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饮酒(1 / 1)
翌日崔宇祁前来请见,叩门时听重章一声慵懒的“进来”,他遂垂首入内,只不想此时叠居正为重章更衣,两人彼此笑容暧昧,很是亲昵。
见此状,崔宇祁即刻退到门口,再不说话。
待重章收拾好了衣衫便拥着叠居出来,少女靠着重章肩头,仍旧是那样甜媚的笑容,不顾崔宇祁是否在场,只道:“三殿下想吃些什么当早膳?”
“只做你拿手的就好。”重章又伸手轻拂叠居脸颊。
叠居会意,这便离去。
崔宇祁自昨夜见过重章之后便将先前听说有关这帝都皇子之事统统回思过一番,眼见此人与描述中相去甚远,然而那令箭是真,眉目也同画像上一般模样,不见得是冒名顶替。
“国舅还好吧。”重章拂衣坐下,却又小小打了个哈欠,问得很是随意。
崔宇祁只暗道不妙,却不好无视重章问话,赔笑着上前两面,哈着腰道:“契邝大人昨夜被送回了居所,下官……下官还未过去探看,这便来向三殿下请安。”
“崔大人有心。”重章道。
崔宇祁随即将缪胜招来,介绍道:“这是本城主簿,缪胜。”
缪胜朝重章行礼,稍后却也不再说话。
崔宇祁眼见如此冷场,便问道:“三殿下前来临冲试期,是不是现在就要审阅相关宗卷?”
重章挥手,拂额道:“不急。”一面说,他一面站起身,走向崔宇祁与缪胜,问道:“等用过了早膳我要与叠居一起出去微服私访,崔大人不用跟着了,回头把东西直接搬来这里就可。”
“三殿下要在陶然居办公?”崔宇祁惊讶道。
“有什么不可以吗?这里有酒有美人,事半功倍嘛。”重章邪笑着看崔宇祁,道,“崔大人可有什么地方介绍?”
崔宇祁摸不透重章究竟意欲何为,遂不敢回话,是时有人前来通报道府衙有事,他便借口告退,只道一定尽快将相关宗卷送来陶然居。
“不急不急。”重章悠然坐下,笑看着崔宇祁离去。
之后半月有余,重章都与叠居一同将临冲城及周边镇县游走了一遭,多是去些风景胜地,游山玩水,形同出游,全然不似出来试期。
白衣此时也奉命跟踪契邝哲明,确定其与崔宇祁等人暗中勾结,却未见相关悍匪线索,每每回报于重章,都是一筹莫展。
“这还只是个引子,你一天不说话,崔宇祁就一天不会动手。”叠居坐在重章身旁道。
“说话?”重章不解,看着叠居粉黛清媚的脸庞,又见少女曲起手肘轻轻碰了自己两下,他当即退开,却恍然大悟,道,“明天我就开口。”
白衣默然,将视线从重章处转至叠居。少女见他投来目光,原本带着笑意的神色立即沉冷下来,侧过身不再说话。
次日晚膳,重章借故将崔宇祁等人找来陶然居。
崔宇祁以为是重章有意询问悍匪一事,心中早已盘划好腰如何应对。不想到了厢房,他却是看见一桌盛宴,美食佳酿悉数放着,而重章就抱着叠居坐在一旁。
眼前景象不由就叫崔宇祁又一次吃惊,微作停顿之后,他携同缪胜入内,心中一面不得其解,一面给重章见礼。
重章招呼崔宇祁与缪胜入席,叠居此时扮演着琴工角色,娇娆地坐到一旁的琴后,素指拨弦,以助雅兴。
崔宇祁听着重章完全没有重点的说话,大多是些近来与叠居出外游玩的所见所闻,心中却不由安定了不少,只因他暗中观察,这厢房内早已不见了当日他命人搬来的宗卷,而却有一本已经残缺不全的记录册被垫在了放琴的木案下面。
“崔大人看什么呢?”重章正饮酒,见崔宇祁的目光落在哪处角落就随口问道,也顺势望去,由此笑着说,“那些东西着实教人心烦,叠居也不喜欢,所以就都丢了,顺手找了本拿来给叠居垫桌脚。”
崔宇祁道:“东西坏了直接找人换了就是,这样垫着也不甚安稳。”
重章讪讪道:“还不是叠居,说是跟着她一段时间,有感情了。”
恰此时琴音截然而止,引得重章回顾。他笑道:“看吧,说不得两句,这就生气了。”
叠居确实不高兴,板着脸道:“我手指疼。”
“那你过来坐着,也不让你弹琴了。”重章朝叠居招手,看着佳人近步,他即刻就伸手一拽,将叠居拉到怀里,抱着问道,“还疼不疼?”
叠居娇笑着,伸出两只手,故意道:“疼。”
崔宇祁眼见两人又亲热起来,只好无奈地继续坐着,也继续观察,见重章不像作假,心思又回环了千百遍,与缪胜暗中对过眼神商量着什么。
“崔大人和缪大人都在呢。”叠居推了推重章,这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起酒壶斟酒。
“我就说这外头比宫里好,自在得多,也舒坦得多。”重章仍旧目光不离叠居,两人郎情妾意地交换过眼神,他只拿起酒杯饮下,再看叠居倒酒。而后,他忽然对崔宇祁道:“我是真羡慕崔大人。”
崔宇祁一时间哑口无言,只得赔笑,恭维道:“下官只能也只好将这一方寸土治理,三殿下将来高居庙堂,指点江山,才是真才俊。”
崔宇祁此话说来其实露骨,算是试探,重章听之暗中叫好,却是不由长叹,看来惆怅。
“三殿下为何有此一叹?”缪胜问道。
重章将两人扫视一遭,忽然按住叠居倒酒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摩挲着,眉间抑郁,又是一声叹息。
叠居只将手抽回,埋怨道:“别又同我说那些话,我不爱听。”
重章将叠居揽在身旁,哄着道:“我不能同旁人说,也就与你说说知心话。”
“就是不爱听。”叠居甩开重章的手,这便闹着脾气走了出去。
崔宇祁想要劝说,却听见重章仍旧叹着气道:“罢了罢了,我也不想再同她说,说得我自己都觉得心烦。”
崔宇祁与缪胜只觉得蹊跷,看重章喝着闷酒便沉默着不发话,也不追问。
重章饮尽一杯,将杯酒置在桌上,“嗒”的一声,声音不大,却在如今的厢房内听得分外清晰。
“我若能如崔大人所说,将来入仕,也要先把这道坎给过了才成。”重章仿佛自言自语,一连喝了两杯酒。
崔宇祁与缪胜已然明白重章如此郁郁所为何事,想来重章也不爱这试期考验,只想着早些把事情了了好回去复命。然而兹事体大,各种环节不可有丝毫差错,是以两人依旧没有继续搭话。
“个个皇子都要有这么一回,偏生到我了就要和什么悍匪打交道。同那般野蛮人,能有什么好说?莫不成要我带人直接杀上山去?”重章借着酒劲大说一通,不管崔宇祁是不是用心听着,这番苦水必定要吐,且要吐得辛酸愤懑,无奈委屈。
如此小宴上又有一时沉默,重章只沉浸在满腹愁绪之中,而崔宇祁越看越真,但又说不出何处不对,正寻求于缪胜,却听重章又提起了契邝哲明。他一个激灵,却没想好如何回答。
倒是缪胜急中生智,道:“三殿下难道忘了契邝大人的表妹就嫁在临冲,恰巧是临近生子百日,契邝大人这便过来道贺,也就顺道玩几天。”
重章闻言又是一叹,道:“契邝大人在朝中位高职重,连我父皇都不时提及赞赏。我听了除了心中景仰,倒还真做不出什么来。”
崔宇祁听闻,敷衍着安慰了一番,听重章大倒腹中苦水,隐晦或者直白,最终也只是一句,愿顺利得过试期,别无多求。
崔宇祁心中有了新的盘划,只同缪胜交换了眼神,默默赴完了这顿莫名其妙的酒宴,抽身离去。
重章仍然身居烟花巷陌,夜夜宿醉于陶然居,与叠居出双入对,谈笑风月。如此转过时光,竟已到了二月末,离试期结束之日也没有多少剩余了。
重章纵然心急,却也只好将戏继续演下去。正如白衣所说,完成试期固然好,若能从中再找到些意外线索,未尝不可。
这夜重章正与叠居在楼下大堂欣赏歌舞。两人杯盏推接之间,却见契邝哲明从外头进来。二人如此对看一眼,叠居便拿着酒杯起身。
“你往哪里跑。”重章这就追了上去。
叠居在大堂里到处跑,一面跑,一面回头笑着逗引重章玩,最后不甚就撞到了契邝哲明身上,杯中的酒泼了来人一身。
叠居正惊慌着不知所措,却被重章从身后楼住,拦腰就抱着转到几步开外,靠上去道:“我的酒呢?”
叠居推着重章,重章就是不放手,身上已有淡淡的酒气,显然是有些醉了。他却像个孩子似的盯着叠居,直讨着要酒喝。
“三殿下好雅兴。”契邝哲明负手走来,眯着双眼笑看着正抱在一处的重章与叠居。
重章回头看了许久才道:“原来是国舅呀。”
这一声说得惊喜,周遭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重章此时才松开叠居,上前道:“居然在这里遇见国舅爷,太巧了。”
契邝哲明笑得高深莫测,看着站在一旁的叠居。
现如今叠居如坐针毡,低着头到重章身边,不想却被推到契邝哲明身前,她不及防便轻声叫了出来。
契邝哲明却将叠居又轻轻推回到重章身旁,道:“我若知道这丫头是三殿下心仪之人,早早就送去了。”
重章一手扶上叠居肩头,感谢道:“国舅大量,莫与重章计较。我就是被这丫头治死了,脱不去的身。”
“你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叠居同他拌嘴道。
契邝哲明见这二人当真就如崔宇祁描述的那般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毫不避嫌,推推攘攘却总也互相牵绊着,便不多加阻拦,只顺着重章的话继续道:“那就带着这丫头回雨崇,带在身边了,也就没有后怕顾忌了。”
“回雨崇?”重章嗤笑一声,道,“我若是灰头土脸地回去雨崇,还带着她做什么?”
“三殿下未免太悲观了些。”契邝哲明劝道,“不如三殿下与我上去坐会儿?”
“走。”重章扬声,醉态已露,拉着叠居就率先朝楼上厢房走去。
重章早知契邝哲明已被自己引上了勾,而此人必定还有其他目的,两人对坐斟酌,起先说的都是风月,听来无趣。
叠居为二人斟酒,不知怎的就脚下一滑,摔了酒壶扑在重章身上。好在重章手快,一把将叠居抱住。
怀中温香软玉,他虽然只有些小小醉意,然而越看这近在身前的少女眉目就越是有些朦胧,竟不经意又与雨崇皇宫中那冷清少女的影子重叠了起来。
叠居将他推开,道:“我去拿酒。”
契邝哲明笑道:“我头一回见这丫头脸红成这样。”
重章讪笑,道:“逢场作戏。”
“那三殿下也真是各种好手。”契邝哲明道,“我看着,真像就有这么回事。”
重章自嘲一声,道:“我若是能顺利完成这次试期,带着叠居回去,也有个说话的立场。要是不幸偏就我倒霉,自身都难保,还拖着她有什么意思。也就趁着这些日子多亲近亲近罢了。”
“宫里确实也容不下叠居这样的身份。”契邝哲明为难道。
“人人都说皇家富贵,要雨便雨。但要是自己没个能耐,还不及普通人家的孩子。我道是自己这性子也成不了什么大事,鲁莽冲动着得罪了不少人……”重章说着又是摆手又是摇头。
叠居进来为两人续酒。重章看她,醉意里当真就有些不舍牵挂。
“怎就这样看我?”叠居放下酒壶坐在重章身旁,不想这少年居然直接就抱住了自己,却不说话,惊得她一时无措,稍后才伸手慢慢回抱住重章,问道:“怎么了?”
“三殿下性情耿直,却是好事。”契邝笑赞道。
重章放开叠居,忽而大声道:“就这性子没少害苦我,偏生丢不掉甩不开。若只是我自己也算了,无奈总要牵连其他人,丢了他们的面子。”
重章说到激动处不免暗含泣声,被叠居拦着,他却对契邝哲明道:“国舅可有办法助我完成这次试期?只要过了,不论如何,将来我重章必定结草衔环。”
“三殿下言重了。”契邝哲明见重章现今直白如此,暗中道好。只是仍旧带着几分猜忌,也就不将话都说透,想着若是重章明白,自然就知道如何做。倘若重章当真做了,那他也就有了把柄拿在手中,回头告知了皇后与重冕,也好留有筹码。
重章却冲在契邝哲明面前,酒色上脸,他满颊通红,却目光诚挚,盯着契邝哲明,道:“国舅看我像是在开玩笑的吗?”
契邝哲明将重章扶着坐下,道:“临冲城近来也不太平,那帮悍匪固然可恶,但强盗如此肆意进出城内外,总也有人逃不了罪责。”
“所以……”重章追问道。
“我今日路过西城门,就见那里的城守懒散,该盘查的一个不问,侍卫长也不见了踪影,这要是悍匪忽然进城,谁抵挡得了?”契邝哲明拍了拍重章肩膀,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叠居,好生照顾着三殿下。”
“是。”叠居点头道,并将契邝哲明送出厢房。
然而还未转身,她就听见重章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意思呢?”待她回头,却见白衣已不知何时进了房内,并将重章扶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