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1 / 1)
我本来还想问问鲁山王的事,但雁汾王和雁汾王世子的事让我突然没了心情,只想这以后没准就再也见不到鲁山王世子了,而后来的经历也确实验证了我的预感。我又问:“父王什么时候来京城?”
书金屏沉吟着,慢慢说道:“我也不知道。”
我大奇:“先帝已经崩了,太子也逃了,父王还不赶紧进京和岳丈汇合,好改朝换代吗?”
书金屏听出我话里的揶揄,又飞了我一个白眼:“哪能这么快。父王要称帝,就不能在这个时候进京。父王是因为朝廷的命令才出的兵,没有完成平叛的使命,就迫不及待举起反旗进京称帝,名不正言不顺,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何况这里有父亲在,大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待父王平定天下后返京,再图后计。我们坐拥地利人和,再有天时相助,帝业唾手可成。”不等我说话,她又话锋一转:“再说了,我们总不能不顾夫君的性命吧。”
“咦?”
“幸好父王没有轻举妄动。朝廷的耳目可不是摆设,如果父王不立刻起兵讨伐雁汾王,夫君眼下就真的要脑袋落地了。”
我虽然之前心里对冀飏王有些微词,但此时听到书金屏的这番话,还是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事实确如书金屏所说,幸好父王还顾念父子之情,幸好父王没有乱来。文晴湖在一旁及时插言道:“夫君可要好好谢谢金屏妹妹了,若不是她坚持一定要救出你——”
书金屏没等文晴湖说完,就急急打断她的话:“姐姐,这就不必说了。你不也一样坚持要——”
她们都没把话说完,默默相顾,一切不在言中。我听明白了,心里凉了半截,书宰相就算了,可冀飏王,没有人去阻止的话,他当真会舍弃父子情来成全霸业。我心里装满了苦涩,起身拱手,含泪向她们道谢:“如果不是你们,我恐怕真的会死在这里了,谢谢……”尚未说完,便堕下泪来,泣不成声。
书金屏和文晴湖急忙起身,携起我的手道:“这是我们做妻子的分内事,要是夫君不在了,我们也无从依靠。夫君若有心,还需振作起来。”
我点点头,收住了泪水,三人又重新落座。芳柳和妙喜急忙为我们上茶,端来点心,让我们清口解渴,换换心情。我是最没心肺的,第一个拈起绿豆糕就扔进嘴里咀嚼起来。可书金屏和文晴湖只吃了几口茶,气氛依旧沉重严肃。
书金屏皱眉说:“虽然京城已经落入我们手里,可眼下还有一样难关。北狄犯军已经长驱直入,不日将直逼京城。而父王的军队尚在西南和雁汾王对峙,短时间内无力驰援。鲁山王虽然按兵不动,可其人心思难定,是个变数。太子虽然只身逃走,可他只要有心也能召集军队,乱上添乱……”
“能不能简单说,我听晕了……”
书金屏白了我一眼,今天一定是她最鄙视我的日子:“行,简单来说,我们在未来的四个月里要独自面对北狄人。”
我还是不明白,书金屏只好把利害详细剖析了一遍:“我朝设九府三藩部,每府各领一军,藩部各领一军。眼下藩部已经叛乱,父王也不能抽兵支援。而九府中有三府投向雁汾王和鲁山王,还有两府至今没有表态,可能会接应太子。只有剩下的四府由父亲的亲信把持,可是他们的地盘相当分散,无法支援京城。而北狄犯军向来机动灵活,行军迅捷,十一月初就会兵临京都城下,而我们只有附近的府兵、京城守军、禁军和左右羽林军可用,战力远不及北狄人。再考虑到鲁山王和太子的变数,我们要打退北狄人,几无胜算。”
文晴湖也忧心忡忡,轻声道:“最坏的情况是我们等不到援军,只能独守孤城。万一城破,我们到时只有自尽一途,免受其辱。”
我很没志气地试探道:“弃城逃走果然不行吧……”
“当然不行,失了京城,便等于失了天下!我们只有死守,直到援军到来!”书金屏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北狄人尚未到来,祈朝名存实亡,京城如今已由书宰相一派把持朝政,各种反对者不是被罢免就是被扔进大牢,余人纵使敢怒也不敢言,况且外敌当前,不得不同仇敌忾。因此京城的战前动员,征募兵士、征用车马、筹措军械粮草、扩编调动军队等种种准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我毫无争天下的心思,只觉得提不起劲来,总觉得忘了什么,只能在府里四处游荡。离开天牢后的第三日,我才想起来忘了什么。太后和姬光不知道怎么样了;凤林、佳颜、还有那些被送到王孙公子家里的乐伎侍女是否平安;还有那些平时和我交好的朋友是否安然无事。正好书金屏在附近,我就过去问她。
书金屏淡然答道:“太后在先帝驾崩的同一天薨逝了。至于姬光,她被软禁了,就在太后的福阳宫里。料不到夫君还挺关心姬光,我本以为你对她并没有手足之情。”
“只是出于人之常情吧,何况我都和她见过那么多面了,再说她好歹也帮了我一个大忙。平远侯世子呢?”
“他在掩护太子出逃的时候战死了。你要是还问其他人的话,有的死了,有的降了,都在忙着呢。”
“凤林、佳颜她们呢?”
书金屏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雁汾王世子和鲁山王世子府里的人都被先帝□□了,在前日晚上发生火灾,没有人能逃出来。”
“喔。”我木然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心里非常难过,以前还曾经在一起谈笑的狗党狐朋,曾经和我有过肌肤之亲的人没几天就沦为亡者和阶下囚了,真是世事无常。我深切感受到现在确确实实是乱世了。
我想去看看还算平安无事的姬光,书金屏同意了:“去看看也行,不过现在很乱,时时都要小心才行。软甲穿上了吗?”
若不是王妃给的贴身软甲,我早在前几天被挟持的时候送命了。我点点头。
“剑也要拿上,元师傅有教过你用剑吧。”
“带剑是什么意思?”
“到时候北狄人来了,你也要到城门督战,现在赶紧做好准备,可别到时候连剑都拿不稳,叫天下人笑话。”
“咦——你在说笑吧?”我吓得转过身,瞪向书金屏。
书金屏却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作为冀飏王的世子、将来的皇储自然要身先士卒,作众人表率了。”
“我可以不当这个皇储。”
“那么我和姐姐被别人抢走也无所谓吗?”
“什么意思?”
“我和姐姐确实是你的妻子,可是我们当年却和你的两个哥哥有过瓜葛呢。当年我是怎么嫁给你的,夫君已经知道了。可是姐姐的事情,你恐怕不清楚吧。”书金屏冷冷地笑了,“当年姐姐嫁入王府,长兄惊为天人,日后曾数度示好与姐姐。在姐姐被宗旭恒糟践的时候,也是他在暗中接济,不然姐姐何以能存活至今日?”
“你是后来嫁进来的吧,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只要牵涉到姐姐的事,你的反应倒快,”书金屏笑话了我一句,又道:“当然是姐姐告诉我的。这事只怕不少大丫环及几个小厮也知道,只是没人说破罢了。再说了,你当初迎娶姐姐的时候,就没发现兄长的异样?”
“他帮我挡酒,又爽快,人好得很啊。”我想起上一次过年芳柳对我说的话,大哥确实对文晴湖有意思,可文晴湖似乎无心回应。
“那是借酒浇愁,笨蛋。”书金屏伸出纤纤玉指,在我脑门上狠狠戳了几下,直刺得我连连求饶后才说:“皇帝岂是好当上的,历来从没见过不流血就能当上皇帝的,抢□□女算什么,把你全家杀得干干净净不留后患才是本事。夫君也不想看到在自己身上也发生同样的事吧。真是的,明明肚子里也装了许多历史典故,却老是和眼前联系不起来,这脑子真是浆糊做的不成?”
我无可奈何地辩解:“我本来就不是当皇帝的料,我天生就是来画画的,其余的一概不行。”
“你心里倒明白,可谁叫你生这儿来了,既然来了就得做了。可别说你这会儿要撂挑子不干。”
“我听你的,我听你的。我这就去看姬光,回见。”我赶紧脚底抹油跑掉。书金屏又好气又好笑,倒也没叫我回来。
我刚出中庭,又撞见了文晴湖,不由得停住脚步和她寒暄几句,不知不觉把刚才和书金屏的谈话一一报告了。我说完才醒悟过来,怎么可以当着本人的面说她的隐私呢。幸好文晴湖没有生气,只是微笑道:“金屏妹妹说得不错啊,夫君也要谨记着点才是。”
“难怪那会儿上元节,你们不愿过去见二哥。”
“那也是为了避嫌,虽然夫君不会对此放在心上,可别人指不定会说些什么呢。以后若没有要紧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他们见到我们为好。”文晴湖为我整理了衣领袖子,正了正腰间的玉佩,“好了,你去吧。要小心点,别让别人伤了你。”
我还带着先帝和太子给的金牌,可以随时进宫,又是此时一手遮天的书宰相女婿,皇宫禁卫和我相熟,连金牌看都不看,就放我进去了。
来到福阳宫,我不由驻足。寒冬将近,秋风萧瑟,树木摇霜。皇族遭逢变故,虽然名义上的主人还未换,但那威仪却已经去了。再无人在树木贴上假花假叶,再无人在宫殿里开香泻炉,一洗往昔繁华,看着颇为悲凉。
我迈过大门,没让宫女进去禀报,直接走进内殿。姬光正坐在太后以前常坐的椅子上,双手托腮,两眼空洞地注视着前方。即使我离她这么近,她也没有注意到我。我没有让这么凄凉的情景继续下去,大约是因为我并不同情太子以及这个皇家吧,虽然听到太后薨逝的时候,我有难过一下。我轻轻叫了一声:“姬光。”
姬光听到声音,抬起头,小小的惊讶了,半晌才答应一声:“三哥哥好。”
“没事吧?”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果然不会说话。
“没事。”姬光安静了一会儿,脸上浮起毫无笑意的笑,“三哥哥以后就要成为天潢贵胄了,你们一定很高兴吧。”
“说什么呢,如果我是天潢贵胄,你不就是金枝玉叶吗?”
姬光却很无趣地托着腮,我不太理解她这种态度。日后我才明白过来,她已经体会过金枝玉叶的生活,就算成为更加名正言顺的公主,也不会比以前更好,她当然会感到无趣了。经历了这次叛乱,我更加深刻体会到世事的无常,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会成为皇储,未来的样子依然深藏在迷雾之中。
“三哥哥真是真人不露相,我们都被骗了呢。”
我回过神,惊讶地听到“我们”二字,姬光居然这样惦念太子他们吗?可生恩不如养恩大,姬光的选择未必就是错的。
“三哥哥的后着真是厉害得紧。”
我摇了摇头:“不是我。”
姬光若有所思,原先那个虚伪的笑容一下子退去了:“是吗,果然是书家姐姐设的局吗?”
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喊书金屏,她以前都是叫“世子妃”,猛听到她这样喊,我感到很别扭。
“我和书家姐姐比,谁漂亮?”
我记得姬光以前好像问过一次,不知道她又问一遍是什么意思。我苦笑着看向姬光,现在有什么好怕的呢,既然她想知道,我就跟她说实话吧:“你以后会有机会见到金屏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姬光怔怔地望着我,嘴角浮起冷冷的笑:“这么说,她是比我漂亮太多了。三哥哥真是个有福的人,只怕大哥和二哥的福气都给了三哥哥吧。”
她为什么这么说,我下意识追问姬光。但她没有回答,又恢复了托腮望着远方陷入深思的模样,不想再和我说话。我觉得无趣,就对她说:“北狄人就要来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派人送你离京,去安全的地方避难。”
姬光摇头道:“不了,我就呆在这里。倒是三哥哥你,不走吗?”
我郁闷地想起书金屏交待的任务,欲哭无泪:“我得留在这里守城。”姬光没有同情我,嗤笑起来。我心里很不舒服,又觉得她可怜,说:“到时这里会很危险,你多加小心。”姬光懒洋洋地答应一声。我就走了。
离开皇宫,我转道去挽云楼看望关心。关心看到我,又惊又喜,当即推辞其他约会,只留我一个。我问关心是否有人为难过她,她说她结交贵人极多,无人为难。然后我们轮流叙述这些天来的各自遭遇,说及当时曾经一起交游的好友,而今物是人非,阴阳两隔,不禁唏嘘不已。
我把北狄就要袭来的消息告诉关心,劝她赶紧离开,到别的地方避难。关心谢过我的好意,说她会留下来。我刚要说话,她苦笑说:“我结交之人多是京城显贵,少有外地大员,外面人生地不熟,无处投靠。况且眼下又是乱世,战乱四起,谁也保不准下次什么地方就会打仗了。还不如呆这里,或许还能投靠有力之人,保得平安,没准还能博得个富贵郎君。”关心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只好让她多加小心,又和她聊了许久,方才话别。
接下来的数日,战报雪片般飞来,尽是北狄人进犯到某某地,离京城余几千里的消息,朝廷上下为之紧绷了神经。书宰相事前封锁了消息,禁止门阀氏族携家带口逃离京城,等到北狄就要兵临城下时才放出风声,所有家族都慌了手脚,怨声载道。书宰相不紧不慢地说:“诸位如果觉得自己的车程比北狄军队还快,能逃得出性命,我自然放你们走。”众人只好和朝廷军队齐心同力,准备背城一战。
与此同时,朝廷也颁诏命令附近城乡坚清壁野,将大部分粮草收到京城,其余分散到防御重点城镇,收不上来的就烧掉;并派兵截击北狄人,若阻截不成立刻退守城池,配合京城侵扰北狄军队。又派人星夜连程到四府求援,又到尚未归顺的五府和鲁山王领地游说,希望不大,只是姑且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