢婕妤微微错愕,随即屈膝谢罪:“妾逾矩了,望陛下恕罪。”
我点点头,表示我没有在意,随即又盯着谢婕妤,忽的想起前些日子文晴湖和书金屏之间的疙瘩,不就是因为她邀请大家观赏那十几条上好锦鲤才惹出来的嘛,心下不禁有些气闷,不知谢婕妤是否也参与了这件事。可我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锦鲤能叫她这么得意,便随口问道:“听说前些日子有人送你上好的锦鲤?”
“是。”
“朕想看看。”
谢婕妤抬起头,意外地注视着我,随即笑道:“这要请陛下随妾走才行。”
“行。”于是我跟着谢婕妤去她所在的鉴心阁。
鉴心阁有一座人工池塘,占地不大,上有一道拱桥方便人们欣赏游鱼。池塘水清可见底,十数条肥大健壮的锦鲤悠闲地在水中游来游去,有的是白底上交叠红黑二色的斑纹,有的是浑身金色,有的是浑身银色,鳞光灿灿,交错穿梭,望之文彩斑斓,非常赏心悦目。
我一面观赏,一面想哪天也为书金屏和文晴湖要来十几条更好的锦鲤,至少也要红金龙凤、音麟秋翠那样的上等品种。不过眼前的锦鲤确实异常可爱,不禁意兴大动,手痒得厉害,便问谢婕妤要来书案、文房四宝和颜料,铺开纸张开始挥毫作画,没多久数条灵动的三色锦鲤便跃然纸上。
谢婕妤在一旁赞不绝口:“以前曾闻陛下雅擅丹青,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陛下画完后,可否将此画赐给妾呢?”
我正画得兴高采烈,便答应了。是夜,我在谢婕妤处留宿。
翌日我没去早朝,也没去上书房,只躲在鉴心阁里作画,两耳不闻窗外事。三省长官不识相,一遍又一遍催人过来找我。我叫谢婕妤的宫女替我挡住催我办公的宦官,一门心思研究作画,好画出谢婕妤的风采神韵。李恩仲两处来回跑,吃力不讨好,最后苦着脸跟我说 :“陛下,你就可怜可怜臣吧,臣这两条腿都要跑断了。”
“那你就别回去了呗。”我不以为意,随手勾勒出线条,想了想又说,“你不是让朕先把折子放一放吗,朕这会儿采纳你的意见了。”
李恩仲傻了眼,无可奈何,垂头陪侍在旁,懒得再回去上书房跟三省长官通报了。
谢婕妤面色上有些犹豫:“陛下不去办公当真不要紧吗?”
我抬起头看向谢婕妤,半带调侃地问她:“朕平常很少陪你们,难得这会儿有空,来陪你开心。你倒好,这会儿怎么把朕往外推啊?”
谢婕妤又急又好笑,撅起嘴委屈道:“妾这不是怕被说蛊惑君心,干扰朝廷大事嘛!”
我不以为然地扫了她一眼:“这你就别管了。又不是天天都这样,怕什么。”
看我当真打定主意死活不去办公,谢婕妤便不再吱声,一心陪着我取乐。凤临宫和锦章宫得知此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谢婕妤就不能让朕一下。”我看着自己被截断的白子,叹了口气。
谢婕妤笑道:“妾也没想到陛下会连五子棋也下不好呀。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不是出了名善奕吗?怎么陛下跟她们相处多年,连两位娘娘的一份灵气都没学到?”
我随手扫乱棋盘上的棋子,正要赌气,忽然一名宫女进来传话,说凤临宫的女官求见。我挥挥手,不见。没想到凤临宫女官径直进入鉴心阁,仿佛没有被我拒绝似的,端然施了一礼,目不斜视,正对我的脸说:“皇后娘娘请陛下过去一叙。”
我目不转睛地瞧着女官,心道还是来了,本以为会拖到明天呢,不知道这次又是谁告的状?如今是要去凤临宫呢,还是不去呢?不去的话,就能将封赏群臣的拟诏之争拖后一天,闹得更大;若是去呢,就会向谢婕妤等人彰显出皇后的非凡地位,相信届时她们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轻视书金屏。
我在脑海里将主意转了转,这应该是一刹那间的事情,此时我只做了两样事情:下床,整理衣冠。我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好吧,朕这就去。”
谢婕妤只得恭送我离开鉴心阁,颇有些依依不舍:“陛下可记得常来看我。”
我回头看向谢婕妤,很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真实的情感思绪。可是我只能在谢婕妤的脸上看到离情别绪,再看不出别的来,只能点头权做回答。随后我在书金屏的女官引导下,向凤临宫走去。
书金屏端坐在侧殿,看我一来,便微微抬起下巴,示意我坐在她的面前,询问我为何不上朝。我也不敢隐瞒,把昨天的事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顺道给中书省等人多泼了一点黑水。
书金屏也有些无可奈何,蹙眉道:“夫君这样明目张胆来我这里,不能怪大臣说事。可是夫君就此避不上朝,也不办公就有些过分了。”
我觉得自己有些冤,下意识高声道:“那你说说怎样才能叫那帮老头子接受我们的改动?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了吧?”
书金屏的眉头锁得更深了:“那就放弃这一次,要调动人事,机会多的是。”
“这么退让可真不像你,”我有些诧异地看向书金屏,“就此退让,我身为天子的威严岂不扫地了?”
书金屏像是受到震动,陷入沉思。我看她久久不语,有些奇怪,想要出声,又转念一想,正好趁书金屏发呆,再把此事拖上一拖。于是我当即起身,打算溜走。可不待我付诸行动,妙喜在一旁出声道:“三郎,娘娘还没说你可以走呢。”
书金屏回过神,朝我瞪了一眼。我无可奈何,乖乖落回座位上,继续听她说话:“确实如夫君所说,不能轻易退让。可是眼下并不是好时候。夫君如此坚持,岂不是更容易激起大臣的反弹?到时候闹得两败俱伤,对朝廷,对国家,对我们都不是好事。”
我无话可说,只好答应正常办公,正常上朝。
翌日,中书省又将那一字没改的拟诏呈献上来,我看着甚是扎眼,恼怒万分。又叫他们退下,说要考虑考虑。未几,尚书省吏部考功郎中焦永轩觐见,我方才阴转多云。焦永轩显然也为那封关系到群臣升迁贬谪的拟诏而来,清瘦的脸上满是已经打好腹稿就等照本宣科的模样。我抢先一步道:“焦卿家,你来得正好。朕有事相托。”
焦永轩没料到我有此说话,愣了愣,刚拱起的双手滞在半空中忘了放下。
“这两天的事,想必焦卿家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吧。”
“是,臣以为陛下此举不妥——”
我不以为然地挥手道:“你的话就放在一边吧,反正你们想说什么朕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朕今天来这儿,等的就是你。”
焦永轩更加吃惊,谨慎地问道:“陛下有事相托,和拟诏有关?”
我避而不谈:“焦卿家怎么看联在凤临宫批折子的事?”
焦永轩面色凝重起来,斟字酌句地说:“臣以为这有违‘后宫不可干政’的古训。”
我无奈一笑,问道:“那焦卿家又是怎么看朕的?你认为朕是当皇帝的料吗?”
“不是。”
“你答得倒干脆。”我也没生气,笑道:“所以当初你才会跟随燕王,不是吗?”
焦永轩默然。
“可是现在当皇帝的却是我。”我站了起来,李恩仲闻弦歌知雅意,当即率领宫里其余的人退出去,只留下我和焦永轩。“为了这个位置,楚王、燕王和我兵戎相见,已经断绝兄弟之情。我本来是不介意将这个皇位让给两位哥哥的,可惜他们却未必肯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我的妻子,做出秽乱人伦的丑事。所以我不得不争,不得不拿下这个皇位。”
我在屋内慢慢踱步,叹息道:“即使到了今天,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做皇帝的料,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可是你看,我到现在可有出现严重的错误?”
“没有。”
“那你说是为什么呢?”
焦永轩的目光沉凝下来,默默无语。
“唉,你的态度和其他大臣一模一样,明明知道,就是不肯承认。”焦永轩扬起眉毛,想要张嘴,却又无言,只好听我继续说,“当初你誓死跟随燕王,不肯投降,还破口大骂,将我骂了个狗血喷头。荒淫无耻,昏庸无能,什么词都出笼了,我气得差点没七窍生烟,马上就把你扔进大牢里头了。”
焦永轩微微笑了,我也笑了,“后来我将你放出去,问你愿不愿意在我手下做事,你也拒绝了。再后来——”我转过头,直视焦永轩,慢慢说道:“是谁说动你,让你站在朝堂之上呢?”
焦永轩微微欠身,郑重地说道:“是皇后娘娘。”
“你觉得没有书金屏,我会让你继续在朝廷做事吗?”
“臣认为陛下有这个肚量。”
我笑了笑,道:“不,就算我有这个肚量,那也得我还能想起你才行。若不是书金屏,我一定会把你们忘了。”
焦永轩沉默。
“我有什么才能?画画吗?若是画个画就能治理天下的话,那为什么郦国公成了亡国之君呢?我哪一点比郦国公强?”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一面想一面说道,“我唯一比郦国公强的地方,是我有比任何人都深明大义,比任何人都更加聪慧的妻子。我虽然没有帝王之才,可我有自知之明。既然我不具备治理国家的能力,那为何不能让真正有能力的人协助我呢?”
焦永轩抬起头道:“正是如此,只要陛下肯重用才德兼备的贤者,必能更好的治理天下,成为一代明君。”
我再度笑了:“不错,可是我不能统御手下的臣子又有什么用?朝廷之上一心一意为国的大臣又有多少?士族一个样,寒门一个样,天天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争来斗去。我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驾驭你们这帮臣子,这个国家很快就会被党争拖垮,重蹈先朝覆辙。可惜我并不胜任……”
焦永轩默默拱手,似有话要说。我制止他,又说:“你是个聪明人,又饱读诗书,想必不会拘泥于陈规旧习。诚然,自古以来就有后宫干政乱国的教训,可也不是绝对。何况书金屏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比起满朝文武,天下的百姓,我更相信我的皇后!”
焦永轩抬起头,直直注视我,沉声问道:“陛下是要我阻止他人抨击陛下擅自让后宫干政一事?”
“不,恰恰相反。”我也望向焦永轩,低声道,“我要你把事情闹得更大,闹到天下皆知,闹得再无人对此有所非议。”
焦永轩惊诧了:“这——”
“我也知道‘后宫不可干政’会成为规矩自有道理,也不打算破坏这个古例。我相信,皇后会为我收拾残局,不是吗?”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焦永轩感慨道:“陛下没有自称朕呢。”
“哈哈,我面对亲近的人不会自称朕的。”
“诚惶诚恐。还望陛下注意礼仪。”焦永轩又摆出了严肃的面孔。
被说了一句,我也只好苦笑,“那么我们开始吵架吧,掩人耳目。这件事,我希望再无他人知道。”
焦永轩深深作揖:“臣遵旨。”
不久,我便气冲冲地拂袖离开上书房,焦永轩也冷着脸气哼哼地退出。李恩仲看我这么恼火,吓得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问我要往哪里去。
“锦章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