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凤归(1 / 1)
重章既然已经入过宫,就有第二次,这一次他未携同青京,只是带着似约。
主仆两人一路从府邸坐着马车入了宫,稍后重章道:“你过去看看良妃娘娘,我去见父皇。”
似约没有阻止,也没有嘱托,转身就朝锦绣宫而去。
皇帝在秀坤宫陪着皇后,宫门才开的时候,重冕就已经赶了过来,现今桃倾也陪在凤驾前,倒是重章的到来大乱了原本还算宁和的气氛。
重章本不是为了皇后而来,但眼见秀坤宫中一派萧条,他亦做了一番安慰,稍后才将皇帝引到外头。
“是为了重晖的事情过来?”皇帝一语道破重章用意,看着垂首不语的重章,眉目就和过去纪雅如一样的沉静,不由教他唏嘘起来。
“父皇,至少也让七弟过去看看钱嫔娘娘把。”重章扶着木杖就要下跪,因着伤势没有痊愈,他的动作显得慢了些,由此被皇帝扶住,但他仍然恳求道,“七弟和钱嫔娘娘母子情深,纵然七弟真的做了什么有违宫规的事,如今钱嫔娘娘已故,还请父皇网开一面。”
对着重晖,他做不出冷血无情的事情,更加也不会不理不管,当初重晖与钱嫔在众人面前的一场哭喊一直就是他对这个皇宫仅存的为数不多的亲情记忆,所以不论现在情势如何,他也要为重晖争取到最后的一点机会。
皇帝一直都知道重章内心深处对纪雅如的想念与愧疚,是以如今极少对自己提出请求的重章,又是以说的情义之词,他也不好再有所拒绝,这便让重章去将重晖领出来,一起过去看望钱嫔。
被软禁了没两日,重晖整个人都没了往日的光彩,一见门被打开,他即刻就要冲出去。然而才错过面前那人的身,自己的身子就被拽了回去,正要大怒呵斥的时候,他瞧见了重章的脸,一时伤痛用上心头,他居然就抱着兄长哭了出来。
“好了,去洗把脸,收拾收拾了,我们一起过去看钱嫔娘娘。”重章宽慰道。
但闻钱嫔之名,重晖的目光瞬间变亮,见重章郑重朝自己点点头,他立刻就去梳洗。
被软禁的时间并不漫长,但对钱嫔的想念仿佛就将这样的时光拉长了好多倍,当重晖终于站到钱嫔居所前时,他却忽然不敢再往里头走一步。
“进去吧。”重章推了推身旁的重晖。
“三哥你不进去?”重晖问道。
重章摇头,道:“不打扰你们母子,我回去看看良妃娘娘,似约也还在锦绣宫等我呢。”
重晖会意,稍作停顿之后,方才提步入内。
这一路走过来换做平时是算不上什么,但就胸口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方才被重晖用力抱住的瞬间压迫了伤口,重章此刻终于将一直压抑的疼痛表现在眉间。但当回到锦绣宫的时候,他还是带着笑意与良妃说话,只是今日坐了不多时就请辞离开。
似约一早就觉得重章似有不适,一踏出锦绣宫,重章果然像是支持不住的样子朝一旁蹒跚了两步,她就马上搀扶住。
“三殿下。”侍女有些急切地唤了一声。
“别出声,我们先回去。”重章握住似约扶着自己的手,道,“马车就在前头,上了车就好。”
似约点头,扶着重章朝马车走去。
两人快出宫门的时候,正遇上从秀坤宫出来的一班太医,白衣也正在里头。
进出宫门都是要查看腰牌,尤其在现今这样的时候,还要和入宫记录核实。白衣并没有入宫记录,虽然已经想好了说辞,但总是有些冒险的。
恰巧重章的马车就停在一旁,原本井然有序的场面因为马车里忽然的一声“三殿下”而起了波澜。一众人正向车内眺看,不想车帘掀开之后就看见似约,而侍女身后正半依半靠着受了伤的重章。
重章说了句什么,车外的人没有挺清楚,但似约却转达了他的意思,要白衣上车。
经过查看,白衣说是重章的伤口裂开,需要立刻止血。太医随身有带一些常用的药品,不肖多时,就见马车里拿出一些沾了血的绷带,而白衣也就跟着重章先行离开了皇宫。
那一刻重章确实失血,但情况没有白衣说的那么严重,他所以如此,也是想借此顺利出宫,庆幸的是重章帮他演了这一出戏。
马车虽然走得快但也十分平稳,车子里坐着的三个人都没说话。
“你的手臂怎么了?”似约发觉白衣右臂异样,遂问出了口。
白衣原本只是摇头不想多说什么,但见似约一直盯着那一处,他便道:“最近这些事都来得太突然,我觉得其中必定有诈,所以就夜间潜入皇宫想查看究竟,不想被侍卫发现受了伤。”
也就是个理由,白衣知道他们两个谁都不会相信,却更不想将事情透露。
“袖子上已经看得出血迹了。”似约道。
白衣这才发现刚才一心为重章包扎伤口,居然忘了自己也是伤员,连番动作之下触动了伤口。
似约很少会主动去关心其他人的事,重章看在眼里,此时却不曾多说什么。
“把伤口处理了再下车吧。”重章靠着车厢壁道,“似约,你帮把手。”
似约取出白衣药箱里的东西就给白衣上药,重章冷眼看着,不过是些正常的疗伤动作,并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马车先到了白衣府上,之后才将重章和似约带回去。
“你怎么看?”车外传来的人声里,突然夹杂了重章这样的一句问话。
似约原本已经飘出去的深思蓦地就被拉了回来,但她只是摇摇头,说:“不知道。”
“白衣有事瞒着,你也不给我出主意?”前半句还听来意味深深,后半句就换了个味道,重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听着似约对白衣的那一句关心之后,心里就不甚舒坦。
“好不容易才好转的伤,今日又回去了,等回去被皇子妃看见,奴婢就少不了一顿训诫了。”似约依旧淡淡的。
重章嗤笑一声,眼里已经落了些许柔情,看着似约,又觉得心情稍稍好些,毕竟她是会说些话来逗他了。只是转念间想起自己的伤势,又一次有些后悔当初下手太重,现在和半个废人似的,什么也做不了。
果然不出似约所料,青京见重章之后,就话中带话地将她教训了一番。她还是那样默默听着,不为青京所言而恼,也不为重章从中为自己说情而喜。反正是都在意料之中的事,有了心理准备,自然接受起来就容易得多。
皇后驾薨的消息是在将近三更的时候传来的。
重章闻之即刻更衣入宫,到秀坤宫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跪了满满一屋子的人,而良妃和宛妃就陪在最前头的皇帝身边。
重章悄然到重昕身边,兄弟两人此时并没有交谈。
一直到皇帝命令所有人都退出去,他们出了秀坤宫,重昕才如同自言自语一般,道:“莫名其妙。”
“和钱嫔的情况一样。”重章一面由青京扶着朝前走,一面若有所思道,“但问题是出在哪里?”
“白衣!”重昕忽然道。
重章顺势望去,果然瞧见宫道上走来的声音急色匆匆。
见是重章与重昕,白衣拱手行礼。
“看你匆忙,是要去哪里?”重昕问道。
“回五殿下,臣查出了一些端倪,正要去禀报皇上。”白衣道。
重昕正要拉白衣回去秀坤宫,但一想这样并不妥当,便只让白衣一人过去,自己和重章等消息。
根据白衣的调查,钱嫔和皇后都是死于一种叫“针蚊”的昆虫。因着如今已经到了四月底,这个时节的雨崇已经开始有些蚊虫,针蚊就是其中一种。但针蚊通常只在花草间流连,很少与人有接触。
白衣在到了秀坤宫后之后查看后皇后的后颈,当发现了和钱嫔一样的极细孔眼之后,更加肯定了自己原先的推测,这才将事情禀明皇帝。
“继续说下去。”皇帝道。
“针蚊的体型比一般的蚊蝇要小,在雨崇其实并不多见,因为雨崇的气候还没有湿润到适合种植扶萝花生长。但背阴又潮湿不见光照的地方,还是勉强可以种植这种花。”白衣回忆了一下在典籍上翻阅到的内容,继续道,“扶萝花的香味并不是人可以感受到的,但对针蚊却有影响,针蚊的□□需要在扶萝花的味道刺激下才可以进行。而□□种的雄性会将尾针刺入雌性身体最平坦的部位,同时产生一种叫做绿桑液的液体,帮助雌性繁殖幼虫。这种绿桑叶一旦接触到人体,就会透过皮肤直接与血液融合,至于后果是因人而异的。”
“什么?”皇帝显然没有料到白衣会给出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
如今就白衣与皇帝两人,跪在地上的男子将那夜贴在钱嫔后颈出的方帛取出,道:“这是臣从钱嫔娘娘后劲的伤口处得到的一点绿桑液的样本。”
皇帝看着方帛中间因为试验而显现出的一点绿色,狐疑地看着白衣,道:“那夜潜入宫中的刺客就是你?”
白衣叩首。
“这事稍后朕再追究,还有什么要说的?”皇帝追问道。
“其实良妃娘娘也被针蚊叮咬过,不过臣猜想是因为良妃娘娘长期服用的药里有对抗绿桑液的成分,所以并没有危害到良妃娘娘的安全,但是皇后和钱嫔娘娘就显然是因为中了绿桑液的毒。”白衣道。
“你是说,有人蓄意谋害,将扶萝花粉用在皇后、钱嫔还有良妃的身上?”皇帝问道。
“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下毒人原本的目的应该是良妃娘娘。但皇后娘娘和钱嫔娘娘都先后与良妃娘娘有过接触,所以身上就沾染了扶萝花的花粉。”白衣道。
“何以见得?”皇帝蹙眉道。
“最先发病的是良妃娘娘。”白衣抬首,不卑不亢道,“臣已经为良妃娘娘调理身体多时,其实早在二月的时候,良妃娘娘就已经出现了夜间频繁发梦的症状,身体也每况愈下,只是娘娘不想皇上担心,才一直压着这件事没有透露半分。后来臣发现良妃娘娘后颈处的孔眼,原本也不甚在意,但直到后来钱嫔娘娘也有了相似的病症,才引起臣的怀疑。但未免引起轩然大波,臣才私自调查。”
“皇后呢?”皇帝将方帛放在一旁。
“太医院从来没有皇后娘娘送来的旨意,所以如果不是那一晚皇后娘娘病重,只怕事情还在隐瞒之中。”白衣如实答道。
“你可还有其他线索?”皇帝问道。
“回皇上,目前臣就知道这么多。”白衣回道。
皇帝眯起眼,看着身前垂首跪着的白衣,思虑之后道:“这事朕会派人调查,但是朕也需要你的协助。”
换言之,就是身受皇命的在明着调查,而他则在暗中继续寻找线索。
“臣领命。”白衣道。
“下去吧。”皇帝挥手,此刻方显出已被压抑多时的疲惫。
“皇上保重龙体。”言毕,白衣方才退下。
听了探子回报的消息之后,重章本就深锁的眉拧得更紧,也不想再多听什么,他只挥手让人退下。
是时青京正拿着药进来,见重章心事重重的模样,便宽慰道:“烦心事总是停不了,你先把药喝了吧。”
重章拿起药丸却像是喝闷酒似的一口气把苦涩的药都给吞了下去,青京就坐在他身边看着,问道:“纵然白衣不和你讲他到底和皇帝说了什么,你也不用这样闷闷不乐。”
“一从宫里出来他就去了二哥府上。”重章沉沉地说了这句话。
青京此时才明白究竟重章在担心什么,因为没有了过去的日日相对,甚至一直以来重章就是在白衣的引导下成长的,除却挚友,重章也将白衣视作自己的良师。但如今昔日好友却更多是见如陌路,甚至白衣时常与重昭一处,经常出入重昭的府邸,怎能让重章不心生疑窦,禁不住就去猜测什么呢。
重章与白衣的过去,她没有涉及,甚至在她认识重章之初,她就没多见过那个向来寡言的太医院少医,是以如今青京并不能十分理解重章的心思,却也不由为将来设想了一些局面。
只是眼下宫中一后一嫔先后殁世,如此混乱又没有头绪的现状,不知要如何收场,又会牵扯出多少事来。
这样想着,青京余光瞥了一眼正在沉默的重章,见丈夫愁眉不展,她也不免暗中叹息,盘算着将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