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六十、心痛(1 / 1)
拓山大惊失色,上前扶住百里珏。
“主子。”
百里珏用丝帕拭了拭嘴角,摇摇头:“无碍。”
而后他看着那对小兄妹,两个小人儿也正吃惊地看着他。他笑着招招手:“过来。”
兄妹俩立刻牵着手走了过来。
“叫什么名字?”
仍是女娃开口:“我叫雪儿,哥哥叫云儿。”
“哦,好名字。听你们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你们的爹娘呢?你们年纪这么小,他们怎么舍得你们出来抛头露面?”
女娃娃眼中有晶莹闪烁:“哥哥和雪儿出生就没有爹。娘,娘,娘被大恶人抢走了。”说着,莹莹的珍珠滚落。
其实百里珏已经明了。若是这对孩子有父母,又怎么会到这里卖唱?只是他不知的是,雪儿口口声声的大恶人就是他。
他怜惜地为女娃拭泪,那油彩浓重,污了他的衣袖。他不以为意,温和地笑着:“你们没有父母,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可愿意跟着我?”
这回女娃不说话了,侧头去看哥哥。
男娃摇头。
百里珏诧异:“为什么不愿意?我可以给你锦绣前程。”
此时男娃才开口:“我和妹妹靠双手养活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跟了人,就不逍遥自在了。”
逍遥自在?
百里珏有些怔愣地看着男娃。这么小,他就知道活着要自在逍遥?他真是不如他。想他百里珏活过二十七个寒暑,除了恨,还是恨。他自在过吗?他可曾逍遥?他忽然明白了飞红。这个弟弟表面浪荡,实际早把尘世看破。什么金戈铁马,立身扬名,帝王霸业,百年后都是粪土。
亏他还想留万世名。
可笑。可叹。
但,那是他的责任,他的枷锁,如何去得掉?
他看着牵着手的小兄妹,心中格外柔软。曾经,他和他们一般大时,也以为,若是一生就这样牵着颖儿的手,就是最大的幸福。
颖儿,颖儿,他在心中默念着,他怎么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缓缓立起身来:“拓山,赏。”
“是。”
“给他们找个住的地方,别让他们流落街头。”
男人落寞回宫。那里冷清清的,只有他孤家寡人一个。
拓山的眼睛有点湿。他点点头,半天才应:“是。”
两个娃娃就住在翔凤楼大院后面的低矮房屋中。唉,翔凤楼门前车水马龙,背后凄清惨淡。拓山叹息着要给他们换个地方,男孩子摇头:“我们和同乡的伯伯同住。这里离翔凤楼近,我们方便卖唱。”
拓山点头:“也好。”而后取出一大颗银珠子给了两个孩子。
雪儿看着拓山大步走远,回过头来看着干云:“哥哥,那个皇帝好像很可怜的样子。我看他不像坏人呀。”
干云点点头:“他不是坏人,只是,他心里面的伤太重了。”
“喔?”雪儿瞪着大眼本想问,你怎么知道?说出口却成了,“是哦,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伤到吐血了。真可怜。”
“我们走吧。”干云握住傲雪的手,进了那间矮房。屋中光线暗淡,布置简陋,唯一张几案、一席矮榻、一个半人高的破旧柜橱而已。干云按动柜橱后的机关,柜橱向一边移开,兄妹俩钻了进去,里面别有洞天。
这里是子谦暗设的一处隐卫居所,紧邻翔凤楼。
如今翔凤楼的密探,子谦都将他们撤出了礌城,酒楼成了经营正经买卖的地方,但隐卫的活动仍在继续。
“哥哥,你要雪儿唱小曲,雪儿都唱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什么时候让我见到娘?”
“雪儿耐心等。要想咱们娘无事,这个皇帝最重要。我猜,他还会来的。”
“哦,还要给他唱曲吗?”
“委屈妹妹了。”
“不委屈,不委屈。只要能见到娘,雪儿什么都愿意做,怎样都不委屈。”
百里珏回到宫中,沿着深邃的甬道走着。他想着那对手牵着手的小孩子,想着小女娃眼中晶莹的泪,又忆起小时候。申屠家的高贵儿子们欺侮他和颖儿,骂他们是贱人生的贱货。颖儿眼眶中蓄满了泪,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让泪水滑落。
心又开始疼,胸中沉闷,无处发泄。
不知不觉地,他竟又来到了麟瑞殿后院的映月堂前。他怔了一下,走了进去。绕过大堂后方的石屏来到内室,精美的牙床后,就是地牢秘密入口的所在。
按动牙床上雕镂精美的狮头机关,牙床向前移动,露出了一条地道。拓山赶紧点了油灯,在前引路。
叶心听到了声响,继而看到了光亮。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从脚步声可以断定,来的不是德花。她瞪大眼看着,看到了她最不想见的人。
拓山打开了栅栏的铁门,百里珏弯腰迈步进入。
女人的生命力真顽强。那天她是那么苍白虚弱,不过几天工夫,气色就好了很多。他吩咐德花将她养得胖些,看来德花做事很尽心。
叶心尽可能躲得远远的,贴着那端的石壁站立。
他看着她,心中有恨,有难言的痛:“鹤雪,过来。”
女人一动不动,眼中的戒备更甚。
“鹤雪,我师父给了我太霄门的奇药夺魂丹。人吃了,神智丧失,会变成像木偶傀儡一样的东西。”
他满意地在女人眼中看到了惊恐。
“你逃不掉的。不过现在,你若是听话,我会好好想想,要不要给你用药。过来!”
女人犹豫了一下,缓缓走了过来,在他身前立住。
百里珏冷笑:“真乖。”
叶心小心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怎么做。
男人冷冷地问:“你现在是不是恨透了我?”
叶心思索着,缓缓地开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男人一愣,怎么可能不恨呢?
“是不敢说吧?还是你想跟我耍心眼?”
叶心看着百里珏,昏暗的油灯下,她仍能看清他眼中的痛。不是仇恨,是深深的痛。这痛会不会化为怒火、化成伤人的利剑?
“我哥哥害你绝嗣,所以你报仇也是应该的。到现在为止,你……并没有伤害我,所以我,应该是不恨你的。”
“我把你和飞红分开,你也不恨?”
他?
他说:“我只要你。”可是,他没有说会和她走。
叶心摇着头,眼中现出了哀伤:“他是你弟弟,他不会和我一起的。”
百里珏苦笑着。这个女人挺傻的。飞红既然在无根洞中做出了那种事,必然会和她一起的。原来飞红还没有承诺她,但他知道,飞红会担当的。
那他呢?就剩下他一个人了。颖儿回来,总不能让她陪着他一辈子吧。他总不能让颖儿也孤单一生吧。
男人眼中的痛越来越深。
“鹤雪,当初陌桑怀了我的孩子。七个月时,被你哥哥使出手段拿掉了。”
叶心怔愣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以,我今天怎么对你,都不过分。”
叶心惊恐万状地看着百里珏,他的眼睛充血,泛着可怕的光。
……
华鹰进了无根洞。
从王醒来能走动后,他就搬进无根洞中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华鹰没有亲见。但这大汉心中跟明镜似的。看着王,他暗暗叹了口气。
此时,百里飞红正坐在镜池边,凝神看着池水,想着那天发生的事。
怪他冲动,忘了大体。他思念心儿太久,没有克制住自己,才将事情引到了最坏的境地。而更糟糕的是,他怎么能让自己受伤?他受伤了,谁护得住他的心儿?心儿就那么被阿珏带走了。阿珏到底会将她怎样?
他怎么会那么蠢?话可以好好说,他为什么不避让阿珏的拳峰。那一拳本是对着他的胸口来的。若是击中,以阿珏的神力,就算他有真气护体,也是必死无疑。心儿是知道他的,拼了自己的命来救他。他才稍微清醒一些。
可是,那时躲闪已经晚了。他全力护住心儿,阿珏击中了他的肩头。
肩骨裂了,筋脉断了,他的右臂到现在都没有知觉,恐怕从此废了。
废了就废了。为了心儿,一条胳膊算什么?可是,心儿若是受了伤,他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醒来,就要见阿珏。但阿珏根本不肯来。
他能动了,就去找他。谁知他被拦在了宫门外。阿珏根本不准他进宫。
但无论如何,心儿是一定要救出来的。她受了那么多苦,都不是她应该承担的。她理应快乐的活着,是他们这些人强把这些痛苦加给她的。
她是最无辜的。
阿珏如果真的同意叶铎的提议,用心儿换回颖儿,就好了。心儿回到她哥哥那里,就安全了。以后呢?他什么都不要了,他去找她,永远和她在一起……
“王。”华鹰小心地开口。
“什么事?”
“暗卫称陛下今天下午去了翔凤楼。”
腾地,百里飞红跃起。
翔凤楼!
“近日翔凤楼有什么动静吗?”他怎么忘了,心儿可是翔凤楼的辛老板啊。
“翔凤楼风平浪静。往日还有信鸽飞出,但自从我们从黑风沟回来后,再不见有异常举动。”
“哦?”百里飞红飞快地思索,而后确信,翔凤楼有防范了。
看来,除了心儿,还有人能调动翔凤楼的势力。那肯定是风雷堡的另两位当家了。
“风子谦和雷灵儿有什么举动吗?”
“元昱国内的暗卫称,风子谦携雷灵儿进了太子府,就,再也没有出来。”华鹰说着,底气不足了。
怎么可能再也没有出来呢?
百里飞红不再追问这些,只问:“你刚刚说陛下今天下午去了翔凤楼?”
“是。他带着拓山进了酒楼三楼的翠筱堂,接着皇廷内卫把周围的雅阁占满。我们的暗卫就不敢靠近了。”
百里飞红不语,他知道华鹰要说的肯定不是这个。往日他都会耐心等他说出重点,只是今天,他心情不大好。他蹙紧了眉头。
果然这汉子看了看琪王,接着道:“后来,有两个唱曲的小娃娃进去,我们的暗卫处身在二楼翠筱堂的正下方,听见里面有咚咚的鼓声和咿呀的曲儿声。”
百里飞红忽然不耐烦了:“说重要的!”
“是!”华鹰吓了一跳,快速说着,“暗卫的内力了得,听得真切。那个小女娃唱的,他记住了几句——
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双儿。双儿日夜长,索食声孜孜。青虫不易捕,黄口无饱期。觜爪虽欲敝,心力不知疲。须臾十来往,犹恐巢中饥。谁知邻家小,举弓射双儿。雄雌飞扑救,双儿失怙恃。举目无依凭,风中任飘零……”
“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两个娃娃是对无父无母的小兄妹。”
“本王知道了。”
“他们脸上涂了厚重的油彩,暗卫看不清楚他们的真颜。”
“然后呢?”
“陛下似乎很喜欢他们,让拓山打赏。拓山还把他们送回了家。”
“嗯。”
“这对小兄妹三日前才开始在翔凤楼中卖唱,暗卫称以前从未见过他们。王,陛下刚刚出宫,他们就和陛下那么亲近。属下觉得有些蹊跷。”
百里飞红点点头,华鹰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如今行事实在老到。
“看住他们,切勿惊扰了他们。”
“是。”
百里飞红看看自己的右臂,摇摇头:“有机会,我也去会会这双小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