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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第五十四卷:举荐风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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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去世还不过半年,嵇康始终无法安心待在洛阳,他每隔半个月便会回山阳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来往过于频繁,引起了司马的注意。

山涛也曾多次提醒,应当稍微避嫌。可嵇康直接无视,依然故我。

之前我就曾说过,这些年的监视和镇压从未间断,只不过是处于暴风雨前的平静,如此按兵不动却不能给人以心安。

我明白,他只是因娘在世的时候,就因为顾虑这顾虑那的,没有常常陪伴在身边,直至娘过世,这才造成了他终生的遗憾。

但就是在此时,竹林七贤之间多年的平静,有了骚动。

而此骚动,非比寻常——

七贤之间一向脱俗于尘世,虽然七人的性情各异,脾气也大,但是因为多年的感情,相同的追求和灵魂,也未有什么大不愉快。

直至……

山涛为选官的同时,向司马昭举荐了嵇康,替自己出任尚书郎!

嵇康这里震惊得还未反应过来,刘伶每逢聚日便破口大骂。

阮氏叔侄极为不理解,更不会赞同他的做法。

我本以为王戎会不动声色,因为他一向就是这种性格的人,可他却冷下了脸,质问道:“一牵扯到出仕你们便极为反感,可也别忘了,现在嗣宗兄也是仕途之人,你们怎么就一语断定巨源兄向司马举荐,定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官途?若他此举是为了叔夜兄,而身为多年的挚友你们却这样想他,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阮籍本只是脸色不太好,听了王戎的话,不由得也动了怒,“我想他是在官场得意了,忘却我们当年为何会成竹林之游,忘了竹林七贤为何会存在!身为叔夜之友,他怎会不理解叔夜此生最恨的便是乱政之司马氏?既恨,便绝无为他卖命的可能!”

“为何不想想,是否是叔夜来回奔走山阳过于明显,被司马的暗哨所查,而众所周知,司马一直想拉拢叔夜兄屈从于他。巨源兄暗悉时势,此举说不定是为了一方面能满足司马昭的之愿,一方面能达到在朝中照顾叔夜兄的目的。以他的立场,此举有何不妥?”王戎厉声辩驳道。

“若要不是呢?”刘伶嗤之以鼻:“若他不是这个意思呢?就为了这么一点可能性,让嵇老弟身陷仕途?”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以司马的专政,叔夜入了仕可还能有活路?更别提他是曹魏姻亲,亦是民间声望极高的名士!他自然是司马欲控制的对象,而且首当其冲!嫂子就是顾虑到这一点,当年才要嵇兄避难河东啊!”阮咸苦而笑之,摇着头说出这一番话,算是让大家的争论都扯开了面目。“司马昭当年的目的没达成,让嵇兄避过一劫。没想到几年后,却是在挚友的推动下,又重陷当年的局面。”

我静坐在嵇康的身边,一语不发。而嵇康本一直合目养神,耳听几贤为他的争论不休,从头到尾都是一派平和冲淡的风姿。

他薄唇微启,淡淡一声:“都别争了。”

周遭的声响一时间都熄了熄,嵇康睁开乌亮的双瞳,眼底如结了寒霜一般的冷意,射向前方,无焦无距,仿佛早就穿过了红尘万丈。

他的声音低沉幽亮,仿佛字字都是含笑地道出,“我只想知道,巨源心里置我嵇康于何地?我自我有的风骨,不管出于何意,他此举,便是对我的不解和……羞辱。”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万般不愿。

但却仍是缓缓吐出。

话音刚落,我的手腕就被他一把握住,将我带离了争论之地。

转眼间,我们一路来到了后门的小马厩,他放开我,上前放出高大壮硕的骏马,一跃上马,大手向我伸来:“璺,陪我。”

他的掌心布满细纹,带着我熟悉的温度,手指因为常年打铁和拿笔,出了细细的茧子,摸上去有粗糙而心安的触感。

我仰头一笑,“我不会骑,你要保护好我。”手搭上他的。

依稀之间,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一夜,他掀开轿子的帘布,含笑而道:“璺,我的妻。”

一眼,定下了跨越千年的恋情。

从此,将自己所有感情交付与他。

骏马纷鬃,奔驰在后山林子里。

林路稍显崎岖,但是嵇康□却是一匹良驹,丝毫不见举步维艰。

但是颠簸的路途却让我有些腰疼。我往后一靠,依偎在他结实的胸膛。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任那股不甘、不快、不愿、不屑,错综复杂地在他心里交织着翻腾着。

我扬起脸把目光定在他的脸上,他严肃的表情和闪着冷然光芒的眼眸,让我心里一疼。

忍不住就这么微微抬起臂膀,自前往后,拥住他的脖颈。

“叔夜……”

他对上我的眼睛,一震。稍稍减了马速。黑瞳静静地注视我。

“叔夜。”我摩挲着他的脸颊,侧了侧头,在他耳边呢喃:“你的身边有我。”

“……”

“你不甘、不快、不愿和不屑,尽可全部发泄出来。”

“你了解?”

“十几年夫妻了。我怎么会不了解?”我含笑凝睇。

□□的马儿极有灵性地停了下来。

我就着这个姿势,抚摸着他如刀削般立体的俊美轮廓,“发泄在我身上……你心里郁积着许多对山涛的不满,自他宴请司马氏官员进入竹林开始,后来濬冲又是由他推荐入了仕途,是吗?你不说,但其实竹林,已经开始渐渐分化。我也不问你后来他写的信了,但是至少,你可以对着我发泄你的不满。”

“……”

“十几年来,你从未将你自身的情绪转移到我身上来。可我是你的夫人,和你相伴一生的人,对着我你都要压抑么?”

他瞬也不瞬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你的双瞳,很清澈。我怕这等事情,只会污了你。”

“我情愿为你如此。”我扬上脸,浅啄轻吻着他的唇。

他不语,从背后拥住我,过了好久,才轻轻道:“你记得我说过么?交友,贵在相知。”

“我记得。”

“我一忍再忍,而事到如今,这种贵已经不复存在了。”

仅此一句,他如此叹道。然后就不再说话。

那之后,嵇康总是面如止水,而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已经慢慢消失殆尽了。

就算山涛如此,嵇康也只是沉默以待,毕竟就他而言,山涛是他十几年的好友。

朋友,在他的心中,一直以来就占着极重的位置。

竹林七贤,在这种满腔的萧煞的气氛中,慢慢分化。

此后的每月聚日,参与的人数往往参差不齐了。

缺席的是山涛和王戎。

而他,从未对嵇康解释过什么。

夕阳伴着漫天的红霞,在惆怅间又一次落下。

********

“悦悦呢?”我一从集市回来,没瞧见女儿的身影,觉得有些奇怪。

“兄长刚让人来了封信,”嵇康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他心爱的琴放置于腿上,端的是淡如清风之态:“说是想念悦悦了,让我带她回去住些时候。”

我讶异:“那她人呢?”

“我脱不开身,让子期带着悦悦前往。”他轻轻地拨弄着琴弦,轻灵的单音响起,带着一丝飘渺,合着他眉目的至清至秀,淡漠如水,却越显得俊美异常。

“脱不开身?”

“莫约一个时辰内仲悌会到,一个月前我们便相约今日正午过后一同去太学院。”

我边听边走,此时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叔夜。近来你似乎常去太学院。”

他听出我话里的疑问,却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凝定清澈的眼眸,望着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半晌后,才轻轻地应了声:“嗯。”

“我每日都有好好练习,琴艺大增呢。”

“是啊。甚好。”

甚好,你什么时候认真听过了?“那什么时候你教我弹奏新的曲子?”

“过几天罢。”他道。

从那时候开始,嵇康的话越来越少,除非我主动,否则,他可以抚着琴静坐一天。往日他是沉静如水,现下却是淡漠如疏,眸底也只余下一片清冷。

“叔夜,过几天是悦悦的生辰,你记得吧?”

“……嗯。”他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才做出回答。

你的神魂游到哪里去了?我缓慢地回过身来盯着我的丈夫,笑着说:“叔夜,你有没有觉得这对话很熟悉啊?”当然很熟悉,因为这个月来类似的对话,已经重复第六遍了。我用这种最蠢的方法明目张胆地试探,而聪明如你,竟然没有发现。

“嗯?”他依然低头抚琴,没发现我口气有异。

我知道他心情不快,也就没有过多地干涉询问。

因为,我现在有一件事情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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