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解和(1 / 1)
“三哥,听说你把似约弄去思正局了?”重昕问道。
“我前脚才做的事,你后脚就知道了,会不会太迅速了些?”重章将杯中酒饮干。
“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回头路上要遇见什么不想见的人,没来得及躲,那不是给自己找晦气吗。”重昕探身为重章斟酒。
“仔细说话。”重章见酒满了,遂举杯喝了起来,眉目里已不见了方才的轻惬,凭空生出一丝气恼来。
重晖见状,情知重章又有心事,遂又到重昕身旁,指着兄长,凶神恶煞,道:“让你平时给我看脸色,现在你给我去思正局面壁思过。”
重昕立即明白了重晖的意思,便佯装出一副委屈莫白的模样,捏了捏声音,道:“殿下殿下,奴婢再不敢了,绕了奴婢这次吧。”
二人一唱一和,声情并茂,惹得重章开怀大笑。他却拍桌道:“你们这是再说我蛮横不讲理,冤枉了似约那丫头?”
重晖坐到重章身旁,道:“我看着其实似约丫头就是那性子,做事仔细,任你打骂的,你倒忍心把她放去思正局?那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过去了,就有的受,回头要接了她回来,兴许你自己都认不得那丫头了。”
“七弟说得是。而且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是良妃娘娘的人,你出这么一招,到时候良妃娘娘问人,你怎么说?”重昕就挨着重章另一边坐下。
“你们这都怎么了,一个一个地帮那丫头说话?得了什么好处了?”重章正要起身,却被重昕与重晖同时按住肩头。不得已,他只好继续坐着。
“还不是为你好。我看着似约丫头不错,你要不想要,不如就送了给我吧。”重昕道。
重章低着头不回话。
“五哥,强人所难,夺人所爱这种事,做来太不道义了。”重晖朝重昕使了个眼色。
“这不是三哥不喜欢嘛,我瞧着似约挺好,讨了来不算夺人所爱吧。”重昕故意扬声并靠近重章说话。
“我数三声,你俩若再不安静,我一个个整治了你们。”重章将两兄弟按住,威逼道。
两人立刻噤了声,埋头喝酒吃菜,却暗中交换着眼色,默默偷笑。
重章忽然重重拍了桌子,吓得重昕和重晖喝了一半的酒都没敢咽下,只呆呆地看着已经站起身的重章。
重章居高临下地分别睨了他们一眼,轻拂袖,负手离去。
重晖先咽了酒水,看着重章走开的背影,又和重昕对望了一眼,立时捧腹大笑了出来,道:“似约姑娘乃绝色,这才多久,看把咱三哥憋成这样。巾帼不让须眉这话,回头我得亲自对她说一回。”
重章只听得身后笑声朗朗,心下无奈叹息,自顾自出去。
傍晚时候回到居所,良妃身边的侍者过来传话,要重章过去。
重章问了什么事,侍者只说不知道。想来良妃该是有事相商,他也不耽搁,这就跟着侍者过去。
才由侍者挑开了帘子入内,视线里就出现了那白色长裙的清冷侍女,侧身站在良妃身旁,好似她原本就应该站在那里,站在良妃身边。
重章给良妃见了礼,又看了一眼沉默的似约,问道:“娘娘找重章过来有事?”
良妃朝似约招手,侍女遂立刻过去,扶着良妃起身。重章又上前扶着,似约这才退到后头一路跟着。
“我还没问你。”良妃由重章扶着到了内殿,躺上软榻,道,“好端端的,你怎么就把似约放了去思正局?”
“办事不利,失职又不肯认错,我就让她过去思过了。”重章这就坐在良妃身旁,道,“这点小事也惊动了娘娘……”
“事是不大,你也总该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拿人定罪。”良妃指着几上放着的一套衣衫,道,“看看是不是你要的那一套。”
重章顺势望去,果然见是晓妗当初做的那一套,欣喜之下,他即刻上前抱起,大有失而复得的高兴。
“衣服一直都在晓妗那。”良妃道,回头看了一眼似约,道,“你这丫头也是,重章做事没个轻重,让你去思正局你还真去了,要不是正被我看见,那里头有你受的。”
重章揣着那套衫子就到良妃处,好奇道:“一直在晓妗那里?晓妗回来了?”
“我差人去问的。晓妗说前头你的这衫子破了又不肯丢,她就拿着想办法补补,结果那事一出,她就给忘了,这会儿怕连累了似约,补了一半就给送来了。”良妃指着那一处其实很细微的破处,道,“你也别问晓妗在哪里,我不会说。”
“我不问。”重章听着良妃的话,又看着手中那套衣衫,不由哀从中来,摇头低声道。
“接下来呢?”良妃定定看着重章。
重章只觉得莫名,良妃看自己的眼光教他不甚自在,但须臾之后他已会意,就将衣衫交给似约,以示和解。
似约接过衣衫时,听见良妃道:“回头你把那一处给补上吧。”
似约双手捧着,却不见答话,直至看见重章点头,她才道:“奴婢知道了。”
“我今日留下来陪娘娘用膳吧。”重章讨好道。
“也好,回头你父皇过来呢。”良妃道。
重章回头吩咐似约道:“你先回去吧,晚些时候我自己过去。”
似约领命,悄然退下。
十月中旬,重昭回到雨崇,顺利完成了十七岁的试期,借此可以真正参与政事,一展拳脚。
回来雨崇的第一日,重昭便向皇帝回报过试期行事,稍后就去见了宛妃,第二日才与重章等人见面。兄弟四人算来也有三四个月未见,在宫道上相遇不见生疏,反而更加亲近。寒暄两句后,重昭就被拉着一起去马场。
在外历练一番,重昭更是稳持沉着,眉飞入鬓,稳固中另有一种飞扬的神采,凌驾于温润的眉目之上。
用重昕的话说,重章出宫一趟更显得自信高昂了。
“是你迫不及待想出宫去看看吧。”重昭驾马徐行,秋季凉风阵阵,吹得人好不舒爽。他迎风而笑,衣袂轻扬,飒然有光。
“我若现在能出去,也不在宫里待着。”重昕朝重章抬了抬手,道,“等再开了春儿,就该三哥你了吧。”
重章点头,道:“还有大半年呢。”
“也该准备起来了。”重昭道。
“对了二哥,外头有什么好玩的没?”重晖驾着马赶到重昭身边。
试期之事有关朝政,他们也不能问得太过直白与明显,但皇家子弟总对参与政事抱着自己的期待,遂如今也只能拐着弯询问。
“好玩的倒有很多,只是行程匆忙,根本无暇顾及。”重昭回道。
当下几人各自沉默,眼前马场草地枯了大半,秋风带着萧瑟凉意迎面吹来,吹起心底隐忧——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通过试期的,兴许下一个失败的,就是自己。
倒是重章更加豁达一些,当下扬起手中马鞭,对其余三人道:“要不我们跑几圈,回头再喝上两杯,给二哥洗尘。”
重昕一听有酒喝便来了兴致,挺了挺脊梁,握住缰绳,道:“跑就跑,就怕二哥这些日子在外头都是轿子抬着走,马上功夫都生疏了。”
“最后一个到的自罚三杯。”重晖跟着起哄,这就也居高了马鞭。
“那最后一个的肯定是五弟。”重章眼底又绽出光彩来,看着秋日温和的阳光,却有跃跃欲试的味道。
“最后到终点的得给其余三人一人斟酒三杯,如何?”重昭问道。
“那我不客气了。”重昕率先策马出去,也不顾身后重晖直嚷嚷着犯规,他只自在纵马,踏着萎黄的秋草,也还有些未到试期的轻松。
兄弟几人小聚之后,重章回到锦绣宫,却发现这时候白衣还留在宫中。
“怎么这会儿还在?”重章不赶人,反倒乐意见白衣留下来,正巧心中也有话憋着不舒服。
“才给良妃娘娘诊过脉……”
“娘娘又病了?”重章闻言不由面露忧色,这就转身要过去探望。
白衣即刻拦着,道:“良妃娘娘身子一直虚,不碍事。三殿下不用急着过去。”
重章此时方才缓和了神色,不由又盯上白衣清秀雅洁的眉眼,多了几分赞叹道:“这些日子我没留心,看来你的医术又长进了不少。良妃娘娘这会儿是只要你陪着请脉了吧。”
白衣笑色中带着些许羞赧,再抬头时却换了话题,问道:“今日见过二殿下了?”
重章笑意顿失,傍晚霞光中,他抿着唇,看来思虑极深,对身前侍读道:“先进去吧。”
主仆两人照旧在屋内坐着,都不说话,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看来二殿下带回的不是好消息。”白衣猜测着,却仿佛心中有数。
“倒和二哥也没太大关系,试期的事,本就说不准。我是在想,等明年到了我,会是怎么个情景。”时日越近,他就越难以安心。热情对他而言从来都不缺少,只是当真要一个人在外面对那些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人与事——那些甚至是关乎到自己前途的——多年生活在宫闱中的少年皇子不免心中难安,没有把握。
是时似约进来奉茶,脚步极轻,动作更加谨慎。她一言不发地进来,默默将茶水递上,却忽然听见重章问道:“你觉得呢?”
出乎意料的询问教似约也无可名状,她的手还端着茶杯,视线却已经于重章有所接洽。两个都是错愕的眼光对视了片刻,又都即刻收回。
似约将白衣的茶水奉上之后才回道:“奴婢不知。”
“你……”重章待要说什么,指着似约却忽然笑了出来,道,“你若知道我才觉得奇怪。”
似约垂首站在离白衣几步开外的地方,不笑,不动。
“你若出去了,就代我过去看看良妃娘娘,说我和白衣正说事,明儿个就过去请安。”重章吩咐道,眉间还残留着方才那一丝笑意。
“奴婢知道了。”似约福身,这就要退出去。
“还有……”重章叫住已经转身的侍女,道,“奴婢这个词儿以后别总挂嘴边,我听着不舒服。”
似约如今不接话,又行了万福礼这才悄然退出。
“又这样。”重章摇着头,拿起似约方才奉的茶啜了起来。
白衣只见重章眉间忧色越发淡了。
从似约进来到出去这前后并没有多久的时间里,重章的心情已然好了许多,现今他放下茶杯,发觉白衣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一时困惑,遂问道:“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那一瞬间忽然心神不宁,白衣也不知自己怎就这样走了神,待重章问了,他才有所反应,当即收回目光,道:“三殿下还是不用太过紧张,一切随缘就好。”
“有些事可以推脱给一个缘字,有些事再找这个借口就说不通。”重章看着案上的白底青花瓷杯出神,道,“我看你是也是有事在等我吧。”
白衣起身,从袖中抽出一卷小卷轴交给重章,道:“三殿下请过目。”
重章只觉白衣故作神秘,遂轻声嗔了一句:“这么神秘会是什么好东西。”
然而当他打开卷轴,却是一脸震惊,才看了两行就问白衣道:“你是从哪弄到这些东西的?”
白衣面无表情,清俊的眉目里透着阵阵凉意,道:“家父是跟着二殿下同时离开雨崇的。”
重章为之诧异,又看了一眼手中卷宗,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惊叹道:“二哥试期的所有安排行程,白大人居然真的全部记录了下来……”
“此时有违祖制,但一切为三殿下着想,也只能出此下策,希望对殿下将来的试期有所帮助。”白衣的回答冷峻,如同他每次谈及重章前程时的郑重。
重章将卷宗收起,握在手中只觉得沉沉,感激地看着身前垂首的白衫少年。
与重章不同,白衣始终是方才那神色,若无其事,沉默寡言。
“今日良妃娘娘可将你留下了?”重章问道。
白衣颔首。
“正好,晚些时候我们一同将这宗卷看了,只我一个人,必定有诸多不明。”目光落在手中卷宗之上,重章不由握紧,掌心猛然间的炽烈仿佛就要烧化了这一卷薄宗。然而他的眼底,却清晰地写了“感激”,再抬眉时,唇角勾起的笑意里,多了一直以来的对即将来临的那场试炼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