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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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警察又来了。大头李是在晚饭后死的，与他一起吃晚饭的几个同学都被叫去问话，李彬也在其内。警察详细询问大头李当晚吃了什么饭菜，有什么异常，几个人告诉警察，大头李吃了米饭、炸鸡柳、包菜，另外还抢了李彬几块红烧肉。
杜小乐问：“他是食物中毒死的吗？”
警察说只是调查，从尸体表面看，没有伤痕，初步怀疑是中毒。一句话把李彬等人吓得全身冷汗，异口同声啊了一声。警察又问王波：“你们买水果的时候他有没有吃什么？”王波摇头：“没有。”警察随后去了食堂。
李彬说：“不对呀，要是晚饭有问题，应该有很多人出事，怎么只有他一个没命了？”
杜小乐闷闷地：“他倒霉呗。”
王波在大头李死后就精神恍惚，此时却说了句清醒话：“也许他不是吃食堂的饭中毒的，而是他自己吃了别的东西中毒的。”
大头李嘴馋，平时总是吃食不断，垃圾食品不安全，要是真的因此送命，的确不值。耿平边走边踢路边小石子，突然他皱眉说：“昨天一整天忙着搬家收拾东西，没见他吃什么呀。”
杜小乐说：“他吃什么还向你汇报啊？你也没盯着他看，说不定一片牛肉干就要了他的命呢！你没看见报纸上写着吗，地下小作坊用化学药品加工变质牛肉，然后包装出售，说不定他就是吃了这些小作坊的东西呢。”
五个人来到303，四张床空了一张，大头李的东西被警察拿走了。董军和李彬坐在空床上，五个人好一阵没说话，沉默中，王波眼圈红了，他一定是想起大头李走时的样子，在这世上，他是最后一个和大头李在一起的人。
法医解剖结果出来，大头李所有内脏都有不同程度缺损和坏死，这是导致他死亡的直接原因，至于这些脏器为什么会有损伤和坏死，结论两个字：中毒！
大头李死于食物中毒，警察通过对学校食堂的检查发现冰柜里一大块不新鲜的排骨，吃了很容易让人拉肚子。学生们对此很是愤怒，鉴于大头李死于中毒，虽然没有证据表明是学校食堂的饭菜要了他的命，学校还是狠狠处分了食堂管理者，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到底是什么使大头李中毒？事情至此未有结果。
时间是冲淡一切的能手，半个月后，大头李之死在学校内引起的恐慌慢慢平息。萦绕众人心头的迷雾渐渐消散，学生老师都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董军找份家教，那孩子笨得要命，把他烦恼得直头疼；于光全经人介绍给一家软件公司免费做点杂活，为毕业后工作积累经验。李彬也想找份工作，但是妈妈来信让他专心学习，别的不要做，他便打消了找工作的念头。丁满果然有女朋友，对外汉语系的，第一次来找丁满时，大声大气，在门口叫：“丁满。”屋里李彬和于光全惊讶得眼睛瞪溜圆，此女孩面目虽然清秀，但身形高高大大，气质太粗糙，丁满抿了一把头发，带她出去。于光全一拍大腿：“唉，果然不出所料，男人婆！”李彬虽然没表态，心里也赞同他的话。
一切都平静了，李彬适应了新寝室，可以安然如梦，偶尔他会在半夜的梦寐里似乎又闻到大头李说过的香气，想起大头李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知道这是一种心底的怀念，怀念那个抢他红烧肉，大大咧咧爱发牢骚的同学。
初冬时候，李彬对于光全带进寝室的英文书产生兴趣，他经常从床下掏出一本，带上汉英词典去教室一坐大半天，上了学多年，他头一次觉得阅读是让他高兴的事。于光全很大方地说：“你要是喜欢这些书，就送给你好啦！”
李彬知道这些原版英文书都价格不菲，不敢承受他的好意。于光全大大咧咧说：“那你就看吧，喜欢啥留下啥。”李彬表示感谢。
于光全虽然大方，但对一本书却尤其吝啬，那不是英文书，是精装的《史记》，一天耿平要借来看看，他一口回绝，并且宣布他的书大家随便看，这本《史记》决不外借，并且提醒大家不要乱动，不然他会很生气，他严肃地说：“于叔要是生气了，后果很严重。”董军很是下不来台，大家由此知道，他的宝贝碰不得。此后大家闭口不提精装《史记》，更不要说借看了。
这天晚饭后，李彬正在读《TheLovelyBones》，第一场雪降临了这个北方城市，纷纷繁繁的雪花以一种最轻盈最妙曼的姿态凌空而落，潇潇洒洒染白了校园。教室对面是刚盖起两层的办公楼，苍天下面明明白白袒露着未来这座大厦的骨架结构，气势勃勃又沉静缄默，随着冬季来临，大楼停工，施工人员撤离，黄昏暮色里，工地安静萧索。
李彬觉得此情此景相当有味道，考虑是不是赋诗吟咏一番，在他诗兴大发，要出口成章之际，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朝工地走去，那不是王波吗？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他一个人去工地干吗啊？
李彬身处六楼，居高临下看着王波缓慢地向工地围墙而去，他的腿仿佛有些僵硬，在迈过一个小土丘时趔趄了一下，没有跌倒。雪落在他黑色棉皮夹克上，醒目极了。
李彬诧异地注视他一步步转过围墙不见，半天回过神，第一反应是这家伙有女朋友了，那个地方没人去，正好方便约会，不过天气忒冷，冷风大雪，不怕把人家女孩冻坏了？李彬撇撇嘴，一直没听这家伙提过女朋友，没想到他是瞒着大家呢，等他回来，一定要让他老老实实招供。一般男生有了女朋友都到处炫耀，王波也太低调了。
大约七点半，李彬回寝室，路过303他特意进去一趟，王波没回来，只有杜小乐在用手提上网打游戏，大头李的床仍旧空着，李彬在上面坐了会，杜小乐游戏正在兴头上，李彬没说啥，就走了。
雪下得好大，夜里李彬醒了一回，雪光映得窗子外一片莹洁洁的白，在白亮的光里，世界沉默得有些可怕，李彬翻个身又睡了，他不知道就在这个大雪的黄昏，王波留给他的是他在世上最后的背影。
王波第二天没来上课，据杜小乐耿平讲，他昨天晚上彻夜未归。李彬在座位上愣了半分钟，啊了一声，一种突如其来的惊恐仿佛半空伸出的爪子一下抓住了他，他拔脚就往外跑，老师大叫：“你干吗去？”
“我去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儿？”女老师看出来李彬神色间的异样，也跟着紧张起来，声音微微发抖。
李彬停住脚步，他心跳得厉害，他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同学，说：“我昨天傍晚看见他去工地了。”
“工地？”大家都愣了，还是老师反应快：“去几个男生到工地看看。”一句话冲出来十多个，李彬当先带路，大家踩着积雪咯吱咯吱一路来到还未建完的办公楼。一夜大雪，放眼工地上白茫茫空阔无极，哪里有王波的人影？李彬看看杜小乐，杜小乐看看耿平，耿平则把目光投向李彬，李彬低低说：“我看见他来了这儿啊！”董军说：“找找吧。”
众人四处搜索好一阵，李彬看着雪地上乱糟糟的同学的脚印，心里像团乱麻，王波僵直的背影不停在他眼前闪现，他茫然扫视过眼前裸露着红砖泥缝的建筑，雪把它们都美化了，只给人现出高高矮矮的轮廓。搜寻无功而返，其实大家也知道王波不会在这，他如果真的还在，长长的冬夜早冻死了。
那么他去了哪里？皑皑大雪早已掩埋了他的脚印，王波昨天到底在这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或者只有这些矮墙和这场雪才知道。
老师向学校报告了王波失踪，本来偶尔有学生旷课不算什么大事，但是上次大头李的死似乎让所有人都警觉惊惧了，没有人再敢小看任何一桩小事，学校先在校内做了一番调查，在李彬看到王波进入工地后，没有人再见过他。王波老家湖南，为人开朗，人际关系简单，人缘不错，没有和谁结过怨。失踪之前表现正常，至于他为什么到工地，没人知道，他也没和任何人提起。
到了晚上，王波依然没有回来，距他失踪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学校报了案，警察再次光临，李彬被第一个叫去询问，屋内两个警察，问话的还是上次那高个子，后来李彬知道他叫沈豫，另外一个叫熊天民。一见李彬沈豫有点惊讶：“怎么又是你的同学出事？”李彬点点头。沈豫接着问：“把你最后看见他的情况说一下。”
“昨天晚饭后……”
“晚饭后？”
“嗯，晚饭后。”
沈豫皱皱眉：“嗯，你继续。”
“我在教室看书，外面下雪了，我到窗边看雪，正巧看见他进了工地。”
“他一个人？”
“是的。然后我没有看到他出来。”
“你是没有看到他出来，还是没有再看他。”
李彬想了想：“没有继续看他。”
“他有什么异常吗？”
李彬思索着：“他走得很慢，腿脚似乎有点僵硬，他是校篮球队的，身体一向灵活，昨天我看他差点被一个小土堆绊倒，有点和平常不一样。”
沈豫又问了几个问题，没有什么其他发现，合上本子，说：“你带我们去一趟吧。”
李彬第二次来到工地，下午搜索时留下的杂沓脚印被风吹起的雪末填得浅了，李彬裹紧衣服，指着围墙中间一段形同虚设的草绳说：“他就从这儿进去的。”
两个警察走在前面，跨过草绳来到矮墙边，李彬知道自己可以回去了，不知为什么，他却不由自主跟进来。天黑透了，雪光里建筑黑色影子影影绰绰，警察拿着手电筒逐一探照四周，李彬说：“我下午和同学来找过一次。”
“发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现，连个脚印也没有。”
沈豫说：“那就表明他或者是在雪停之前离开，雪把他的脚印覆盖了，或者他根本没有离开这，雪把他给盖上了。”
李彬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的眼前迅速闪过大头李躺在地上盖着白单的样子。王波一定是离开这了。李彬想，他不会还在着儿。因为他知道，如果王波现在还在这里，那只有一个可能，他是死在这儿了！
李彬觉得心脏微微发抖。
他亦步亦趋跟在两个警察身后，警察绕着主体墙转了一圈，李彬杜小乐他们下午已经把围墙四周找了一遍，同他们一样，警察没有发现什么。接着警察走进墙内。办公楼规模不小，可以看出其布局中间是长长的走廊，以此为轴，旁边相对是一间间办公室。由于墙体遮挡，有些地方落雪很少。夜的寂静里，黑漆漆的墙影似乎直压到人身上，如果不是身边有两个警察，李彬早已经吓得逃跑。
手电筒雪亮的光照过每一片黑暗，李彬从没觉得黑暗如此可怕，每个角落都阴森可怖，似乎随时可能走出獠牙带血的恶魔。
警察很细心，很耐心，三个人沿着走廊巡视，左右对称一堵堵墙像两两相对的巨兽冷眼注视从面前走过的三人。冬天夜里的风好冷，刺得李彬脸颊生疼，走到走廊一半，下午学生们搜索的脚印消失了，显然男生们放弃了王波还在这儿的想法，没有继续寻找下去。警察并不放弃，寒风里继续向前，李彬希望他们能说说什么缓解一下凝重得让人窒息得气氛，但是警察不出声，两柄手电筒各司一面，不放过任何地方。
突然沈豫停住了，电筒光里一个被大雪完全覆盖的物体突兀地出现在三人视野，李彬差点惊叫，那分明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啊！
两名警察环视四周，接着走上前去，熊天民不知从哪里拣来木棍，拨去上面积雪，一下，两下，李彬没敢过去，留在原地，注视着渐渐呈现的物体，随着积雪剥落，一个鼓鼓囊囊脏兮兮的袋子现出来，两名警察对视一眼，沈豫伸手摸摸，硬梆梆的，他开始动手解袋子，绑扎的绳子被泥土锈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袋子扎得很紧，他费了点气力才解开，李彬捂住胸口，眼看着两名警察探头向袋内看去，心快跳出胸膛。
然后他听见沈豫骂了句：“妈的！”原来里面是被冻透的满满一袋胶泥。李彬清了清喉咙，想说王波哪有那么容易死呢？他没有说出口，一股寒意突如其来攫住了他，他直愣愣望着前方幽深的围墙暗影说不出话，血液刷地被巨大的惊恐冻结了！
“怎么了？”熊天民发现他的异常，手中电筒顺着他的目光照去，王波惨白的脸霍然入目，那是李彬多么熟悉的脸孔啊，这张脸总是乐呵呵，眼睛永远笑眯眯，而现在，他一米八五的个子可怜地抽缩成一团，显然生前忍受了极大痛苦，他上身只穿一件衬衫，五官扭曲，眼睛空洞绝望，嘴微微张着，他想要呼救，他不想死，他是那么强烈地留恋着生！寒冷的风雪将他冰冷的定格在李彬眼前，李彬脑袋嗡的一声响，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