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这是一个非常小巧的包间,中间一张长方形矮桌,四周的地板上放着软垫,四人分别跪坐两旁,方筱雅坐于叶风对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矮塌两头各有一只红泥小炉,炉上放有灌满清泉水的壶,供泡茶之用.掌柜的唤伙计将茶水点心摆好后笑问:"不知几位是否需人伺候?"叶风看向许从文夫妇,他二人均笑道:"不用."于是叶清挥挥手,让他二人退下.

方筱雅熟练地将刚刚烧滚的水壶取下,将桌上的一个白瓷描花盖碗,茶海及两个白瓷小杯烫洗一遍后,将茶叶放入茶碗中,灌入热水,以盖闻香,微微点了点头.将盖盖上,稍倾,将茶滤置入茶海上,再将茶碗倾斜,缓缓倒入茶水.那边,许从文已经毫不客气地将两个白瓷小杯一起递了过来,方筱雅微微一笑,将茶海拿起,倒入小杯.之后与许从文一人一只小杯,慢慢地细品着.脸上的表情,温柔动人,许从文心里满足地叹了口气,这,便是此生最大的幸福了吧,静静地看她泡好一壶铁观音,与她同饮一碗茶.

叶风却不动手,自叶清来了之后,她才慢慢学会自那清幽的茶香中,品尝淡定,从容.茶艺亦渐渐提高,但是,只要有叶清在的地方,却绝不亲自动手.按她的话来说:"既已有清儿,又何须我动手?横竖清儿泡的总高我一筹,我便只管品茶便是!"叶清知她心思,凡事不喜落于人后,是以从不说破,倒颇有些乐在其中.

叶清将手边红泥小炉上的水壶提起,静置于桌前,待壶中滚水降至八分热时,从容地将叶风的杯子取来,于自己的杯子放于一处,一般地倒入已晾至八分的热水,后将茶叶放入.这是上好的荷香碧螺春,入水即沉,于杯底慢慢展开,如轻柔的舞蹈,飘逸动人.叶风最爱的,便是看着它,此时,心中一派宁静.

缓缓地饮尽一杯,叶清道:"这碧螺春未入口时,便闻得一股清香,茶水银澄碧绿,入口幽香阵阵,当真的极品."

叶风笑:"不错!茶香与荷香相映,确是上好的荷香碧螺春.只看这碧叶舒展,便叫人心旷神怡."

许从文却道:"呵呵!所来惭愧,这茶之一道,需得静心慢品,未遇我家娘子之时,我皆是渴时方饮,从不细品的.如今,"他看了看方筱雅,"有我娘子亲手泡制,便是毒酒,我也觉得美味."

方筱雅啐道:"当着外人,你就别这样没正经的了!叫人笑话!你一个粗人,当真的糟蹋了这么好的铁观音!该叫你喝白水去才是!"

叶风佯怒道:"你夫妇二人感情便是深厚,亦莫要拿到人前炫耀嘛!"

方筱雅哈哈大笑:"叶大小姐就莫要取笑我二人了!"说着斜瞪了许从文一眼,眉目中却尽是掩不去的风情.

许从文道:"一别经年,清公子益发得丰神俊郎了.往日于书院同窗之时,虽亦有心结交,怎料清公子家中有事,未及叙话,至深以为憾.不想竟有今日之机,能得清公子相邀,许某三生有幸!"

叶清道:"你我既为同窗,不必如此客气.但以兄弟相称无妨."

许从文喜道:"既如此,许某虚长一岁,倒要忝为长兄,称你一声"清弟"了!"

叶清道:"许兄不必如此拘礼."

"也是!"许从文笑道:"当年于书院内,便已仰慕清弟文采不凡,谈吐不俗,今日得见,你我大可畅谈诗词,不必再去计较那许多繁杂琐事,岂不快哉!"

叶清淡笑,道:"正是!此时品茶,谈诗,最是舒适不过!"

叶风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来,道:"不错!以前只是听清儿提起许公子何等不凡人物,今日一见,倒也不虚."说罢又饮了口茶,方道:"只不知何时竟已成亲,我与清儿竟不得而知,早知如此,自当备份厚礼,前去道贺方是."

方筱雅笑道:"既如此,此刻已知,补上贺礼便是,我夫妇二人不敢嫌迟."说罢促狭一笑,又道:"只不知叶家大小姐,会送上什么稀世珍宝的贺礼呢?倒叫人好生期待."

许从文知道自家娘子极为活泼,向来便爱开人玩笑,看别人因其尴尬,以此为乐.不想此时竟当着叶清的面取笑他家的大小姐,一时也不好拦阻,只好看着这大小姐如何应付.

许从文却不知道,这天下间的女子没有不爱美的,尤其是那貌美的女子,更爱与别个的女子一较高下.这方筱雅见了叶风这通身的气度,便起了试探之心.只不知这叶大小姐是否真如传闻那般聪慧机灵.

叶风闻言,淡淡一笑:"哦?不知许夫人以为何样物事可称得上"稀世珍宝"二字?"

方筱雅道:"自然是世所罕见的物件了."

叶风摇了摇头,颇不以为然道:"否也!许夫人风化绝代,气度不凡,然如此见地,却是落如俗套了!"

方筱雅挑了挑眉,问道:"既如此.依大小姐所见,何物方可称得上稀世珍宝?"

叶风慢慢地饮尽了杯中的茶,将那壶执起,又缓缓倒了一杯,以手执起,缓缓转着,慢慢道:"当得上稀世珍宝之物者,只有三件!"说罢却不饮茶,只看着杯中碧绿的茶叶静静地舞着,颜色慢慢变得更深了些,一字一字道:""得不到","忘不了","已失去"."

叶风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语调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然而,这样平淡的口吻却让身边的三人明显地愣了愣,那样沉重的忧愁,从她的身上散发开来,浓烈得像要将人淹没.

片刻后,方筱雅笑了笑,道:"说的对啊!求而不得,思而不见,失之交臂.人生三大痛楚呢!可是,"她转而道:"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更加更加地努力啊!努力去得到想要的,千里迢迢去见思念的,永不放弃去追求失去的.这样的人生,才是值得回味的,才是不曾虚度的.不是吗?"她眼睛明亮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是啊!是啊!"叶清道:"小姐,其实你那三样虽说稀奇,却送不了人,我这三样事物,却绝对称得上稀罕哦!"

"哦?"叶风笑看叶清道:"清儿要送哪三样物事呢?"

叶清莫测一笑,看着三双询问的眼睛,道:"饿得奄奄一息时的白饭一碗,渴得呼吸困难时的清水一杯,冻得瑟瑟发抖时的布衣一件."

三人俱都愣住了,继而,四人不约而同爆发一阵大笑.整个茶楼上下,都听得到那爽朗的大笑声.

笑声停止了,许从文道:"罢了!罢了!你清弟贺礼可真难得!我可不想为了如此"大礼"而落魄如斯!清弟的礼,实在叫人难以消受!"

方筱雅握住了叶风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今日一见,我与叶大小姐极为投缘,若不嫌弃,日后大小姐若去钟灵城,定要来许家作客."

叶风笑道:"好极!好极!我亦很欢喜许夫人的性子.如有机会,定会前驱拜访.先前叶风若有得罪之处,许夫人莫怪!"

方筱雅笑道:"大小姐说哪里话来!你我既为知己,又何须如此生份?大小姐便直呼我名即可,我亦唤你风儿,如何?来,我们以茶代酒,干了这一杯!"说罢,率先举起了茶杯.

"好!筱雅!"叶风笑道,二人均不是那拘礼之人,相见投缘,一时竟不分大小起来.许从文与叶清均见惯了自家人的行事作风,亦不觉不妥,只相视而笑.

两只茶杯碰在了一起,发出轻轻的声响,悦耳动听.

放下了茶杯后,四人壶空,便再次泡上第二壶茶,一时间,方筱雅与叶清顾自忙着手上的茶壶茶杯等物事,许从文与叶风便坐在一旁闲闲地看着他二人忙碌.

稍倾,茶已泡好.方筱雅一边拎起茶海,给自己和许从文的白瓷小杯分别满上,一边平静地道:"好了,风儿,现在可以说了吧?今天的话题."

叶风与叶清对视了一眼,会意一笑.

许从文道:"呵呵!我这娘子啊,说话就是这么直接."看着方筱雅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宠溺.

叶清道:"既然嫂夫人如此爽快,那小弟也不好继续扭捏.此话不假.今日请许兄前来,的确有要事相商."说着拱了拱手,道:"还请许兄莫怪.纵虽如此,然我对许兄的才学赏识,却也不假."

许从文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这是真是假,我自分辨得出.清弟不用感到抱歉!你我皆为生意场中人,个中情由你便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二.只不知今日相请却是为何?你我两家的生意,似乎并无相关之处吧?"

叶风放下了茶杯,淡淡道:"还是我来说吧!"她颇有些抱歉地看了叶清一眼,叶清回她一个安心的笑.

"实不相瞒,此次相请,的确是为了叶家生意上的事.若是令得许公子不快,我以茶代酒,向你赔罪了!"说罢起身,将杯中的一道茶一饮而尽.

许从文忙起身道:"不敢!不敢!叶大小姐何用如此!快请坐下!"

话未说完,方筱雅起身将叶风一把拉下坐在软垫上.她本坐在叶风对面,是以隔着矮桌,一伸手便拉住了叶风的手,道:"风儿快别如此.从文最是洒脱,是从不在意这些个虚礼的.况且若无今日之约,你我怎能相识?这些话快别再说了!"说着狠狠瞪了许从文一眼,许从文见娘子生气了,不敢作声,只默默喝茶.

方筱雅又道:"风儿且别理他!目下这许家船厂之事,有许多交由从文打理,然他却总有百般借口推脱,如今这事情,倒有大半由我替他料理.纵如此,他亦能找着理由出去玩了这几日,若不是清弟一封书信将他唤回,他仍在外面且乐着呢,将那一摊子事儿交由年迈老父料理,此刻哪里有什么立场说别人!"说到这里又是一眼横过去,许从文尴尬地笑了笑.

叶风笑道:"这是筱雅能干,他方能如此轻松自在,放心将事务交由你料理.筱雅当知这"能者多劳"的道理嘛!况且,许公子便是出外游玩,亦不忘带上你,许公子对筱雅的情深意重可见一斑,倒叫人颇有些羡慕呢!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一番话将方筱雅说得颇有些脸红,啐道:"他安的什么好心我还不知!不过是打着拜望我父母的幌子罢了,一路上,游山玩水便花了好几个月!"说着又道:"今日来此,不知风儿所为何事?"

叶风道:"想问问,许家船厂可有意在静平另设一家分号."

一语既出,震惊四座.设分号?谈何容易!要知道这船厂不比其他行当,不仅需要大量的场地,更需要建有船只停泊的码头.这许家船厂行的是国外的线路,这就还需要预定的线路,等等等等,繁琐不说,还需要大量的人才,钱银,工人.岂是说建便建的?

叶风自是知道在座众人心内所想.笑了笑,道:"各位可是觉得我在痴人说梦?不说目下这许家船厂在北冥已有一家很大的,便在相邻的钟灵城,各位想来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建.便是再建,也不会建在距离如此之近的静平,是也不是?况且建座船厂,不仅需要大量的场地,更是需要专门的工人,码头,均不是短期内便成事的.

这些,我自也是知道的!但是,我只想问一句:许兄,你许家船厂也算是老字号了,延续至今,实力不容小觑,可有这个要建分号的实力?"

许从文道:"这实力嘛,自是有的.只是仿佛没这个必要吧?船厂经过几代人经营下来,也没有发现现在船厂有再设分号的必要啊.要知道我们船厂并不提供国内航行的船只,所造船只均行往别国,实在不用再设分号吧?"

叶风拍拍胸口,道:"既有这个实力便好!"

方筱雅催促道:"别卖关子了!直入主题吧!风儿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难道你叶家不想经营布荘,倒想开个船厂了?"

"筱雅别取笑我了."叶风道:"不知许公子想过没有,许家船厂虽生意兴隆,然则所运送的,多为货物,鲜少有载人的吧?为什么呢?要知道北冥许多船厂所造的游船生意极为兴隆,内河上游人如云,多不胜数.基本上内河上货船与游船为五五之数.

为什么去往别国的游人却非常少呢?目下我北冥虽正与天狼人开战,与另外几个土地有接壤的国家关系也不是很好.可是,许多有银子的闲人都已经在北冥待腻了,"叶风可以忽略了许从文略有尴尬的表情,继续道:"他们会不会想乘船去别国游玩一番?"

方筱雅眼睛一亮,击掌道:"是了!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许家船厂几代经营海外的货船,却从未想过造些游船行往海外.如今乘船去往别国的,均是些随货船前行的押送商人们,旅途辛劳,条件艰苦,自也不会有人乐于游玩.但是,若是我们能另造些豪华舒适,航行平稳的游船,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又岂会不愿意出去走走,玩玩?相信到时一定会名声大振,前景非常乐观啊!"

叶风道:"而且,到时这利润比现在只做货船生意翻上好几倍都不无可能哦!毕竟这载人的游船的价钱是货船所不能比的!利润自然巨大!"

"可是,"许从文打断了两个女人的憧憬,"这造船的场地,码头,都不是一夜间便可建成的.还有啊,这游船与货船差别巨大,需得请有经验的造船师潜心研究.这其间所花费的银钱,需要的时间,工人,那一样都不是小事啊!"

叶风胸有成竹道:"这点不用担心!我叶家与你们合作即可!这静平城,还是我们比较熟悉,场地,码头可以请叶清帮助你们寻找合适的地方.你们只需选择一批工人前来建造即可."

方筱雅不无担忧地补充道:"可是还有这游船的设计建造啊!这可是要在海上航行的啊!不比在内河上的游船,并不是将其扩大几倍即可的!"

"没有关系!"叶风道,"图纸我已有了!此事事关重大,请许兄回去与家里长辈商量一下,若是有意在静平建造海上游船,那么,我提供大型的海上游船图纸,要求得到这游船厂的一半,包括平日里的管理,游船厂的赢利.简单说吧,算是我们两家合伙.游船厂分为两大部门:生产部和经营部!这游船厂平日里的生产由许家派人管理,这对外的经营则由我们派人管理."

看着有些发愣的两人,叶清笑了笑.他已经习惯了小姐这副雷厉风行的作风.小姐平日里极为端庄斯文,但是一旦开始做事,就十分有气魄,便是许多男子,也要自叹弗如呢!

叶风一番话滔滔不绝地说完,觉得有些口渴,便端起杯来喝了一口.继而又想起什么,忙道:"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差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