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1)
请白公公告知,让下官日后避讳。”谢胜老成地说出这套话,白公公笑眯眯地看着他,回答说:“娘娘讳盈,‘持而盈之,不如其已’之盈。”
“‘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之盈。”谢胜静静地看着满天星光,又问:“有件事请白公公赐教:为什么我在宫里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娘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住在这里呢?”
白公公陷入沉思,像是难以总结。过了不知多久,他才说:“她是一个……本来可以成为一段传奇的人。”这回答似是而非,谢胜没有明白,还想再问。
“嘘——”白公公低声说:“听。”
蛐蛐开始唱歌了。
君侧
歆儿拿起一张纸看了看,又拿起另一张,蹙起眉说:“阿胜,你这字都写错了。”边说边把纸扔到谢胜面前。“‘天地不能两盈’——这个‘盈’,‘又’字都写成了‘乂’。”
谢胜的脸红了。父亲叮嘱过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那位娘娘。他知道不应该分辩,悄悄地团起那几张纸扔到瓷桶里,一抬头就看见真宁大长公主恶狠狠地站在门口盯着他。她慢慢地弯腰拣出一团纸,展开看了一眼,冷厉的目光立刻转到谢胜脸上。“你父亲跟你说什么了?”
“家父没说什么。”谢胜坦然回答。这话一点不假,告诉他避讳的是白公公。真宁显然不信,一言不发地俯视这孩子,想用沉默让他胆怯。歆儿把他们一举一动看在眼中,笑着问:“姑姑不是怕被我气死,怎么偏偏喜欢来我这里生气呢?”
真宁想到还有正经事,冷哼一声放过谢胜,道:“夏狩已经筹备得差不多,请陛下定一个出行的日子。还有从员名单也要尽早弄妥。”
一听夏狩二字,歆儿登时双眼放光。真宁一走他就在纸上写来写去,不一会儿完成了一张名单,递给谢胜看。
谢胜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连忙跪谢圣恩。他再往下又看见父亲的名字,奇怪地问:“陛下要家父随行?”“打猎人多才热闹。令尊劳苦功高,又是难得回京一趟。你们父子俩一起去纵情消遣一次,也算我的心意。”歆儿眯着眼睛说,“你今天回家去告诉他,早点准备。”谢胜微笑着没有回答。
歆儿悒悒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想带去的人不一定能去得成?”他斜着眼睛看见谢胜的脸色难堪,笑道:“放心吧,这一次一定会照我心意。”
御赐雕弓让谢胜兴奋不已。他擦了好几遍,又一次问父亲:“爹,你参加过狩猎吧?是不是很激动人心?”谢震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时说:“的确令人难忘。”第二次说:“常有意外收获。”这一次谢震看着儿子说:“狩猎是很危险的活动。”
谢胜眨了眨眼睛,“爹放心吧,我不会贪功逞强的。”谢震慢慢地点头说:“打猎的诀窍只有一个——眼里不能只有猎物,也要往身后看看有没有追逐着你的猎人。”谢胜张了张嘴,有些扫兴地说:“爹,我只是一个小孩子。”
谢震愣了,旋即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你打猎的经验和乐趣,应该由你告诉我才对。”谢胜听了这话咧嘴笑道:“我不会让爹失望。这一定会是一次很好的狩猎。爹觉得呢?”
“我?”谢震意味深长地说:“我也很期待。”
真宁试着挽弓,可是一拉之下没有成功,于是无趣地把弓抛到一边。
李怀英在一旁看着,笑道:“殿下从来不是一个擅长动武的人。”真宁撇嘴:“太平盛世,弓悬壁、剑入匣,我也懈怠了少许而已。”
“殿下既然一箭不发,为什么还要去凑热闹呢?”李怀英像是心中有事,劝道:“猎场上是怎样的刀光剑影,殿下应该知道。”真宁见他说得关切,不禁缓缓微笑:“大人不必担心。我自有万全准备。
李怀英戏谑道:“当真万全?”真宁面上腾起一层薄怒,将银弓摔在地上说:“大人如不放心,就请大人代我仔仔细细重新安排。”李怀英见她想偏了,连忙说:“下官绝没有这意思——殿下万金之躯,万一因托大而有闪失,岂不令人唏嘘?”
真宁觉得怀英讥她,冷笑道:“我本来就是个托大的人。谁有心来寻我的闪失,不妨来试试看吧!”李怀英深知她就是这种脾气,当下再不惹她,提起此时的野外美景来分她的神。
过了一会儿真宁自知理屈,叹道:“人常说,君子能忍当面之讥。大人容忍我这么多年,是个真君子。我这一辈子是当不成君子了。大人会不会小看我?”李怀英诧异道:“殿下可谓女中奇人,当世谁敢小窥?”他笑着望向真宁,又说:“这些年天下感受到的震撼,无一不是来自殿下惊人的勇气和意志。”
听她说得诚恳,真宁也自知此言不虚,静静地露出自信的笑容,“那你就继续看着吧!”
夏狩的日子定在六月第一天。谢胜眼看着连日瓢泼大雨,以为这一次一定去不成了,不想临行前天公作美大放光明。碧蓝的天空上随意散着几缕浮云,蓝色清澈,白色无暇,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尽管营地有些泥泞,歆儿却兴致不减,休息了一天就催促众人快快行动。真宁耐着性子向他解说:“这猎场广大,西边接着腾霞草原,向南是载月湖,北面的崇山是先帝最爱之处,东方密林里有数不清的禽鸟。”
歆儿充满豪气地挥鞭一指:“我去树林里打鸟儿,抓到活的还可以带回宫中解闷。”真宁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说:“陛下请便。妾要试试运气,看能不能遇上鹿和狼。”
歆儿向谢胜招招手:“走,咱们去找叫得好听的鸟。”
谢胜的本意是跟着父亲去追捕更有挑战的猎物,遵从歆儿吩咐的一刹那还有些失望,可是不知怎的,他想起了那位在空荡荡的配殿里听蛐蛐鸣叫的娘娘。如果能送给她一只善鸣的鸟,不是比蛐蛐更好吗?“你,紧跟着我。”歆儿在谢胜耳边悄悄地说:“跟紧点儿。”
见他如此器重,谢胜高兴地用力点点头。两个少年笃信好鸟在深林,带着随从向林密草长的地方行进。也不知走了多远,谢胜听见一串异样婉转的清呖,满心欢喜地摸出一枝箭,四下寻找。可那美妙的声音并不停驻,一路向更加幽深的林里飘去。谢胜握着弓箭仰着头观望,双腿控马慢慢前行。但鸣声久久沉寂,猛地一阵扑翼声后,半只鸟影也不见了。
谢胜失望地垂下手臂,向身后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随从们不知道哪里去了,跟在他身边的竟然只有皇帝一人。他慌忙在马上欠身道:“臣惶恐不胜……”
歆儿做个手势示意他安静地听——一阵又一阵鸣叫和振翅声打乱了树林的宁静,像是每个巢中的鸟儿同时受到惊吓。“发生了什么事?”谢胜陡然一惊,本能地把弓箭搭好,“陛下请到臣身后。也许是大家伙。”
“比大家伙更可怕。”歆儿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微笑着说:“你再听。”
群鸟的喧闹之后林中有片刻寂静,但是谢胜立刻又听到了嘈杂的蹄声和马嘶。“下来!”歆儿说,“别让其他人看见你。”谢胜赶紧按他的吩咐,藏在马后。交错的树木和藤萝善意地将两个孩子的身影掩藏。透过树叶,他们看见一匹失惊的马驮着一抹红影磕磕绊绊在树木之间冲撞,显然已经迷失了方向
谢胜惊骇地发现那狼狈不堪的人竟是平日高不可攀的真宁大长公主,他刚想出声喊她,嘴巴就被歆儿捂住。嗖嗖几声,数枝利箭追逐着真宁的背影,却错失目标钉在树上。那些箭入木极深,可见每一枝上都带着必杀的意愿。这一来不需要歆儿强行捂着嘴,谢胜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真宁的坐骑悲嘶一声摔倒在地,她红色的身姿被抛入草丛中。谢胜看不到她,却看到几个侍卫装束的男子奔过去,挥刀向草中砍去。谢胜看到草尖上露出一柄短刀“铮铮”的顶挡了几下,撞击出几点微弱的火花之后终于不支。那些侍卫围成一圈,一齐将佩刀向下刺……
谢胜的眼睛在这个时候被歆儿的手挡住。
“别看。”歆儿漠然而平静地说:“没什么好看的。”“陛下也别看。”谢胜心惊肉跳地伸手去遮歆儿的双眼,却被他冷冷地推开。
“我早说过,真被我气死,反而是她的福气。”歆儿出神地凝视着凶杀的现场,说:“现在,天下地位最高的女人临死时,不过是这么狼狈可悲的景象。”
“她真的死了?”谢胜恍如置身梦里,呓语似的问:“一声不响地死了吗?”没有撕心裂肺的惨叫,也没有对凶手的恶毒诅咒——那个狂傲的、睚眦必报的真宁大长公主,竟会这样窝囊地死去?他不能相信,总觉得这应该只是一幕大戏,真宁公主投入地演完了她那一份,就会从草地上一跃而起,掌掴那些扮演侍卫的人,凶狠地训斥他们演得太逼真……
“她不过是个人。”歆儿见那些衣衫染血的侍卫们飞快地撤退,向谢胜说:“现在,去看看你父亲那里怎么样了。”“我父亲?”谢胜更加摸不着头脑。
“难道你不认识?”歆儿一边在谢胜的帮助下跨马,一边说:“其中有两个人,是和你父亲一起回京的睿将军和素将军。”
谢胜没有想到这样的凶杀会牵连到父亲,急忙向歆儿道:“陛下,家父绝对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歆儿看着他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谢胜飞快地回到营地到处寻找父亲时,也有人正找他。谢胜刚刚冲出父亲那顶空无一人的帐篷,就被人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