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客栈打烊了,他想。
备了些碎银,南宫寻便要出去。下楼梯的时候,他留意了一下下面。还好那女子不在,他心里忪忪的,快速窜了下去。
客栈外面人迹稀少,白日里人头诜诜的景象此刻已经不复存在。南宫寻用衣袖挥去劈脸扑来的尘埃,提了提衣襟,投入苍茫夜色之中。
行了半个时辰,几楹灯火阑珊的楼房照入眼帘——那便是幽若栖身的地方。南宫寻带着几分期盼,加足了腿力朝“春香楼”走去。
待行近灯红酒香的“春香楼”时,南宫寻看到一个蹒跚清瘦的黑影朝自己走来。他怔了一怔,盯睛辩得是一扶乩老道。那道人面迎春风,骨骼不凡,但一身穿着却褴褛破烂。他拈髯笑了笑,招手要留住南宫寻。
南宫寻礼貌问道:“师父有何事情?”
那道人席地而坐,用满是污垢的手抓了抓脊背,痴傻地笑而不答。
南宫寻心想,这老道定是苦命的疯人。给他留下碎银后,转身便走。
道人坐在地上,口中痴痴不知所云,自言自语吟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吟罢一段,又唱道:“前世国殇功名忙,凋零了寥寥性命,落得个背泪负心郎;今生痴痴又迷茫,惘惘然,空心肠......”
南宫寻没理会疯道人,推门进入青楼内。迎接他的是一个五尺应门女俾。女俾问道:“公子找哪位姐姐?”
南宫寻以了礼,问道:“妈妈在吗?”
女俾欠了欠身,道:“公子知道如今几时了?”
“当然是刚刚入夜,这有什么疑问?”南宫寻抖了抖袖子,不想再跟女俾说这些无趣的话。
女俾见南宫寻一副痴人模样,笑靥盈盈道:“如今两更已过去了一刻,公子难道连时辰也不知道!”
南宫寻不知女俾说的是否属实,他道:“当真已是二更天?”
“公子若不相信,可以问问那敲更人。”女俾指着门外歇息的更夫。
“真是怪了,方才在客栈才闭了一会儿眼睛,怎么已过去了那么多时辰?”南宫寻疑惑度道。
女俾又道:“妈妈和姐姐们都睡了。公子若找妈妈有事,还是明日再来罢。”
南宫寻呆笑了笑:“我不是找妈妈有事,我是想打听一位姑娘。”
女俾问道:“公子要找哪位姐姐?”
南宫寻作楫道:“小生想问姐姐,贵楼是否有一位叫幽若的姑娘?”
女俾登时面有恐状,慌忙摇了摇手,默立不答。
南宫寻不解道:“这算做什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难道不能告诉小生不成!”
正说间,从内楼里走出一个五十几岁的妇人。那老女人睡眼惺忪地嚷道:“如今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有说话声?”她打了个哈欠,“小春,你在跟鬼说话呐,还是在呓语?”
小春连忙跑到老女人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
南宫寻立刻认出了站在楼梯上的女人,那老女人便是他先前见到的妈妈。此时,他心里犹为不解,自己昨晚的遭遇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切存在的。
妈妈听了小春的耳语,瞪白了眼珠,道:“哪门子的无赖敢在这里撒野!小子们,穿好衣服把他轰出去!”
妈妈的话刚落下,便从旁边的门房里跑出五六条小子和汉子。其中一个满脸虬髯、皮黑身高的汉子,二话不说便将南宫寻拖出去外面。南宫寻在他两力臂间挣了几挣,丝毫不能动弹。他被那蛮汉硬生生地扔出了丈许远,倒地后痛苦不迭。
妈妈得意地站在门口,训斥道:“以后不准你踏进这里半步!否则修跛了你的腿,可别怪妈妈狠心!”
放下狠话,妈妈便和那帮小子汉子摔门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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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得画皮 下
南宫寻从地上起来,愤愤然拍了拍粘了尘土的外衣,回头却看到刚才给了碎银的疯道人正在冲着自己痴笑。那疯道人口中依然念念有词。南宫寻刚刚吃了个哑巴亏,已经没兴致跟一个疯癫之人多呆一会儿时间了。他走出了十几步,却听到疯道人的说话声:
“留步,留步。唉!说你呢!”
南宫寻转身问道:“老师父是在跟小生说话吗?”
那道人又疯癫起来:“前世国殇功名忙,凋零了寥寥性命,落得个背泪负心郎;今生痴痴又迷茫,惘惘然,空心肠......”
南宫寻见他仍是一副痴样,垂袖便要去。
老道人又嚷道:“留步,留步,留步啊!”
南宫寻本不想再理这疯人,可走出了十几丈远,那疯人仍旧在叫嚷。只得走到他跟前再许他些银两。虽然他自己的盘缠已经不多了,但见着这疯老道如此深夜仍在乞讨,也未免于心不忍。
老道拿了南宫寻的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非但没感激,还怒骂他道:“给我这些蠢物做什么!”说着便把银子扔进了一旁的河里。南宫寻正要吒骂,那道人却抛给他一管用黑布包好的东西,然后起身一撇一拐地走了。
南宫看着手中的东西和老道。那老道在阴影里转过头来,拈髯严厉吩咐南宫寻:“烧了那画皮,一定要烧了它!”话的余音还在,人却已经消失了。
南宫寻看着老道消失在那片黑影里。心中正如老道说的那般,一片茫然。
他踽踽回到客栈,那时天已三更,远处集市的道坦地上几个黑影忽兀兀地飘来荡去,形同鬼魅。
他进了房间,迫不及待地将道人给他的东西打开。午夜的盈月高冉在西天,将南宫寻的面目照得一片惨白。他小心翼翼地从黑布里将东西取出。这好象是一卷纸。他从上至下将卷纸摊开,心中无故紧张起来。月光将他的影子投映在床塌上,皱折的衾枕似乎将人影扭曲、拉长了好几丈。他看到被他摊开的部分一片空白,往下看好像出现了黑色的东西——是鬏起的高髻?再往下摊,突然,一双凶狠的眼睛正盯着他。南宫寻被这突如其来的凶光惊得心间猛颤,手上这幅无疑是画的卷纸也被抖落在地。他觉得脊背之间冷冷地淌下几道汗水。深夜,从窗口赶进来的砭人肌肤的冷风将躺在地上的画卷吹开,慢慢的,画上露出了鲜红的嘴唇、在月光里白得刺眼的素衣、深红色的纳花鞋——这是一个美艳的女子——“她是......‘幽若’!”南宫寻失声喊道。
他双手颤抖地将画拿起,走到窗前。晃晃发白的月光披撒在画卷上,将画里的幽若照得恍若活人。南宫寻深情地盯着画中的眼睛。此刻,他觉得曾惊出他一身冷汗的眉目是这般的美好。从幽若鬏起的高髻,绾在高髻两侧的鬈发,直到她的美目、腻脂鼻梁、樱桃口唇、颀长而妖娆的身段、露在纳花鞋外的脚髁,都看出了慑人心魄的美好。
南宫寻将画卷好,紧紧地抱着。他从怀里摸出梨花簪。这支簪儿竟和画中女子穿在发髻上的花簪一模一样。这让他有些纳闷。昨晚他见到的幽若并没戴任何簪子。难道画中的女子不是幽若?南宫寻躺在床上苦苦冥想。
床旁桌案上的蜡烛在夜风中越摇越短。南宫寻怀中揣着幽若给他的梨花簪,抱着貌似幽若的女子画像,神志渐渐模糊起来。
恍恍惚惚的,他看到幽若披着散发,行至床前。她的头一直低垂着,身上还是穿着那件粉白色的素衣,只是腰际那条黼黻束带和香包不见了,取而待之的是她手上紧紧抓着的东西。南宫寻从床间慢慢坐起,迷惘地看着她手中的东西,渐渐的,他看清了自己死后狰狞的脸——那张脸就长在幽若抓着的人头上——那是他的头,幽若抓着他的头颅正对着他痴笑!
南宫寻惊哼了一声从床上坐起,前额垂入眼里的汗水辛涩无比,使他眯了好一会儿眼睛才能睁开。通泪朦朦的眼睛,他看到貌似幽若的美女画像被蜡烛烧着了。他揭起衣袖拼命掸去,火苗立时灭了,但画中女子的左脸已被烤得焦黄。
南宫寻将画卷好,放入一旁的柜里。此刻他已经睡意全无。他将书籍和一些衣物收拾妥当,打算鸡啼破晓之时便离开这里。但临行前幽若的模样始终萦绕在心头,他踌躇了良久,决定还是去一趟“春香楼”。
三更已过去了大半,客栈外漆黑一片。南宫寻将厅堂的大门轻轻推开,隐约听到鼻息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合上大门的时候,他又朝木梯下瞅了一眼,仿佛那美貌女子还在盯着他痴笑。
急行至“春香楼”,楼前楹联上的灯笼已经熄灭,天上的星辰也已寥寥无几,只是此刻的盈月还西昃在天边,所以使一些眼神还是能辨别清楚“春香楼”的各间门房和窗户。南宫寻绕到楼后,楼脚的地基向外延伸了两丈,两丈开外便是环绕县城的大河,河堤上傍着“春香楼”植了一排春柳。
此时,已近凌晨卯时,西天的盈月朦朦胧胧,除去一两间早起的豆腐房和包子店亮起零星灯火外,各条街道仍旧笼罩在黑暗和寂静之中。
南宫寻在“春香楼”下徘徊了几步,心中已经确定幽若闺房的确切位置,只是奈何如何上去还是问题。他用手拍了拍身旁柳絮轻飘的树干,打算爬上去拭拭。
幽若闺房的窗户离岸堤的春柳有丈许距离,南宫寻躬身向窗户的木框扑去,倒够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