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 武陵春（1 / 1）
武陵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李清照
我没有看到娘。这里黑黑的。就我一个人，蜷缩成一团，面对着黑暗。
“怜儿，来，跟着爹念。”
“好！”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
“善之与恶，相去何若？”
“善之与恶，相去何若？”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荒兮，其未央哉！”
“荒兮，其未央哉！”
“众人熙熙，”
“众人熙熙，”
“如享太牢，”
“如享太牢，”
“如春登台。”
“如春登台。”
“我独泊兮，其未兆。”
“我独泊兮，其未兆。”
“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乘乘兮，若无所归。”
“沌沌兮——婴儿——兮，爹，你念太快我记不住。”
“是爹错了，爹念快了，我们重来。”
“好！”
……
我看到爹，一身布衣却挡不住他的丰神俊朗；我看到我，年幼稚气、天真烂漫的我。我是六岁的我，爹是活着的爹。我在跟着爹念，那是道德经，做人做事的根本。爹在对我笑，夸赞着我聪明机灵。
“没有娘，娘在哪？
众人皆有馀，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
俗人昭昭，我独若昏。
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忽兮若海，飘兮若无所止。
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
娘，怜儿在背爹叫我的书，你听到了吗？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我在哪里？这是哪里？爹、娘，你们又在哪里？
“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我听到爹在说话，我却看不到他。
“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我听到年幼的我在附和，我却看不到我。
“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我念，蜷缩着身体，认真地、轻声地念。四周太黑，没有人听我念。
“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而我独顽似鄙……！”
爹和娘的怜儿，有着天下最澄净之心。我没有。
爹和娘的怜儿，有着天下最纯真之质。我没有。
爹和娘的怜儿，有着天下最善良之性。我没有。
所以，我看不到娘。
“怜儿，你要为你娘报仇，你一定要为你娘报仇。爹不行了，爹将你送入宫中是逼不得已。害死你娘的人权利太大，你外公也得罪不起他。爹保护不了你，你娘以前最好的一个手帕至交她在皇宫中，她现在是德妃，她在宫中虽然及不上我们的仇人地位尊贵，但也是很受皇上宠爱。爹将你交给她，她会好好照顾你。
皇宫是天下所有权势的至高点，皇上是掌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主宰者，他可以让任何人生、让任何人死——记住爹的话，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爹说这话时，我还太小，我只有十岁。我看着爹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吐血。我一边听着，一边在哭。
那一年，有着一个漫长的冬季。
我知道了，我娘原是吏部侍郎的女儿，无忧无虑的长到二八年华，因她的才气和美貌名满京城。那一年，她是选秀的大热门，宫中老早就下了圣旨、发了帖子，等待着来年春天的选秀大会。却也是在那一年，还是秋意微袭时，她遇到了我爹，一个平凡书生，有着满腔的才华横溢。第一眼的相见，第一眼的钟情，便相约了终生的斯守。她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人间极贵、一世荣光；他放弃了可能到手的科举及第、功名利禄。甘愿于生活在江南小镇里，隐姓埋名，平庸一生。
孰能止我之浊，孰能徐我之清？
谁能？
看不到天，不知道它是蓝蓝的，还是黑黑的，留下几盏红烛垂泪做着证明。
看不到人，用着最大的努力巡视着目所能及的最大范围，也看不到一个人。
看到的是暧昧不明的世界，看清的是昏黄朦胧的宫殿，明白的是空无一人的寂寞，清晰的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好静，连风声都清晰可听。
好痛，明明只是轻轻地动了一下，全身就像要撕裂般的痛着。
没有呼喊，干裂的唇发不出一个声音。没有举动，连抬手的力气我都没有。我是怎么了？还真是该死的脆弱。
何怜儿，何怜儿，可怜如尔。
宁愿不复醒，宁愿赴黄泉，宁愿再不要这一身疮痍、满心污浊。
何怜儿，既然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将你抛弃，那么我也可以放弃你，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