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五十章(1 / 1)
上元节后,我命人着手筹备开科取士,又慢慢阅览南方战线传回来的战报,甚是惬意。中书舍人谢微进呈奏章后,并未马上离开,先是拉拉杂杂谈了一番政务,后又扯到京城官员闺房趣事,听得我莫名其妙。看谢微并没有收口的意思,我终于忍不住了:“谢卿家,你都在扯什么东西呢?”
谢微无可奈何地禀告说:“回陛下,臣以为陛下应广收妃嫔以充实后宫,繁衍子息。”
我一听就心烦,挥手道:“去去去,又是母后叫你来的吧?自朕登基后,你们就没完没了劝朕收妃子,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南方正在打仗,国内又要准备开科取士,两件大事就足够朕和诸位大臣忙的了。谢卿家就算不负责这两件事,也别来添乱嘛!”
谢微急忙作揖:“臣哪敢给陛下添麻烦呢,实在是太后那边不好交代,陛下也体恤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可怜之处吧。”
谢微虽然是小小的中书舍人,可也是大门阀谢家的直系子弟,和母后沾亲带故,因此可以在皇宫走动。于是他很可怜地成为望孙心切的母后的木偶之一,一有机会就向我进言充实后宫之事。还有朝廷大佬们,哪怕只稍稍得到高祖、母后信赖的,无不被请托劝谏我收妃子一事,朝堂之上进谏,书房里也要说上一说,宴会上还要旁敲侧击几句,惹得我烦不胜烦。
不过谢微也是身不由已,又不像三公九卿那样可以明白拒绝或者婉拒,只好夹在我和母后中间左右为难了。于是我便体恤他一回:“罢了,这事朕回去跟母后说,你可以下去了。”
“谢陛下。”谢微喜不自禁,揖了一揖便轻快退下了。
我也懒得继续批阅折子,开始思考怎么哄劝母后放弃叫我收妃子的想法。我极度缺乏收妃子的兴趣,母后也很清楚这一点,也不找我谈心了,直接叫媳妇过来,进行一番推心置腹的恳谈,找了书金屏,嫌效果还不够好,又找文晴湖谈心。书金屏和文晴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很配合太后的心思,也分别找我谈话。要不是我在这件事上确实感到为难,照我以前对她们俯首帖耳的态度,早就缴械投降了。
我兴致索然,草草批阅过公文,起身回东宫,想要休息一番。刚迈进寝殿大门,我便看到书金屏和文晴湖已经端坐在侧殿里等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转身就想跑。看到我迈进门,书金屏立即扬声道:“夫君,我们有事情要和你说。”那严肃的态度不容人躲闪逃避,我只好乖乖回来,端端正正的坐在她们的面前,准备洗耳恭听。
“此事还是和你收妃子有关,我也知道你心烦,也不想让我和姐姐为难。不过这事终究是避不过去的,既然如此,与其被迫接受他人的安排,还不如主动出击。何况我和姐姐想叫你收妃子,不仅仅是为了传宗接代开枝散叶那么简单。”
书金屏将案上的一份书卷推到我面前。在她们的示意下,我纳闷地翻开书卷,上面赫然记载着一列列的名字,其中有数人被红笔圈出。我不知不觉一一念出来,抬头疑惑地问她们:“这些是你们想让我收的人?”
“不错,我希望能通过她们削弱地方大族的势力。”
我呆了呆,原来是出于这样的目的,那为什么不早说呢?
文晴湖笑道:“答应得太爽快,就算我们没那个心思,人家还是要疑神疑鬼的,与其如此我们还不如做个样子呢。”
我再低头看看名单,若并非出于私情,而是出于皇家利益的考虑,我是拗不过书金屏和文晴湖的,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就照你们说的办。”
文晴湖又笑道:“这事我们也不好出面,夫君还是自己找个可靠的人负责吧。”
“夫君也不必心急,慢慢来。我们就等着看好戏了。”书金屏起身和文晴湖一起走了,看样子还有话要嘀咕上几句。
有书金屏的金口玉言,我也懒得殷勤收妃子,日程一拖再拖。太后急了,借高祖旨意,催令选秀。各方大族明争暗斗得好不热闹,争先恐后将如花似玉的女儿们送进宫里。直至四月,妃嫔人选才敲定下来。五月,我依书金屏的意思只册封了九人,婕妤两名,一是和书家齐名的虞家家主的长女虞新竹,另一位是谢家才子的女儿谢道筠。美人三名,章妙,宓学旦,夏寰。才人四名,杨玉亭,詹乔,曹叶,万俟荷。其余充做女官,日后获得宠幸才能晋升妃嫔。
册封完毕,我本以为就此万事大吉。但我太天真了,宫里居然还有专门负责皇帝临幸宫妃的阴令,由老资格的太监和女官担当,他们异常尽职,天天追着我喋喋不休询问何日临幸妃嫔,又要临幸哪几位,每日怎么安排临幸顺序等。他们搅扰得我头痛欲裂,恨不能挖个地洞将自己藏起来,求得个两耳清静。
文晴湖听说我的惨状,告诉我宫里其实自有不成文旧例,掌灯时分妃子在自家宫门前挂上灯笼,皇帝要临幸哪一位,便会叫随身宦官摘了那妃子门前的灯笼,不尽然按律行事。我恍然大悟,又闷闷不乐起来,料不到我的软弱竟然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连这些下人也敢在跟前欺负我。
我转念一想,既然不认识那些新晋的妃子,何不按尊卑次序一一临幸过,日后再自行决定顺序呢?一直追着我的阴令当即奋笔疾书,将成品恭恭敬敬呈上来让我过目,我只扫了一眼就批准了。
刚打发走阴令,成雍就来了。他一脸严肃地迈过高高的门槛,大声质问我:“父皇,听说你最近收了很多妃子,是吗?”
我心不在焉回答:“是啊。”
“父皇嫌弃母后了,是吗?”
我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一脸气愤的成雍,反问道:“谁说的?”
“父皇收了新的妃子,不就是喜新厌旧的证明吗?”
成雍气得鼓着脸颊,却还拼命板着一张小俊脸,又可爱又滑稽。我被逗乐了:“我哪会嫌弃皇后呀,她在我心中的地位从来没有改变过。收留那些妃子只是例行公事,哄大臣们开心罢了。”
成雍脸色缓和了很多,却又严厉地指着我说:“父皇太懦弱了,才会让那些老头子们欺负!父皇该振作点才是!”
我做梦也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儿子当面批评,深深感到挫败和沮丧,无可奈何地微笑着答应:“你说的是。”成雍小大人似的点点头,拱手告退。我呆然坐着,闷闷不乐,再也无心理会手边上的折子。
当日晚上,当值的阴令们前来请我起驾,好去临幸才人万俟荷。我只好乖乖地在女官的引领下前往永纾宫正音轩,正音轩门口果然挂着一只灯笼。我才刚跨过门槛,外头的小太监便摘下了门口的灯笼。我深感新鲜,以前找书金屏和文晴湖哪有这么繁琐。
万俟荷显然等候已久,看我到来,便殷勤上前深深施了一礼。我瞧着她那张秀丽的脸蛋,勉强一笑,请她平身,自己在桌边坐下,并示意她也坐过来。万俟荷显然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拘谨地坐在对面的凳子上。
我干咳几声,开始和她寒暄起来,话题内容都是祖籍是哪儿,家又在哪里,家里有几口人,都念过什么书诸如之类的家常话。万俟荷有些吃惊,小心谨慎地一一答话。我们才聊了几句,一名女官忽然俯身过来在我耳畔低声道:“陛下请抓紧时间,丑时还要去詹才人那儿呢。”
我大吃一惊,瞥了一眼万俟荷,忙压低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朕没听说过啊!”
“依照规定,陛下一夜要临幸四名妃子。只是陛下的妃子不多,所以才改为一夜两名,这对她们而言已是天大的恩泽了。要是陛下喜欢万俟才人,也可留一晚,只不过要詹才人空等一个晚上罢了。”
女官的语气虽然平稳,可说的话却让我不怎么安稳:“怎么,今夜朕要找谁,她们都知道?”
“不,只有陛下今夜预定临幸的两位才人知道。”
我松了一口气,悻悻然挥手道:“朕知道了。”
女官下去后,我犹豫起来,今晚到底要不要行房,还是只说说话为好?万俟荷一声不发,恭谨地坐在一旁注视着我。
数日后,我没精打采地上朝,左谏议大夫付月泽于是上书指责我耽于玩乐荒淫无耻。看到左谏议大夫滔滔义正辞严的文章,我差点没拍案而起,叫人传唤这位仁兄,送他杖刑二十大板。也不想想当初是谁从早到晚无休无止进言,非要我收妃子来着?不敢得罪三公九卿,就敢得罪我!
可我冷静下来,寻思片刻,还是无可奈何地接纳了左谏议大夫的进谏,希望能借此驳回阴令那过于严苛的日程安排。当日晚上,我堂而皇之罢工,阴令们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内廷怎能跟朝廷作对呢?于是他们只好慢慢离去。东宫一下子少了许多挂在门口的灯笼,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并未耍弄什么花样。
我兴高采烈地向书金屏和文晴湖报喜,绘声绘色地描述阴令吃瘪的样子,心中不知有多畅快。她们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夫君是一国之君,理应有天子的威仪,怎可以怕这些小小的内官呢。”
我叹了口气:“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我是不是对下人太好了,所以他们都放肆起来了呢?”
“宽待下人和天子的威仪是两回事。”书金屏毫不客气,一点不给我情面,“夫君纯粹是懦弱可欺罢了。”
文晴湖噗嗤笑了一声道:“妹妹就为夫君撑腰一回吧。毕竟她们入宫为时尚短,还不大懂得宫里的规矩。妹妹何不趁这个机会,在后宫里立威呢?”
书金屏微微摇头道:“我也有这个意思,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夫君还是忍忍吧,若真不想被下人踩到自己的头上来,那就拿出一国之君的风范来。”
“像父皇那样,时不时的哼一声,甩甩袖子,横眉倒竖,双眼圆睁,一言不发地盯着别人——”
文晴湖忍着笑说:“这对父皇太不敬了,再说父皇也不是夫君形容的那个样子。”
我呆了呆,还真是这样,说:“不好意思,我好像把父皇和张铁林皇阿玛搞混了。”
“张铁林皇阿玛?”
“张铁林是一个有名的演员,经常演陛下,出演过一部有名的琼瑶狗血剧叫——”我兴致勃勃地向她们介绍张铁林,书金屏像是想起什么,面色不是很愉快:“罢了,夫君还是多放点心思在政务上吧。”
我一愣,不明白为什么书金屏会忽然心情转坏。书金屏又问我今日可有烦难公文,我忙不迭地叫随身小宦官把另外放置的奏章拿来,向她请教。书金屏聚精会神地阅览折子,叫我听她的指示,写下批文。我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她并未闹别扭。
文晴湖起身,以不便妨碍我办公为由告辞了。我抬起头,看向文晴湖离去的背影,想要出声留下她。可偷偷瞄了一眼阅读折子的书金屏,还是放弃了。最近我和文晴湖没有独处的机会,可书金屏也一样很少和我单独相处,今天的时间就全都给她吧。
又过了数日,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候,我在早朝上正襟危坐,过于繁复的朝服紧紧贴在身子上,闷热不堪。我只草草问过开科举士的进度和南方战报,询问百官可有要事禀报,无人应答,便赶紧退朝了。
我一面扯开朝服,一面直奔倾玉宫,恨不能早一刻换上轻便的夏服。倾玉宫里浴池已经放好水,水温是我喜欢的不冷不热,恰到好处的温度,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如今已经升任尚仪的芳柳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闲得慌,特地跑来自告奋勇为我搓澡。
“你今儿怎么这么闲?”
“我现在大小也是一个官嘛,有事大可以交给小宫女办。”芳柳一边笑,一边帮我搓背。
“真好,我想使唤那帮老头子都使唤不动。”
“要是皇后娘娘出马,一定能如三郎所愿。”
“不行不行,会被那帮老头子说成后宫干政的。”
“三郎当太子又没看他们说。”
“那会儿是那会儿,这会儿是这会儿。”
芳柳忽然靠近我的耳边,笑着小声问我:“那些新进来美人们,三郎喜欢哪个?”
“都还行吧。”
“看来三郎对她们并不满意呢。”
“……硬要说的话,章妙挺机灵的,万俟荷也很娴静。”
“唉,两位婕妤呢?”
“脾气有点大。”
芳柳扑地笑出声,悄悄问我:“不会吧,她们这么快就敢欺负三郎你了?”
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未能在锦章宫过夜,而我答应要给文晴湖的儿子迄今也没有动静,想到这里,我叹息一声,回头对芳柳说:“我等会儿要去锦章宫,若有人问起我——”
芳柳已经心领神会,低头道:“三郎安心吧,我会替你挡回去,也不会泄露你的行踪。”
我起身任由芳柳擦干身子,换上轻便的夏服,从倾玉宫的后门溜了出去。锦章宫即使在盛夏里也依然温和而安静,就像她的主人,不事张扬,不事奢华,谦恭有礼,端凝自持。就连锦章宫里的宫女们也一样温和而谨慎,从不多话。我走在锦章宫里,暗自庆幸当初让书金屏和文晴湖自行挑选宫女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我并未直接进入锦章宫,而是绕了个大圈来到文晴湖的书房外,透过打开的窗缝向内窥视。书金屏不在,文晴湖还是和往常一样读书写字。看着她专心致志练字的模样,我忽然兴起玩闹的心思,偷偷摸摸从窗口跳进去,站在背后要吓她一吓。突然,挂在内室和外厅之间大门的金笼鹦鹉高声叫了起来:“客人来了!客人来了!”
我吓了一跳,心脏犹在咚咚跳。文晴湖已经回过头,一脸的惊讶。我慌忙解释起来:“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文晴湖好笑地瞧着我:“夫君真是童心未泯,要是吓坏我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我陪你!”我从背后抱住文晴湖,撒娇起来。
“怎么个赔法……”文晴湖尚未说完,便被我亲上了嘴唇,后面的话语全被逼了回去,直至唇分,她才似笑非笑地嗔怪道:“夫君也学会一语双关了。”
“没有啊。”我一面狡辩,一面捉起文晴湖的手腕把玩起来。文晴湖手一软,原先握着的笔落在桌上。看我不老实,低声道:“这不好,大白天的——”
“晚上我就没法过来了。”我俯下身子,亲吻着文晴湖的脸颊,并慢慢向下亲去,闻着她身上散发的清雅的、叫人心旷神怡的贡品荷香,喃喃道:“我还没能让你生个儿子呢。”
文晴湖低低应了一声,再不推辞,只叫我关了窗,免得被他人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