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1 / 1)
芳柳还站在庭院里,急得团团乱转。听到门响,赶紧转向门口,看到我们出来,目瞪口呆,半晌都合不拢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芳柳这么傻,急忙跟她说:“芳柳,我要带她们回去,多弄点好吃的。还有,叫医生过来!看病!”
“三、三郎……”芳柳还在张口结舌,想要说话却心有余力不足。
我纳闷地瞧了她一眼,平时那么伶俐,这会儿怎么就跟吃错药了一样,傻傻呆呆的。我催促道:“还不去啊!”一面说,一面飞步迈下了台阶,朝着院子外走去。芳柳回过神来,满头冒着汗,急急说道:“等等,我这就去。”然后她又是朝端丽女子行礼,又是冲着小丫头喊:“还不赶紧打伞!也不看太阳这么毒!”小丫头如梦初醒,急急忙忙转身跑进西厢房,取出一把陈旧的油布伞,为端丽女子撑起来遮阳。
我这边可没人给撑伞,我怕病人被太阳晒着,健步如飞,在往来仆人吃惊的目光下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香茗和忆菊正在厢房门口做着绣活,我高声叫了起来:“香茗,忆菊,叫人多做点饭过来!叫医生来!”她们听到我回来了,急忙站起来迎接,看到眼前光景,愣住了。没等她们回过神来,我早就奔进卧房,将病人放在自己的床上,扔掉破旧的棉被,为她盖上薄薄的竹席。我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犹豫着问病人:“冷吗?”病人好像也才回过神,缓缓点头。我当即回头对守在门口的念荷吩咐道:“拿棉被来!”念荷也愣愣的,非要我催了两三遍,才跟通了电一样,急急忙忙去翻柜子,将过冬的被子搬了出来。我心急火燎的,怎么这么慢,一把夺过被子抖了开来,小心翼翼地为病人盖上。
我满意地挺起身子,方才发现卧房门口站满了人,最中央的端丽女子,随侍在旁的小丫头,站在一侧直往屋内猛盯着的香茗和忆菊,还有屋内呆立在柜子前的念荷,全都神情古怪地盯着我。我莫名其妙,对上她们刺人的视线,顿时不自在起来,声音也跟着弱了几分:“饭还没好吗?我饿了……”
香茗急忙朝忆菊递了个颜色,忆菊当即接话说马上开饭,然后就跑了出去。她前脚刚出去,芳柳又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名提着药箱的王府专属医生。这医生去年负责给我看病养身,很受王妃信赖,忘了宗旭恒以前的劣迹,有点拿大,一进来就要汤要饭。我心头火起,差点没拍桌。还是芳柳机灵,急忙解释说医生刚吃午饭就被小厮请了过来,饿着肚子只怕会老眼昏花,看差病情。我当即火气全消,只好叫人赶快伺候这位老祖宗,又请端丽女子过来,一起享用午餐。
端丽女子看来也没来得及用饭,也不推辞,便坐下了。那医生疑惑地瞅了她几眼,唬得跟什么似的,立刻离席,向端丽女子做了一个长长的揖。只是他还没做完,就被端丽女子喝止了,只好乖乖回座。这次他再也不敢托大,态度非常谦恭。我惊讶地多瞧了端丽女子几眼,她是什么人,居然比我这个王府世子还有震慑力。
午餐流水般端了上来,我想起病人还在用餐就被我打断了,便叫念荷捡几样容易下咽的食物为病人送去,却被医生拦住了。他说空腹看病效果最好,病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吃饭不急在一时。我听懂他的话后,差点没一巴掌呼过去。但端丽女子向我这边扫视,我只好忍下怒气,挥舞筷子说吃饭吃饭。于是都闷头吃了起来。饭毕,医生慢吞吞喝茶,我也忍了,为他搬凳子,我也做了,心里狠狠想道,要是这老儿治不好人看我怎么收拾他。医生望闻问切完毕,捻着胡须沉吟起来,叫人不由把心提起悬在半空中,荡悠悠的很是难受。
待医生慢条斯理说完诊断,我直接望向香茗,等她的解释。香茗偷偷眄了一眼端丽女子,小心应答,费尽口舌才让我明白眼下事情的关键。病人可以救回来,只是要花大价钱,而且不是一般的花大钱,这个时候她们就不敢做主了,必须经过王妃同意,才能到账房支取花销。我当即点头道:“那就告诉娘呀。”不料众丫环却面面相觑,四个大丫环头一回没有聚在一起议论,只是彼此飞快交流着眼神。没多久,香茗和芳柳齐声答应,要一起去向王妃汇报。
看到两大丫环一齐退出,我更加觉得事情古怪了。经刺客一事后,香茗隐然有院内丫环们领头人的范儿,其次芳柳,再次念荷、忆菊,其余都是些普通丫头,等级极为森严。如今这俩人居然不留下一个主持局面,为救个病人问王妃要钱有这么值得她们大惊小怪吗?早知她们这么胆小,我还不如自己去找王妃呢。不过她们都已经去了,我只管敬候佳音就是了,这一年来王妃对我百依百顺得很,还没有过不答应的时候。
只是这两位口齿伶俐,地位最高的大丫环一走,我就有点头疼了,谁来招呼那位端丽女子?就算迟钝如我,也能意识到大家很奇怪。周围的丫环们脸上都浮现出古怪的表情,却又拼命想掩饰住,看上去僵硬极了。医生看过病人后,就一直不断捻着胡须偷瞄我,眼神异常暧昧。至于端丽女子,我一对上她凌厉的目光,就是没做坏事也要先心虚一半。幸好端丽女子正在和医生交谈,无暇顾及我。我便叫念荷去服侍病人就餐,然后挥手叫那些呆在屋里的小丫头们各干各的。然后我搬来凳子坐在床边,看念荷服侍病人用饭。病人神色如常,倒让我感到了一丝安心,总算有个人不会那么鬼鬼祟祟的看我。
端丽女子和医生交谈完毕,便过来陪病人说话,从头到尾都没理睬我。我有点尴尬。未过多久,许多人的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过来。我到外屋一看,王妃居然率领着几个贴身亲信匆匆赶来了。我很惊讶,没多细想,急忙迎了上去,先哄王妃答应出钱再说。
王妃本来面带疑惑和急切,看我这么乖巧,当即满面笑容,携起我的手一起迈进屋内。这时端丽女子也出来迎接,朝王妃行礼。王妃一进屋,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见她行礼,当即颔首回应,和她寒暄起来。她们好像相处多年,应答非常默契。两人一起进入卧房,看了一会儿床上病人。客套话说罢,端丽女子留在内屋陪着病人。王妃拉着我在外屋坐下,关切中带着疑惑和不安,问道:“儿啊,为娘的问你,你为什么会想把她们带回来呢?”我虽然能说一些简单的话,却不能流利说明比较复杂的事,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王妃知道问得急了,便又问道:“你可喜欢她?”
这问题倒很简单,我却不敢胡乱回答。如果说喜欢,我这一年多酒色丝毫不沾,在大家眼里已经很清心寡欲了。再依着病人那副皮包骨的模样,人们应该还不至于把我和以前的色魔宗旭恒联系起来。再者,宗旭恒本来就名声不好,也不怕再坏几分。可说不喜欢呢,别的且不论,王妃肯定会对病人不上心。她太过溺爱儿子了,凡是儿子喜欢的,她都恨不能捧在心里含在口里,凡是儿子不上心的,她都视之如蝼蚁弃之如敝履。病人的生命现在就掌握在我的手里,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于是我慎重地点头说喜欢。
话音刚落,屋子安静极了,非常诡异。我越发莫名其妙,暗暗不安起来,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古怪视线扎得我浑身难受。就连那看起来最为冷淡的端丽女子,居然也在脸上明显浮现出复杂神色。最后王妃按着我的手,叹息一声,吩咐医生:“尽你所能治好病人,莫叫我儿伤心。”医生这老儿不敢对王妃托大,连忙拱手称是。
王妃接下来安排各种事宜,我听到她想安排病人住楼下的东厢房,当即反对:“就让她住这儿吧。”东厢房我知道的,那里光照时间短,比起我住的卧房偏阴,并不合适养病,一般是用作夏日小憩的居所。王妃看我心意已定,只好让步,又问端丽女子要住哪儿,端丽女子说她住书房即可,我又不干了,那不是我要搬去的地方吗?王妃悄悄拍拍我的手,示意我忍让一下。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仍说道:“娘不是要让她住一个院子吗,那不是很好的地方吗?她干嘛住这儿?”
王妃倒也没生气,欲言又止。端丽女子却冷冷道:“我住在这里,方便照顾姐姐。”她的理由倒是合情合理。我也记起刚才遇见的情景,她和病人住一个院子,又亲自给病人喂食,关系一定非常好。我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王妃又问我住哪儿,我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回答道:“那就东厢房吧。”
王妃罕见地过去拉端丽女子的手,好似长辈对疼爱的后辈那样说:“委屈你了。”端丽女子微微颔首:“请不必介怀。”她们的一问一答很客气,又很默契。下午,王妃又派来几名丫环,将书房和东厢房收拾干净,书房尤其大加洒扫,窗明几净书香盎然,并把附属的小卧房收拾得异常舒适,贵气逼人,又抬来了一张熏着浓香的精美竹榻和一扇绘制着花鸟山水的黄木雕花屏风。我跟过去,发现书房收拾得比我的东厢房还好,不由得嫉妒起来。没多久,几个小厮将一张不亚于熏香竹榻的藤竹床搬进东厢房,我才心里舒服许多。
后来文晴湖笑问我当时为什么会想要带她回去,她当时又那么丑,又身染重病,只会成为一个重赘,哪儿值得我带走。我呆了呆,思考许久,摇头说我也不知。她笑了。望着她的笑容,我又记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光景.她应该是我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中,在初次见面时,第一个肯对我露出那样充满善意、无比温柔的笑脸的人。当时的我就像是受伤未愈的小兽,在簌簌发抖的时候,凭着野性的直觉嗅到了眼前人的善意,便下意识地伸出了爪子,想要抓住这难得一见的温暖。不过这样的事,我不好意思告诉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