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素缎(1 / 1)
“禁军在钱嫔娘娘的寝宫发现了写了皇后生辰八字的小人,还一并找到另一个……”侍者顿了顿,听见良妃急促质问,她才回道,“还有一个……是写了娘娘您的……”
“不可能!”重章否决道。
“白衣、晓妗,今晚你们好好看着重章,不许他踏出居所半步。”良妃为防重章一时难以克制而节外生枝,唯有下此命令。
“是。”白衣与晓妗自然也不敢违抗。
三人如此僵持到四更,重章已耐不住心中重重担忧与困惑,执意要出去一看究竟,却同白衣保证不会轻举妄动。
白衣与晓妗情知重章如今还会征求他二人意见已是尊重,对过眼神之后,遂一同商量着溜出锦绣宫。
良妃虽加派了人手看守,但始终没能防止重章悄然离去。
如今天还如今天色尚早,皇宫内苑依旧靠着宫灯照明。重章三人快步朝钱嫔居所而却,然还未走近,就发现寝宫之外围堵了两三层的禁军,无人进出。
晓妗立时拉住重章,深怕他一时冲动忘了先前答应过的事。
重章回头,神色间却比使女来得淡定泰然,压低声音道:“我们先回去吧。”
三人正转身,却见另一处暗影中忽然晃动过一道身形,还未等重章回神,就传来一声“三哥”。
听出是重昕的声音,重章立即过去,果然瞧见重昕躲在树影之后。兄弟二人心灵相惜一般,彼此苦笑一声。
“七弟这会也在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重昕露出少有的焦急之色,又回头望了一眼重兵把守的钱嫔寝宫。
灯光下禁军个个神色肃正,手中兵戈泛着道道冷利光泽,僵硬冰凉,不容任何人靠近一步。
重章面色凝重,然而此时他方才发现重昕竟是一人出来,身边没有带下人,也不见重昭。
“先前我去找过二哥,想寻个法子出来,至少不累及七弟,但他被宛妃关着出不来。现在宫里出这么大的事,谁都不想淌这趟浑水。”重昕说来却仿佛有些不在乎。想他生母只是美人一阶,平日怕事也管不住这已经半大的孩儿,是以他才出来得容易些。
重章暗暗寻思,却见有侍卫忽然将重晖从钱嫔宫中带走。重晖如今身量未足,被体型健硕的禁军包围着,显得格外弱小。
“这个时候提人?”重章暗道不妙。
但见重章正要跟去,白衣立即拦下,劝道:“时候差不多了,三殿下还是回去吧。”
重昕也同样劝说,道:“这里我看着,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未免横生枝节,重章只得耐住心中疑惑与白衣回去。
及天亮,重章照旧前往书正厅上课。一夜未眠,他本就精神欠佳,又见往日坐着重晖的位置空空如也,他只默默叹息,却也没有心思再多理会其他。
重冕今日未到,留在秀坤宫中陪伴皇后。
正要上课,书正厅外按时走来三道身影,两前一后。前头的两个是重昭与重昕,与往常无异,静默而来,如旧入座。后头的那个却是重晖,现今看来萎靡的侧影,在众人注视下犹如游魂一般落座,面无表情地拿出用具。
任谁都看得出少年眼底的沉重,涌动而不能爆发的怨怒正积聚在重晖逐渐蹙紧的眉峰之间。各人心中自有揣度,但都知晓今时今日,事不关己,应远离重晖。
书正厅内气氛一直沉闷,终于挨到下学,周先生方才交代完毕,就有人快步离开。
重晖依旧独自收拾东西,低头不理人,仿佛隐没在现今又热闹起来的人声中,不见往日开怀。
重章却一直注意着沉默的少年,即使离开书正厅也跟在后头,发现重晖去的不是别处,正是御书房。
情知重晖有意去寻皇帝,重章恐怕钱嫔一事还未调查清楚,重晖就惹怒皇帝,便想上前阻止。然而,才动身形,他却停下脚步,只因白衣正从宫道另一处过来。
“怎么样?”重章一面迎向归来少年一面已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白衣待到重章面前,才蹙眉摇头,道:“看来九公主也不知实情。”
“我想也是,如果真的设计陷害,这事大概不会让九公主知道的。”晓妗道。
重章本也只抱着尝试之心,才要白衣前去试探桃倾口风,如今无功而返也在意料之中。只是现下情况仿佛更加棘手,俨然无从查起。
“九公主说太子从昨夜就一直陪在秀坤宫中,守在皇后身旁,寸步未离。”白衣道。
“情理之中。”晓妗未觉不妥,现如今三人之中,只属她神色最为轻松。
“怪就怪在,皇后只让九公主回去,未让太子离开过。”白衣话中有意,看了一眼重章,不见其接口,遂继续道,“九公主昨天夜里前去探望,原本是想一直留着,但皇后只教她离开。方才九公主又去看了一回,太子和昨夜一样坐在床边,竟和没动一般。”
“母子连心,太子这回算是对皇后狠狠孝顺了一把,落在谁眼里都是典范了。”晓妗此时看出些许端倪。
“可打听到钱嫔的情况?”重章问道。
“钱嫔娘娘对巫蛊之事毫不知情,昨夜里在寝宫发现小人之时她已然吓晕过去,之后被皇上亲自审问,也几次都心力不支昏倒。七殿下也是听说这个才前去探望。我料想四更时,我们看见的,正是七殿下探望过钱嫔正要回宫,并不是皇上提审。”白衣见重章神色稍显宽和,又递出一小块素白的绸缎料子。
“这是什么?”重章接过料子,看了两眼交给晓妗,道,“你懂这个。”
晓妗看过后同样困惑,道:“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
“九公主给我的,说是从小人身上得来的。”白衣看着那一小块雪色素缎,疑虑深深。
“桃倾怎么会有?”疑云更浓,重章将素缎握在掌中,豁然开朗一般,道,“桃倾一定知道真相。”
“不想连累钱嫔娘娘,但又不能说,所以九公主就把这个东西给你。”晓妗指着白衣,也顺藤摸瓜地继续猜想着,“给了我们线索是帮我们,但是也希望到时候我们卖她一个人情,大事化小,所有人的相安无事?”
“此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九公主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白衣目光沉沉,“三殿下不若回去将这块料子好好研究过,说不定会有什么进展。”
素缎柔滑,触在掌心极是细腻。重章右手却是紧紧握住,道:“先去御书房看看,我怕七弟做出傻事来。”
不等白衣和晓妗回答,重章即收起素缎转身离去。
晓妗见白衣仍在思索,立即拉起少年追赶上去。
重章未将素缎之事告知良妃,只命晓妗仔细查看,最后使女得出结论,此乃用西部守轮山上冰蚕吐出的丝才可止成的素缎,质地轻盈凉爽,最适宜这个季节用来制作中衣,防暑纳凉。
“这料子今年没见良妃娘娘拿来,想必没有分派到。”重章回忆道。
“冰蚕本就少有,每年能用来织缎的蚕丝更加珍贵。去年良妃娘娘得了一匹,今年怕是拿不到。我看,也就皇后、宛妃、华妃她们能拿,钱嫔……基本不可能。”晓妗将素缎丢在桌上,又道,“敢拿这种缎子出来,不是真的不知道这素缎多稀奇,就是真的胆大包天,怕别人不知道,要不就是有意栽赃陷害。”
“要知道谁拿了这素缎,只要去查一下分派的记录就一清二楚,但是就我们几个过去,看来不会有什么大作用。”重章依旧极力寻找解决之法。
“禀报皇上。”白衣拿起素缎,已然像是做了决定,而后指节扣上桌面,重复道,“禀报皇上。”
“告诉父皇?到时候牵连到桃倾……”
“第二条路,就是三殿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这缎子即刻烧了。”白衣顺手就将素缎掷到烛台边。
晓妗见重章与白衣各有心事,彼此沉默不语,陷入长久僵持。房内如今门窗紧闭,光线隐约透进来,照着两人半边身体,分外阴郁。她看不下去,探出身拿起素缎。
“做什么?”重章明了晓妗意图立即将素缎夺下。
“我觉得白衣说得没错,这事必定要牵连出点人来,三殿下如今想要查出真相,又瞻前顾后,索性不如不管,免得到时候得不偿失,反而把自己搅进去了。”晓妗站在白衣身边,却有比素衣少年更多的坚持。她偏过视线,看了一眼白衣清俊秀雅的眉目,有一直以来自己所信任的沉稳,是以她更坚信身侧少年。
桃倾好意相助,却可能被放入两难的境地,说来毕竟是兄妹,都是扶苏家的子女,重章总有不忍心,遂道:“你们先出去,我想想。”
白衣静默。倒是晓妗看出重章忧心想要安慰,衣角却被白衣牵动,她会意,只跟在少年身后默然离去,轻轻阖上门。
不见重章出门,白衣同晓妗也就一直守在门外,如此一直到了日落时分。
往日好动活泼的少女如今也心情郁郁,坐在回廊下,靠着木柱子禁不住的一声又一声叹气。
“我就是不明白,三殿下为什么非要管这档子闲事?事情既然和咱们没有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不都清静?”晓妗双腿悬空在石阶下,轻轻地来回荡着。
“什么都要一步步学,要学狠心,这些年怕是还不够。”白衣就立在晓妗身后,不若先前那样眉目沉重,却仍忧心着什么。
晓妗闻言,站起身面对白衣,然而一见少年总也宽和的眉眼,方才那一肚子气瞬间又都发不出来,憋得她好不难受,又重重坐回原处,数落道:“你跟三殿下这会儿想的都不是一回事,难怪说不到一处去。”
白衣拂衣坐在少女身边,两人却是背向着,道:“从第一天到三殿下身边起,我就必须尽自己所能保护他,直到三殿下能够真正独立于这后宫,甚至是朝堂之上。”
提及过往,晓妗也不由感怀,抱着身边柱子怏怏道:“话是这么说,我也想早点看到那一天。”
两人就此陷入沉默,夕阳斜织,铺在二人身上。晓妗双手掬着残阳霞光,指尖微微弹动,阴影跳跃,却似拂开了那缕忧伤。
稍后侍者送来晚膳,晓妗照旧服侍。
然而膳后晓妗才将东西收拾了,重昭忽然道:“我去见父皇。”
“现在?”晓妗莫名。
“父皇的习惯。这会儿应该是在御书房,方便说话。”重章却不见白衣身影,问道,“白衣去哪了?”
“刚刚九公主派人过来找他过去了。”晓妗回道,见重章顿了身形,她又道,“想来白衣也是料定了殿下你不会不管,所以现在也帮忙想办法呢。”
重章思量片刻,同晓妗道:“你留着等白衣回来,我一个人去见父皇就好。”
“等等。”晓妗叫住正要出门的重章,伸手将少年松了的衣襟整理好,嘱咐道,“三殿下小心说话,记着我和白衣等你回来呢。”
心头如被暖风拂过,重章低头看着站在身前的豆蔻少女,不知不觉间晓妗眉目间竟也有了教他觉来陌生的俏色娇媚,仿佛换了一个人,但这口吻分明就是他熟悉的幼年玩伴。重章如今面露感激之色,道:“一定。”
晓妗鼓励的笑容映在重章最后转过的视线中,他一心向前走的时候没有看见就在自己转身的刹那,身后少女陡然消失的笑意。他从不知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使女有多记挂他的安危,不同于良妃,更深于白衣,他从来不知。
直到天色全暗,晓妗还是没有等回重章,甚至白衣都不曾回来。她心中越发不安,决定亲自前去御书房。
才出锦绣宫不多远,晓妗就遇见了桃倾身边的宫女。
见宫女行色匆匆,晓妗急切问道:“怎么了?”
“刚才听说三殿下和皇上吵了起来,而且很凶的样子,九公主和白衣已经过去了,晓妗姑娘快随我来。”宫女还未说完,就拉着晓妗快步离开。
晓妗闻言顿时惊慌起来,跟着宫女一路小跑,心中只盼着重章别再冲动,莫将事情弄到难以收拾。
如此想着,晓妗已然完全由宫女带着超前跑去,罔顾了方向,待她回过神,才发觉眼前根本不是去御书房的路。而还未等她质疑,后颈就被人狠狠打了一记,立时夺去了她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