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杀意(1 / 1)
我们在大雾中蹒跚前行。我很不理解龙文宣,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湖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此执着。本想问问他,但看他如此执着的眼神,我的话又咽了进去。
我们到了湖边,龙文宣低声问我:“你说的那个小房子到底在哪里?”
我摇摇头说:“我也搞不清楚,有时候那屋子很轻易地出现在我面前,有时候我又怎么找也找不到。
“怪不得人们都说那是鬼屋。”龙文宣说,“我也听说过,湖边确实有那么一间屋子,可是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
我捏捏手指,回忆一下,感觉那屋子没有什么太过奇怪的,只是那墙壁的材料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什么。
我们的身形在大雾中时隐时现。终于,我看到那块怪石,心随之一沉。从前两天的经验判断,纸鸢会带着人从这里上船。对了,那是什么船,那船又会开到哪里?这些问题在我看到怪石的那一刻同时涌上了心头。
对于我的沉默,龙文宣有些不耐烦。他拍了我一把,说:“就是这里?”
“对,就是这里,我记得纸鸢每次都会从这里把人带到湖上。”
他拿起照相机对着怪石拍了几张照片,有滋味地说:“这就好,这就好。先把这地方拍下来。”
“你不是有DV吗?用DV录像不就可以了吗?”我问他。
他说:“你这就不懂了。作为证据最好是照片。”
我不想和他探讨这个,因为我对这些没有丝毫的兴趣。湖神是什么,虽不能说与我无关,但至少我没有义务帮助龙文宣。如果不是被龙文宣抓住把柄,就算是你开出天价我也不会帮你。因为这个人的言行换不来我对他一丝一毫的尊重。
龙文宣只顾着拍照。我向着相反的一侧走了几步,这样我们之间就又拉开了距离。雾很大,很快我就无法看到他。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确实是这么做了。
我的脚被碰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块石头。我眉头皱了皱,刚想说话,又住了口。我想,如果我开口,龙文宣没准就会顺着声音找来。如果可能,我还是不希望再见到他。
我听到龙文宣的喊声,看来他很快就发现我的失踪。也许,他刚才太过专注于拍照,现在才注意到这点。
他在大声地叫我,叫着我的名字。渐渐,开始辱骂我,诅咒我,我的嘴角微微浮起了笑容。你以为我会回去见你吗?你想得美。你就在雾里乱闯吧。
如果是在平时,我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因为我总是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可是现在我不怕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以为自己是谁?
他妈的。
沿着小路走,不一会儿我也迷路了。我有些着急,没想到这大雾中竟然能让人这么轻易地迷失方向。这雾也实在是有问题。一般来说,雾再大,也不会让人丧失方向感,可是眼前的雾就是如此。
忽然,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背影。我盯着那个背影,觉得这个背影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向前走了几步,我和这个背影只有一步之遥。我以为马上要冲到那个人的面前了。事实正好相反,我向前迈了一步之后,依旧在那个人背后。
我肯定他不是龙文宣,可那又是谁呢?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我都不认识,即使不认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急急地走了几步,那人也走了几步,我走得慢了一点,那人也是这样。我和他之间只隔了一步远。可是,我还是无法到他的身边。
“喂。”我开口讲叫了一声。那人没有回头,依旧站在那。
我忽然感到害怕,心里也有了一种怪异的想法:也许他就是湖神。
为什么?我不知道。湖神当然是非常神秘的。既然这样,那么他所做的也就不需要什么解释。
这真是个万能理由。
我的手往他的肩膀上按。对方灵巧地一闪,躲过了我的手指。
“你是谁?”我问他。
他的头动了动,应该是在摇头。
我感到害怕。同时那个念头在我心里越来越强烈:他就是湖神。
“你……”我刚想说些什么,那个身影往后一闪身,随即被大雾掩盖。我急忙向前走了几步,什么也没有了。
低头,看看刚才他站过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
有人开了口:“怎么了?”
这个声音犹如天籁之外传来,幽怨而冷漠。
我转过头,看到了纸鸢,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
“你在干什么?”我先开了口。
纸鸢看着我,说:“我刚把一个人送到湖神那里,可是他的表现并不能让湖神满意,湖神放弃了他,我也放弃了他。”
算一算,纸鸢说的那个人应该是孟兰歌。这么说的意思是说孟兰歌也死了?我不敢问她,怕得到让我无法接受的答案。
纸鸢不说话,低头看着手上的几张照片。
我走过来,还没有到纸鸢身边,纸鸢说:“这个人也是个多情的人,不过他并不是个非常理想的男人,至少对他女朋友来说是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看到了,我看到他的故事。”纸鸢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在湖神那里。你知道湖神是可以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并不怀疑湖神具有这样的神通,只是我不知道明天我该如何面对。
她又翻了翻手上的几张照片,神色一动:“你认识他的女朋友吗?”
我感到很奇怪:“我怎么知道?”
“你应该认识。”纸鸢递给我一张照片。
我接过来一看,这张照片上的几个人我都认识。还有,我也在其中。
说实话,这张照片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我刚想问她原因,她就把手上剩余的几张照片递给了我。我终于知道孟兰歌的女朋友是谁了。
他的女朋友是薛镜。我的那个得了白血病自杀的秘书薛镜。
记得我的另一个秘书小秦也说过,薛镜的男朋友抛弃了她,薛镜才万念俱灰自杀的。没想到是孟兰歌就是那个人。
想起孟兰歌的那张脸,那张脸上满是懊恼和悔恨。
事情过后才觉得当初有挽回的余地,这才是世界上最让人无奈的事情。
纸鸢看着天空,雾比刚才淡了许多。今晚事情结束得比较快。
纸鸢说:“记得他摸到了那张塔罗牌吗?”
我回忆了一下,当时还确实注意过这件事情,他摸到的是那张牌上的图案,是个被绳子倒掉起来的男人。至于其他的,我对这类求神问卜的事情不太懂,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那张牌的名字叫做倒吊男,上面的英文是The Hanged Man。你知道那张牌的意思是什么?”
“不知道。”
她只好自己解答:“塔罗牌是一种占卜用的道具。据说很灵,我也没有验证过。倒吊男是塔罗牌中的第十二张。据说牌上的那个人就是北欧主神奥丁的化身,奥丁为了追求知识,不惜牺牲一切。”
“听起来倒是很不错,至少说明这个人的人品还可以。”
纸鸢说:“那可不一定,这张牌还有其他的意思。比如说,没有意义的牺牲,自我为中心,不能解决问题,自闭,焦躁,徒劳无功的努力。”
想想孟兰歌,我觉得这种说法倒是不错。我也想起薛镜,毕竟薛镜在我身边工作也有一年多,我很为她惋惜。不过,即使如此,孟兰歌就真的应该死吗?
“我并没有逼他,这个结果都是他们选择的。想想昨天的那个女孩,她不就是在最后一刻放弃去见湖神的机会了吗?”
纸鸢的眼睛里透出了冰冷的光,那光似乎能看穿我的心。
“你刚才看到湖神了?”她突然说。
我想起那个黑影。纸鸢说的应该是那个。但我不能肯定,我试探道:“刚才我看到一个黑影,你说的湖神……”
“对,就是他。”纸鸢说,“就是他,他有时会在大雾中出现。不过,你看不到他的样子。只能看到一个黑影。”
她听了一会儿,说:“我要走了,明天轮到你。记得,当大雾升起的时候,你要到这块石头旁来等我。我会来接你,还有那个女人。湖神有些厌倦了。他说明天就是最后一天。”
她转身要走。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塔罗牌,真没想到,这张牌竟然还在。世界就是这样,你一直努力抓住的东西,往往一瞬间的松懈就会付之东流。而那些你不在乎的,往往会默默留在你身边。
我看着牌上那个拿着镰刀的死神,问她:“这张牌是什么意思,我想不是很吉利吧?”
她说:“那也未必。一张牌总是有很多种解释。”
“所以我从来不信这种事。”我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我从来就没有把占卜算卦的话当真过。
纸鸢还想说,可是她的眉头皱了一下,低声说:“有人来了。我要走了。记住,明晚不要误了时间。我不会等太久。”
我还想说什么,但是没机会了。她转身就走,眨眼间消失在雾中。雾已经变得很淡,依旧能把一个人的行踪遮挡起来。
我侧着耳朵听,周围静悄悄的,根本就没有听到声音。也许纸鸢的听力比我强。也只能这么解释。忽然,我听到了,有人轻轻地踩着地面,从远处跑来。
会不会是龙文宣?他来找我了。我不想见他。
我正在寻思是不是找个地方躲起来,那个人已经到了我的面前,一头扑进了我的怀里,把我抱住。
“你为什么走了?你为什么走了?”那人呜呜哭着。这个声音我认识,是纸鹤。
我拍了拍她的头,柔顺的头发上有些潮湿。
“纸鹤。”我轻轻叫着她的名字。纸鹤抬起头,满脸泪痕。她说:“你为什么走了,我以为你要抛弃我了。”
我对她许诺过,要保护她。
女人总是把这种道义上的承诺和感情混为一谈。
可是,我真的没用动心吗?我不知道。
我问她:“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在家里休息?”
纸鹤说:“我醒来时,你不在那。我以为你走了。以为你抛弃我了。”
纸鹤边说边哭,哭得我的心都软了。我把观音像拿出来,放到她的面前,说:“你看,观音菩萨看着我们,她不会看着人世间有那么悲惨的事情发生。”
我微微点着头,说:“是啊,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他们在看着我们,不会让世间有过于悲惨的事情发生。”
其实,这些话我也只是安慰她而已。
看着观音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每一次看到它,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被揪住不放。我想起蓝玲,想起那些和我一起的人和事。
雾差不多散开了。我看到不远处有棵大树,大树上挂满了彩色的千纸鹤。这个地方我上次来看过。当时有些匆忙,并没有太过在意,现在我再看,才觉得这棵树很有意思。
“你看,”纸鹤指着那棵树说,“这就是那个人叫我做的。”
“那个人?”我不明白。
纸鹤说:“就是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女人,有人说,他就是我爷爷年轻时的妻子。也有人说,她就是我奶奶。可是,她实在是太年轻了。人们都说她是妖怪。她对我却很好,虽然只和我见过一面。那次她说,每次她都在树干上刻下痕迹,那痕迹都是数目,一道痕迹就是一个人。我觉得这样对那些人太草率了,所以每次看到树干上多了一道刻痕,我就折一只千纸鹤挂在树上。”
原来是这样。我这才明白。这棵挂满千纸鹤的树是如何来的。我摸了摸那些悬挂的千纸鹤。这些纸的手感很奇特。这里是以生产纸制品出名。我觉得他们造纸的工艺一定很特别。
纸鹤看了看树干,刚才纸鸢也在这里待过。纸鹤说:“这里有两道横线是新添加的。也就是说,又有两个人去世了。”
她从树洞里掏出两张彩纸,利索地折叠起来,很快又有两只千纸鹤出现。她把两只千纸鹤挂起来。然后双手合十说:“但愿他们能得到安息。”
我说:“明天我也会去见湖神。”
纸鹤的身躯一震。她转过头,看着我,许久之后才说:“那你一定要回来。”
我点点头。
“我会在湖边等你。”
我感到了莫大的安慰,作为一个男人来说,被女人期待是值得自豪的事情。这个时刻,蓝玲和纸鹤的影子重合了。
我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我会的。玲,我一定会回去。”
我感到纸鹤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马上又舒展开,她说:“我会等的。”
即便是替代品,她也愿意当成我的感情寄托。多好的女孩,如果我还能活着,我一定会帮她,竭尽所能。
我们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很快看到去村子的那条路。就在这个时候,在路旁阴暗的角落里,站起来一个人。
“你们倒是很惬意,这样的时候还能去看风景。”不用去看,我就听出了说话的人的声音——龙文宣。
我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屑地说:“你的湖神照片拍的怎么样?”
他的脸一红,马上又恢复了原状。
他说:“雾太大了。什么都没有看到。除了发现湖水突然变红之外,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现象。”
他看着我,大概是希望从我的嘴里探出点话来。我假装不明白。我也确实提供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目光集中在纸鹤身上。那种目光很让人讨厌。纸鹤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躲在我身后。
龙文宣拉了我一下,说:“过来。”
我知道他要和我说些事情,感觉上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本想拒绝,可是想到自己和纸鹤的把柄还抓在人家手上。我又无法拒绝。
纸鹤的手指扣住我的胳膊,我按了按她的手,轻声说:“等我一会儿,我去和他说一些话。”
纸鹤点点头,脸上依旧是忧虑。
这条路两边有不少树木,也有树丛。虽然是秋天,仍有不少树木挂着叶子。我们转了一个弯,纸鹤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龙文宣停下,转身对我说:“那个女孩多大了?”
我本以为他要问我关于湖神的事,没想到他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我有些迟疑地说:“大概二十。”
他继续说:“样子很漂亮,虽然没有怎么打扮,但也不错。是处女吗?”
我很厌恶这种话题,说:“我怎么知道。”
龙文宣阴阳怪气地说:“你不知道,你和她在床上时没有查过吗?”
我郑重地说:“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龙文宣冷笑几声,说:“你们这些有钱人,哪个不好这口?哼哼,一个个人模狗样,西服笔挺,晚上还不是去花钱玩女人。一群狗屎,混蛋!”
我自认为还是个老实人,虽然有时候也会有些出格的想法,但是我从来没有主动这么做过。我咬咬嘴唇,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
他倒是以为自己说中了,继续向我穷追猛打:“怎么了?不说话了,还是让我说到痛处。看你的样子,还算是中产阶级,还是什么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我问你,你赚的那些钱,你知道怎么花吗?”
我突然有种感觉,龙文宣是在嫉妒我。我问他:“你到底想在我身上弄到什么?”
“钱。”
只有一个字,并不好说明情况。所以,龙文宣马上就给我解释:“我要你在这里帮我调查湖神,出去之后给我钱,至少五十万。我要开公司。我要成为传媒大亨。”
这些话给我的感觉就是龙文宣疯了。
恰巧龙文宣也说:“你以为我疯了。对,我疯了,是你们这些有钱人把我逼疯的。你们凭什么过得比我好,凭什么对我吆五喝六。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些所有看不起我的人踩在脚下,碾碎,碾个稀巴烂!”
从来我就没有怨恨过这个世界,我记得海明威有句名言: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值得我们为之奋斗。
也许,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美好,至少不是不可救药。这个世界会把人逼死,却不会把人逼疯,能够把人逼疯的只有自己。
我看着龙文宣,眼神里带着怜悯。
龙文宣皱了一下眉头,他对我的目光很反感。他说:“你看我干什么?”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
“你把那个女孩让给我一晚上,反正你也玩过了。”
我的手攥起拳头,指关节嘎嘎响。
他看出我的敌意,上前一步说:“你别忘了,她可是杀人犯,而你是她的同谋。我让她陪我睡觉,这是我看得起她。还有你,别忘了,回去以后要给我那五十万,否则,你们犯罪的证据……”
他拍了拍手上的专业相机和那个DV机。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我瞪着他,他毫不在乎。我刚才还有些同情他,觉得他也只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渺小的受侮辱者。现在我的内心里则完全充满了恨意。
强者侮辱了弱者,那么弱者要想得到尊严就只能去侮辱更弱者。很多可怜之人就变得可恨。
看样子他要说得都说完了,正满脸笑意地盯着我,在看我的笑话。
我的目光集中在脚边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上。我向那边走动了一下。无意间,口袋里的钱夹落了下来。钱包背面贴着蓝玲的照片,那还是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拍的。
我低头去捡,龙文宣抢先一步,拿起了钱夹。他看了看钱夹背面的照片,表情怪异地笑了笑,说:“你老婆长得还真是漂亮,你就不怕她给你戴顶绿帽子。”
我没有在意他的话,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一个可怕,可以让我一劳永逸的计划。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不过你要多付给我一点钱。”龙文宣用指甲按压着蓝玲的照片,这个动作让我觉得他异常恶心。
我没有说话。他追问了我一句:“你倒是说话啊!你要是不回答我就走了,你可是会后悔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
“你觉得我一定会听你的吗?”我追上两步,问他。
他不回头,说:“当然,你不是个懂得反抗的人。再说,你们这些有钱人我也看透了。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除非你明天就死,没准今天会做出什么让人吃惊的事情,其余……”
他还没有说完,我手上的石头就砸了过去,他的末日到了。
他被打懵了,退了一步。我袭击他的时候,他恰好转头,石头打在他的额头上。他的手捂住额头,额头被打开,鲜血却没有流出。
他厉声说:“你敢……”
他大概是想说,你敢打我。我没时间听。挥动着石头再次砸向他的额头上,这次鲜血迸溅出来。我怕他不死,又连续打了几下,他满脸是血,仰面朝天,身子一动不动。我站起来,看着我的“杰作”。石头落在地上,那只手抖个不停。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手上一片殷红,殷红中透着我的影子。我退了几步,腿有些发软。有人叹了口气,是纸鹤。纸鹤摇摇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不必这么做的。”
我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说:“没什么,一切都会好的。我说过一切都会好的,我答应过你,我会保护你。”
纸鹤呜呜的哭着,说:“你是个好人,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只要你走,你离开我,你会好的。”
我说:“没关系,没关系。”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我没有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即使是杀了这个人,我也没有丝毫的后悔。
这里没有可以藏尸体的地方。我把龙文宣拖到一旁,拿了些树枝树叶盖住了他。这样做不会隐藏很久。
算了,不去想了,只要过了这几天就好了。过了这几天,谁知道我是否还能活在这个世上。我弯腰捡起了钱夹,这东西不能留在这里。
我转念一想,又不那么消极了,这里地处偏僻,几乎没有什么人,即使是村子里的人也很少来这。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是更长时间,尸体被发现的可能也不大。
我摸着纸鹤的头发,对她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
纸鹤扑在我的怀里呜呜的哭着。
哭声飘散在夜空。
夜色正浓。
我们回到了房子。纸鹤有些累了。我让她睡下,自己则守在床头。我不想睡,我想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如果明天晚上我也死了,那么我现在度过的每一分钟都是弥足珍贵的。我不讨厌这个世界,一点也不,虽然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不如意。
时间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如同握在手中的沙子。你用力越大,它流失的速度也越快。
很快,东方出现了鱼肚白色,马上就要天亮。我看了看纸鹤,这个女孩应该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我已经计划好了,天一亮就带她离开这,把她送到城里,如果可能的话,让蓝玲照顾她,蓝玲一定会帮我。天黑以前,我就可以回到这。跟着纸鸢去见湖神,见到湖神……
那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没办法用常理来分析。
外面起风。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同样,人也有旦夕祸福。
我用手撑住了头,坐在椅子上迷糊起来。过了会儿,我醒来,发现有人给我披了一件衣服,当然是纸鹤干的,这里除了我只有她。
纸鹤依旧在沉睡。我看着她安逸的面孔,觉得她一定是在做一个幸福的梦。我把观音像拿出来,放在眼前,看着慈祥的菩萨。
世界是美好的,值得我们为之奋斗。我依旧相信。
我把观音像放在纸鹤的枕边,如果她醒来时可以看到。
菩萨会保佑你。
外面的风渐渐变大,困意再一次袭来。
恍惚间,我做了一个梦,这次做的是美梦。很久以来,这是我的一次做美梦。我梦到纸鹤的笑容,梦到蓝玲的笑容,梦到我自己的笑容。
有笑容真好。
咚咚咚。
我从睡梦中惊醒,外面的风大了。风中隐约传来了脚步声。
会是谁呢?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龙文宣,可是龙文宣已经死了,被我用石头砸死的。我亲手做的。不可能是他。
他真的死了吗?我看看自己的手,自己的手细嫩修长,应该是那种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脑的。怎么可能做出杀人这种事情?可事实就是如此,只要细细观察,就可以看到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红色的血迹。
风中传来的脚步声已经停息,就在门外停下。我走到门口,轻轻伸出手摸着门板。门板吱呀呀的响了一下。
有个怪异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子里:龙文宣已经死了。那么来的会不会是他的鬼魂。
我不相信自己会遇到鬼。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我把门拉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只眼睛看看外边,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我把缝隙弄大些,这样两只眼睛都可以看到外面,里面的那些不明亮的光线也透出一些。
没有声音传来,也没有人影。我应该安心了。可是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我总是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怎么了?”纸鹤也醒来,她问我。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外面好像有人?”
纸鹤的眉头也皱了一下,她也有些紧张。她说:“会是谁?”
我再次摇头:“还不知道。”
我想把门关上,不想留下一道缝隙,就在我的手触动门缝的一刹那,我感到有些冰凉的感觉。我把手缩回来,手上有一抹黯淡的红色。
是血。
接着我看到一张脸,那张脸上血迹斑斑,他的名字叫龙文宣。
他的声音随着风一起闯入屋子里,冷酷而诡异:“没想到吧,你没有把我打死。呵呵……”
他的身子移到了我的面前,身上满是尘土和杂草,他是从那个浅坑里爬出来的。他的一只手扶着门板,另一只手放在后面,手里握着东西。
我应该冲上去将他打倒,他现在一定是极为虚弱。这是我后来想到的。可是,当时我却被他镇住。他向前迈一步,我就向后退。我像是见到了鬼。
他的右手从背后移到了身前,手中是那块带血的石头,就是那时我砸他的那块。他的手一挥,石头落在了我的头上。
好痛,好痛。我的手抬起来,捂着伤口,眼睛被红色迷住,景物变得模糊。屋子里的灯光很黯淡,我隐约看到了他的那张脸。那张脸在笑,笑容狰狞而恐怖。
“你要……”我刚刚吐出两个字,嘴里就到感一股股怪味道,有点粘还有点咸味。他的手再一次挥动,我的头也再一次被击中。我感到天旋地转,一切忽明忽暗。
世界都变了形。
我转过头,看到纸鹤,我想让她走,但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的手被龙文宣踩住,耳边响起他的声音:“你敢暗算我,你他妈的!”
意识越来越模糊,如同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我的眼睛还能看,看到龙文宣越过我的身体,朝纸鹤走去,我想抓住他,却又无能为力。
我好恨。
最终,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过了许久,我苏醒过来。夕阳西下,血色残阳映照着一切。又一整天过去了。
醒来时我看到了那尊观音像,观音的眼睛正对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睛依旧慈祥安逸。
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是没有慈悲的。这个世界只能用残酷来形容。我按住观音的头,用力捏着它,“咔”的一声,观音的头断了。
我爬起来,挣扎着到了床前。床上是一片殷红色。我的手上也是,一层血被另一层血覆盖。
“纸鹤,纸鹤,你在哪?”我的声音嘶哑而怪异。如果不是感觉到自己的声带在颤动,我简直要怀疑这是某个鬼怪发出的声音。
“你在哪?纸鹤,我答应过你,所有的事情都会由我负责,一切都会好的。我答应过你,一切都会好的。我会保护你。”
声音越来越低沉,喉咙里发出的音节含糊不清。
我的身子倒了下来,因为我实在是没办法走动。我摸了摸自己的头,额头上被打破了,原来流出的血有些已经凝固,现在伤口再次裂开,新的血染红了旧的血。
“纸鹤……”我很想闭上眼睛,把这一切都当成一场梦。
这一切不是梦。
我看到自己的那双手,那双手终究不是一只能够杀人的手。我用力太小了,龙文宣根本就没有被打死,他苏醒过来后,马上跑来报复我。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死,是他不想杀我?不,一定是我很幸运。他没有击中我的要害。我摸摸伤口,只要龙文宣的手再向右移动一厘米,那块石头的尖角就会刺穿我的太阳穴。
我苦笑着,嘴角略略上翘,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样子我能猜得出来。一定很滑稽。
地上有一道血线,向外延伸出去。我试着站起来,没有成功。但我还要出去,于是我开始爬。爬到了门口。门口有一大片鲜红色的血液,上面有物体被拖动过的痕迹。
那不是我的,也就是说一定是她的。
我心里默默念着,把头砸在地上。咚咚的声音,沉闷而无奈。
纸鹤一定被杀了。我的心里不抱任何幻想了。
我发觉自己的手里攥着东西。一看,竟然是那尊没有了头的观音像,再往后看,观音像的头被扔得远远的。
蓝玲,如果你在这就好了,你一定会告诉我该怎么办?
忽然,远处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声音轻柔,像是个女人。
我的脑中念头一闪,可能是纸鹤,可能纸鹤还活着。可能纸鹤逃离了龙文宣的毒手,也许是龙文宣最后放了纸鹤。
随便哪种都好!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站了起来。手里依旧抓着那尊观音像。走了几步,我看到了一个女人,我又一次失望。
那是纸鸢。她站在那里,地上念着:“哦德罗,西德落,古斯塔夫塔的拉,西斯西斯。乌达乌马尔,斯格拉斯。”
又是这句话。我的意识虽然有些模糊,但还能听出这句话。
纸鸢走过来, 依旧是面无表情。她看着我,如同看着世间的一切。
她略有些惊讶地问:“你没有死?”
我点点头,现在我尽量避免说话。现在的我只要一有说话的念头,喉咙里就如同被针刺一样。
我还想问她一个问题,那就是纸鹤在哪里?
我微微张开嘴,嘴里发出一些不连贯的音节,我想她能明白。
果然,我的那些杂乱无章还未发完,她就点头了。我以为她要向我说明,可是她没有,她闪身,我看到她的身后有个隆起的土包。
“不、不,”我的喉咙里也就只能发出这个声音。
纸鸢说:“她死得很惨,被你的那个记者朋友杀的。”
我的手抓着地上的泥土,我感觉得到,纸鹤就在这下面。我和纸鹤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我的心却如此被她牵动。我忘不了她的眼睛,忘不了那双渴求幸福的眼睛。
我的手开始挖土,手指勾住了一个衣角。
是她的!
是她的!
手指的动作停下,我不敢再继续挖下去。
我看了看纸鸢,她依旧没有表情。或者说是她的表情看不出悲哀亦或是其他。我仰着头,遥望着那些云,以及如血残阳。
为什么?老天爷!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让她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为什么老天爷不再给点时间。老天爷不是很仁慈吗?或者说,仁慈只是一种谎言,残酷才是真相?
我又想,为什么老天爷让我活着?为什么不让我死?难道就是为了让这个悲剧更具感染力吗?
我的头在痛,好像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了我的脑子,我看不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被罩上了一层血红色。也许是夕阳在我眼中产生的错觉,也许这就是世界的真面目,残酷的美丽。
纸鸢弯下腰,摸着我的头,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下去。
是黑夜到了?我的末日来了?我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