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1 / 1）
我们动身去堂前拜见公婆。刚进入大门，我发现宗旭成和宗旭升都精神奕奕，毫无一丁点宿醉的样子，暗道学武的人就是不一样。向冀飏王夫妇敬茶后，我偕同文晴湖又向两位兄长敬茶道谢，他们笑着谦让一回，接过茶，一个一口气喝干了，一个慢慢喝下。来到书金屏前面，文晴湖盈盈一拜，献茶。书金屏急忙伸手扶起她道：“姐姐这又何必？”文晴湖坚持要拜，她只好作罢，一面谦逊，一面接过茶静静喝了。
元开泰居然也在，还和冀飏王、宗旭成、宗旭升等人很熟的样子，听完元开泰的汇报，冀飏王叫我和宗旭成比划比划，看效果如何。太子正好过来，也要看热闹。
我战战兢兢地和宗旭成一同下了台阶，摆开架势后就一动不动了。宗旭成突然攻过来，我急忙拆招。我在他的手下才走了三招，就被摔了个四脚朝天。我坐了起来，头晕眼花，晃了晃脑袋，一边认输一边费劲站了起来，沮丧得很，两年跟元开泰习武才这样的水平，连自保都做不到。冀飏王问宗旭成发挥了几成实力，宗旭成回答五成，我听后更加沮丧了。
太子笑道：“看来世子只能做个书生了。”冀飏王不置可否，我心惊胆战，生怕他会责骂我。宗旭成安慰道：“三弟的身子很扎实，欠的只是一套上好的武功。”我唯唯诺诺，心道要是元开泰也跟着上京，这苦头可有得吃了，冲他刚才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多半正在心里盘算怎么教训我呢。
回到赋尺楼，我就趴下了，文晴湖问我可有受伤，我摇摇头，虽然结结实实摔了一回，但我是被元开泰摔惯了的，身体早形成了条件反射，自动做好了保护动作，所以我并没有真正受伤，最多肉疼一下。
新房设在我原来住的，后来让给文晴湖住的那间房。我问她今晚还能不能留宿，文晴湖笑道：“我们是夫妻，又是新婚燕尔，你愿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正高兴，却看到香茗她们正偷偷窥伺我们，感到奇怪，便问她们怎么了。她们却说没事，生怕又被我追问，就赶紧散开忙各自的活去了。
我纳闷了，回头看向文晴湖，正好捉到她眼中闪过的一抺疼惜，忽然明白了，只好朝她苦笑。文晴湖携起我的手，柔声道：“只要时间一长，大家都会忘记原来的宗旭恒，只认得现在的你。我们先好好过日子吧。”我点点头。
忽然外面一声门响，书金屏的声音传了过来：“姐姐在吗？”丫环答应一声在，我们还没来得及松手，她已经进来了。撞见我们牵手的光景，她不由一怔，我们也呆住了，场面尴尬至极。最后还是文晴湖先反应过来，轻轻按了按我的手：“夫君，你先下去玩罢，我和金屏妹妹说些话。有人来，都叫丫环们回绝了。”我明白她要和书金屏说重要的事，不能让别人听见，当即答应，连书金屏的脸都没看，就合上门，吩咐清楚丫环们后，就乖乖下楼敦促香茗和芳柳收拾行李了。
是夜，王妃特地过来看我，跟文晴湖和书金屏说话，对香茗、芳柳等大丫环们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我在路上磕着了摔坏了，在京城里又受委屈。末了还含泪叫贴身丫环端来两样东西，说：“这一样是贴身软甲，这一样是匕首，都是当世精工巧匠用上好的材料打造而成，是我问你父王要来的，恒儿记得随身带着，千万不要拿下来。”
我点点头，看王妃总算走了，便随手把这两样东西分别转送给文晴湖和书金屏，却被她们推了回来。她们还批评道：“你真胡闹，也太不珍惜王妃的一番心意了。再说有危险的是你，又不是我们。万一你有事了，我们又找谁去？”这话叫文晴湖说毫无违和感，可听书金屏也这样说，我不由得怪怪地瞥了她一眼。可书金屏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异常的表情，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翌日启程，除太子一行人外，和我一起上京的有文晴湖和贴身大丫环香茗、芳柳、念荷、忆菊，书金屏及其丫环妙喜，元开泰作为我的师傅兼贴身保镖也要同行，还有若干小厮。我发现凤林和佳颜居然也在上京人员中，愣了一下，得知她们是文晴湖和书金屏亲自要来的时候，更加吃惊了。王妃还为我安排了一个老仆，唤作姜万喜，是计老管家手下的一个得力助手，如今被遣来照看我这个不知世事的小主人，看管丫环小厮。
冀飏王和王妃前来送行，宗旭成、宗旭升、冀飏王的幕僚等人跟在后面。我看到冀飏王夫妇和太子寒暄完毕，方才和文晴湖、书金屏一起上前，向他们辞行。冀飏王说话很少，王妃对我极其不舍，不断叮咛我和文晴湖、书金屏，泪洒当场。宗旭成和宗旭升也过来和我们说话，要我们多多珍重，感情很是真挚，我大是感动。
等时辰一到，我们就出发了。
我问过太子，方知他从京城到冀府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而如今我拖带家眷，少说也要走上一个半月。这一路上我并不清闲。我先是跟元开泰学骑马，洋相百出，大家在一旁看得直乐，就连丫环们也毫不客气放声大笑，连文晴湖和书金屏也要背过头低笑几声。我刚学会骑马，文晴湖便让我策马和她们的车子并肩而行，教我学习文章，又教我认识沿途的地势、动植物和风俗人情。
无论前世今生，这还是我来第一次外出远行，在外旅途劳顿很难睡安稳。我常常在梦中惊醒，发现周围是陌生的环境，就变得更加害怕更加寂寞，因此每晚都要和文晴湖一起睡觉。太子笑道：“世子当真是久别胜新婚，和文夫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当真羡煞旁人。”我尴尬一笑，也不解释，任由他们继续误会。
某日清晨，我又从梦中惊醒，外面还是黑漆漆的，文晴湖正在安睡，我没惊动她，披上外衣就出去了。即使来这里已经过了两年，我还是感到不踏实，总想亲眼看清楚周围，才能确定自己是在哪里。
外面的天空月残星稀，远山含黛，地上染霜，驿站墙角一树梅花悄然绽开。门外远处隐约有一塺座木桥，鸡唱响起，下人们洗漱完毕，出来牵马，铃铎叮当作响。我愣愣的，眼前的风景和小时候爷爷给我看的古诗画册中的一副画好像，爷爷那沙哑的声音好像又在耳畔响起：“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我不禁潸然泪下。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眼前的光景啊。”
“你为什么要哭？”
“那是因为我想家了，我刚刚做了家里的梦……”我摇摇头，擦干眼泪，转过身子，却看到文晴湖和书金屏衣衫整齐，并肩站在不远处，一起注视着我。我当即吓得魂飞天外，吃吃说道：“你、你们……什么时候在那儿的？”
文晴湖带着歉意瞧着我，我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她也想出声阻止我，但书金屏一开始就在，要阻止我已经来不及了。书金屏的目光充满了探询和研究的意味，完全不给我任何逃避的机会：“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念奇怪的话，果然和姐姐说的一样呢，我很想听听那些话的意思。”
我向文晴湖投去求救的视线，文晴湖却回以鼓励的目光。虽然知道文晴湖可能已经将我的事告诉了书金屏，但我们毕竟没有把事情挑开说明，突然要对书金屏说自己的事，我感觉很奇怪.可是我终究是要面对书金屏的。现在是个好时机，或许能破开宗旭恒带来的我和书金屏之间的仇怨坚冰。我踌躇了一下，说：“这是思乡诗，非常有名，前四句写的正是眼前的光景。”
“哦，后面还有吗？”
我犹豫了一下，才念道：“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书金屏盯着我，只等我的解释。我战战兢兢地继续说道：“枯叶落满了山路，枳花照亮了驿站的泥墙。我见到这样凄凉的光景，想起了昨夜做的梦，梦里一堆堆的凫雁在岸边的池塘里嬉戏——故乡的春天是多么的美好啊。”
书金屏注视了我好一会儿，淡淡道：“才走几天，就想家了？”
我落落寡欢：“两年了。”
“你的算数可真差，姐姐没教你吗？”
我无语得很，书金屏这是怎么了，处处和我作对，我哪里得罪了她？文晴湖却笑了：“夫君下次可要注意周围了，这样子会很容易落人把柄的。”我这才反应过来，惶然点头。我刚才居然不小心念出声来，要是落在有心人手上，我吃不了就只好兜着走了。书金屏其实没有恶意，只是在委婉提醒我要小心别有用心的他人。
“哪天有空，让我也听听你的那些奇怪的话吧。”书金屏回头对文晴湖说，“姐姐，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吃饭吧。”她挽起文晴湖的手臂，就要回去了。
我发觉自己被冷落了，急忙跟上去：“等等，我也要回去。你干嘛老是缠着晴湖不放，应该是我和晴湖吃饭吧？”
书金屏白了我一眼：“我和姐姐关系好，自然要一起吃饭了。”
“我是晴湖的丈夫，你才奇怪，你和晴湖什么关系也不是吧。”说着，我伸手将文晴湖拉了过来。
书金屏古怪地瞧着我，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说出来。文晴湖啼笑皆非，轻咳几下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大家以后一起吃饭吧。”
早餐后，书金屏听见温庭筠的《商山早行》后，也不再隐瞒自己的好奇心，将丫环们连同妙喜一并打发到别的车上，让我上她们的车，和文晴湖三人一起聊天。说是聊天，实是盘问，她对我的来历、家世、故国的社会、法律、人情种种都要细究到底，直到确认我的辩白没有说谎的痕迹和破绽后，才肯放过我。文晴湖大约是觉得我们的一问一答很有趣，一直在笑，也不插话。
最后书金屏变得沉默了，我很奇怪：“知道宗旭恒死了，你不应该很开心吗。”文晴湖做出悄声的动作，低声道：“夫君，话可不能乱说。”我也知道失言了，急忙捂住嘴，拨开一小缝车帘偷偷向外察看，无人注意这里，真是万幸。
书金屏被我这一打岔，也不再板着脸了：“他留下的麻烦可不少。”文晴湖也微微露出了忧色。我刚想说什么，发现文晴湖向我使眼色，不由一愣，便没再说话，且看看她们会说什么。可是书金屏却不愿意继续话题，掉转枪头对准我：“我倒是想听听你故乡的文章。”
“在那之前你还是想想怎么向她们解释今天会让我上来吧。”
“这你不用管，我自有说辞。”
我看向文晴湖，后者正轻轻点头，我只好左思右想，想到一首就念一首。书金屏凝神谛听，等我念完一段文章并解释清楚其含义后，她才问我一些问题，或者和文晴湖低声谈论，或者出怪题刁难我。这成为了我们在旅途上消遣时光的最大娱乐活动。
此外，书金屏似乎确实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丫环们都没有对我和她们同坐一辆车产生疑问和流言，太子一行虽然好奇，可也没有机会盘问，于是在这之后的旅程便很平安地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