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五十九、卖唱(1 / 1)
百里飞红醒了。
整整两日,他终于醒了过来。只是右臂毫无知觉,不能动弹。他看看琐窗外明媚的阳光,想起了无根洞中的情景。
心儿!
他立刻想要挣扎起身,右肩剧痛袭来,额头立刻汗水涔涔。
一双手臂伸过来,按住了他:“飞红,别动。”
飞红抬眼看去,却见一向从容镇静、衣着得体的师父,满脸疲惫,青衫污皱,立在身旁。
“师父,红儿让你担心了。可是,心儿她……”
“陛下把她带走了。”
飞红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阿珏会怎样待心儿?那不是她的错,要怪就怪他好了。但阿珏肯定不会这样想。他向来瞧不起女人,女人对他而言,根本比不上江山重要。即使他动了真心,社稷也要排在女人前面。
阿珏会不会以为他和心儿故意欺骗他、背叛他?
那天,怪他太冲动,没有把持住自己。可是他想念得太久、压抑得太久,他控制不住自己。事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由他来承担好了。他是男人,不能让他的女人为了他受苦。
“让华鹰进宫传信,我要见阿珏。”
但是十多天过去了,神武帝始终避而不见。
此时,吉晖的使节已经进了礌城。宫里传了消息出来,陛下要用叶鹤雪长公主换回自己的妹妹。
百里飞红与玄焰对视,也就是说,阿珏打算放过心儿了?
但男人心中沉甸甸的。他始终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阿珏就是不见他,拓山告诉华鹰,陛下始终很生气。最初拓山并不知道陛下生气的真正原因。看那天陛下抱着琪王出来,琪王伤重的程度、陛下动怒的样子,他猜女人肯定做了很不好的事情。但到底是什么?后来,从陛下和女人的对话中,他才听出端倪,原来女人勾引琪王,做出了那么不要脸的事。拓山怒,这要是在草原,这种女人是要被割下耳鼻、无情抛弃的。华鹰带了琪王的口信来,说是琪王想要见陛下,拓山也没有好脸色给他。
华鹰也不知道那天洞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连猜都不用猜,就能想到是什么。
他急啊,真急啊。王是什么心性,除了师父,就他最了解。叶心,当年他们都以为她背叛了王。王都不忍心杀她,还说出“只要你回来,我就原谅你”的话。如今,知道了所有的根由,王怎么放得下她?
六年了,王始终忘不掉叶心。他不相信她死了,为了她,不肯完婚,顽劣不羁的做派,比睿帝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花街柳巷,王经常出入,但只有他知道,王什么也没做啊。王想要女人,用的着去那种地方吗?王府中多少美艳的女侍啊,都被王放出府去了。
可是,神武帝就由着他胡闹,毫不约束。
华鹰摇头,睿帝当然知道琪王所有的做派都是装出来的,所以他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出面阻止一番。但神武帝呢?若不是他膝下无嗣,他是不是希望,王一直这么下去?
皇家啊,太让人心寒。
叶心仍在地牢中。好在自那日百里珏走后,没有人再将她吊起来。而且一日三餐也有了保证。
他要用她换回自己的妹妹,所以,不会再为难她了吧?
叶心等待着,漆黑的地牢使人觉得沉闷压抑。她是那么想念两个孩子,想得心里面揪着疼。她又是那么想飞红,想他好不好,身体有没有事?是不是真的,今生她都见不到他了?百里珏要让他娶妻生子,为百里家留后,他会答应吗?
叶心缩在地上,看着黑黢黢的四周,这种黑暗和死寂,真的会令人疯狂。她胸口像是压着千钧巨石,她想要嚎叫,想要发泄。
终于,她压下了心中的狂乱。幸好,他们没有再捆住她的手脚。她盘膝而坐,告诉自己心不动念,无来无去,气沉丹田,其心自静。渐渐,她平静下来,不动不摇,不忧不惧,不思不想,真气沿着奇经八脉游走,运行一周。
缓缓睁开双眼,叶心再次扫视着漆黑的牢房,心里已经彻底沉静下来。她告诉自己,要坚强,总会有办法的。她想起了云儿在她耳边说的话:
“娘,你还有我呢,别担心。”
是啊,总会好起来的。只要不放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还有干云和傲雪,有子谦和灵儿,有哥哥,有师父,有飞红……
她不会放弃的,不会的。
和祥雀大街紧邻的是礌城最繁华的闹市——虹市。这里以高大的虹蜺阁为中心,两旁屋宇鳞次栉比。庙宇、公廨、客店、酒楼、茶坊路边林立;投医问药、看相算命、裁缝洗染、手工作坊应有尽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一应俱全。
此时,虹蜺阁三楼的飞鸳堂上,坐着两位贵客。
嗯,是一对小贵客。
男孩淡紫色锦袍,绛色丝绦,白色驼皮革履,富贵无敌。女孩子上身青葱色碧荷收身锦衣、下身大红底百花穿蝶绣裙,腰系粉红丝绦,上缀羊脂白玉,乖巧婀娜。一看便知这两个孩子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衣着光鲜,耀人眼目。就可惜长相有些逊色,这脸黑的,像炭。不过倒更衬出俩娃娃的眼睛灿灿然、晶亮亮的。
虹蜺阁正东正是鼎鼎大名的翔凤楼。
翔凤楼的李掌柜是风雷堡中人,他早年就来到礌都,为风雷堡拓展生意。叶心的翔凤楼开张,子谦就让他来经营。如今,子谦一行人到了礌城,暗中知会了李掌柜。但他怕翔凤楼有天渊朝堂的耳目,因此暂且没有往那里去。
干云凭窗看着街景,想着这里距祥雀大街不远,琪王府就在祥雀大街上。要不要走一趟琪王府呢?娘现在到底怎样了,子谦舅舅也探不到丝毫消息。
干云有些毛躁。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干云总是觉得不舒服,浑身不自在。
他知道吉晖国的舅舅派了使节来。吉晖出使的目的,隐卫已经探明,原来舅舅要用自己的老婆把娘换回去。舅舅对娘倒是真好,就是对自己的女人不怎么样。姑姑得多伤心啊?
据说,神武帝同意了。那么就是说他们的皇帝伯父不要娘做皇后了?这样当然好。
可是,他们的爹呢?就让自己的皇帝哥哥送走他们的娘、他的女人?
干云蹙着眉,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
当初,娘告诉了他一切。凡此种种,他是用了足足三天的工夫理清的,为此,他还画了张人物关系图谱。每日里对着那张图谱,他渐渐想明白,其实这里面的关系最简单不过。爹爹和娘是一对,舅舅和姑姑是一对,还有一个单儿,就是皇帝伯父。
娘怕的是什么?
她原来曾嫁给皇帝伯父做老婆。她怕皇帝伯父不会放过她。
结果,在黑风沟北谷口,娘真就被伯父抢走了。他们的爹也在那儿,爹帮着伯父带走了娘。这回关系才变得复杂。
爹到底还要不要娘?
哼!干云一挑细黑的眉,他要娘,他们就要他。他要是不要娘,他们就去找舅舅,给娘找一个更好的男人,不要他。
不过,那个男人不会不要娘吧?他要是真敢这样,他一辈子也不原谅他。
如今,关键是,他怎样才能知道那个男人的想法呢?还有伯父真的同意了舅舅的提议吗?爹至今没有完婚,因为没有好女人嫁她。哼,天下的女人都没有娘好,爹不完婚就对了。伯父呢?有那么多妃子,却一直没有孩子。好奇怪。
“哥哥,你皱着眉头想什么?”
“我在想,怎样能见到我想见到的人。”
“噢,那你想见的人又是谁?”
“当然是能让我们见到娘的人了。”
“哦?是谁?是谁?你快说呀。”
干云摇头,这话可不能在这里说。这里有没有天渊的探子,谁知道?他跳下高椅,扶着妹妹:“走,我们找舅舅去。”
……紫宸宫内侍监常侍主管李晟和拓山交厚。这些日子皇帝脸色阴沉,宫中气氛压抑。
李晟逮着机会问拓山:“大统领,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御膳房上的菜品,每日都是原封不动地端回去?”
拓山冷着脸,他可没心情与人闲聊:“李兄弟,多做事,少说话,免得祸从口出。”
呃?这怎么说?
李晟谄笑:“大统领,陛下要是不开心,你应该劝陛下出去散散心嘛。这皇宫外好吃的、好玩的,多着呢。别老在宫里闷着,大家都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大统领多为陛下宽宽心才是。”
拓山没好气的上下打量着李晟,心说你懂个屁!不过转念一想,也是。
“你说,去哪好?”
“哦,我前儿个出宫去了虹市,热闹啊。那里有个翔凤楼,你难道没听说过?整个风川大陆的高桌、高椅、木制器具,都是仿效这翔凤楼之风啊。这酒楼奢华得很,菜品也不比咱们宫里差。”
这个李盛正是隐卫身份,他故意在晓月堂外说出这些话来。果然,堂内的百里珏听见了。
翔凤楼?
不是和鹤雪有关联吗?
他最近心力交瘁,竟把这翔凤楼忘到脑后了。要不要封了它?还是先去看看?
内卫暗中保护,百里珏私服,和拓山扮成主仆模样,上了翔凤楼。
百里珏扫视四周,此处门庭、内设、装饰、雕凿、布局,果然让人耳目一新。这不是草原的风格,也绝不同于风川大陆任何一地的风情。鹤雪,怎么会有如此的见识?
百里珏坐在三楼的翠筱堂中,有侍女奉上茶来,并递上了精美的菜单。百里珏冷冷地扫了一眼,拓山立刻把人轰了出去。
“我家老爷喜欢清静,下去!”
“是。是。”侍女连声应着,退了出去。
片刻过后,有人轻轻拍门,接着就见两个娃娃走了进来。娃娃脸上涂着油彩,身上短衫长裤花花绿绿的装扮。这么小的人儿,怎么涂了那么厚重的油彩啊?可是两个娃娃的眼睛都那么粲然,惹人喜爱。
“这位爷。”女娃奶声奶气开口,“我和哥哥在这楼里给客人们唱曲,爷要不要听?唱一个曲,只要两个肉馍的钱,很便宜哦。”
那声音如此稚嫩,任是再冷硬的心肠都会变得柔软。
百里珏瞪着两个娃娃,看他们的身高,有六七岁吧。他忽然想起,若是陌桑的孩子生下来,也应该这么大了。七个月啊,已经成形的男孩。
心中忽然撕扯着疼。
他捂着心口,点点头:“唱吧。唱得好,爷有赏。”
男娃娃敲着小鼓,女娃娃翩翩起舞。
一边跳着,女娃一边咿呀唱着。
“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双儿。双儿日夜长,索食声孜孜。青虫不易捕,黄口无饱期。觜爪虽欲敝,心力不知疲。须臾十来往,犹恐巢中饥。谁知邻家小,举弓射双儿。雄雌飞扑救,双儿失怙恃。举目无依凭,风中任飘零……”①
唱到伤心处,男娃娃鼓声沉闷,女娃娃呜呜咽咽,泪珠莹莹闪烁,颗颗掉落。
这是一对伤心的小人儿。
百里珏忽然忆起他和颖儿。从小没有父亲,十岁失去母亲,受尽嘲笑,任人欺凌。心,更加痛。他大手掩住胸口,忽然间,一口血,喷了出来。
①汗,改了古诗放在这里。千万别笑我。捂脸,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