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和老妇人一样,她的眼耳口鼻,无一不汩汩的流出血来,只是血色鲜红,不像老妇人流出的血那样,是漆黑漆黑的。
只见顺利从宫菡儿手底救出主人的多脚黑虫子,迅速从宫菡儿的腿上爬到了严燕身上,一直爬到她的脸上,横在严燕的鼻子下面,密密麻麻的脚不停地伸缩蠕动着,看它的意思,好像是想把严燕给弄醒。
奈何宫菡儿的麻药棉布着实厉害,再加上严燕本来就醉着酒,她那点儿意识,不知已经飘到哪里游荡去了,怎么肯随随便便的醒过来。所以,任凭那虫子在她的脸上爬来爬去,怎么捣鼓,就是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只听见“吱呀”一声,本来紧闭的房门,竟被推开了一条缝儿。
是被风吹开的么?还是外面有人想要进来?
只见那从门缝里,慢慢探进一只手来,柴火棍似的,又黑又瘦,上面布满了根根爆起的青筋。随着这只干瘪的黑手,慢慢探进来的,是一个枯骨也似的人。他穿着读书人才穿的长衫,倒也还干净整齐,只是相貌着实可怖,脸上没半两肉,活脱脱的就是一个贴着一层皮的骷髅,可眼睛又奇大无比,比正常人的大上两倍,充满了血丝,活像是一对牛眼。头发和秋菊一样稀疏,被一丝不苟地用布条绑在脑后。
这人贼头贼脑的钻进来,眼珠子先是对着房间里的景象提溜乱转一阵,接着便紧盯着趴在严燕脸上的多脚虫子,好像对它很是忌惮的样子,一只脚往后移,做好它一有动静就夺门而逃的准备。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看那虫子好像并没有攻击的意思,才敢一边盯着它,一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儿往屋子里的蓝布帘的方向挪。靠进了布帘儿,一转身,便迅速闪进去了。
布帘儿后面,是老妇人住的内室,他一进去,马上把对虫子的害怕抛到九霄云外,兴奋地翻箱倒柜起来。他以为会翻出大量的老妇人藏起来的私房,可叫他失望并愤恨的是,他只是从一个小抽屉里找到几块碎银子,别的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找到。
会不会的藏在哪个秘密的地方,只是自己一时看漏了?想到这儿,他便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到处查看,把已经翻过的箱子柜子再翻一次,把头在床铺底下来回探看,房顶上,被子里,墙角,地板上,都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嗨!这老婆子!太会藏东西!他不由得恨恨地跺着脚。正当他左顾右盼地想继续找一会儿的时候,敏感的耳朵,却听到外屋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马上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真的,外面有低低的呻吟声和费力撑着坐起来的声音传了进来。那个养怪虫子咬人的怪女人醒过来了!他立刻反应过来,心里头十分惊恐,也顾不上继续寻找财宝了,把刚才搜索到的几块碎银子一把揣进怀里,抢上前掀起帘子,没头没脑地就往门外冲,三蹦两跳的就跃出门外,消失在了浓稠的黑幕里。
在多脚虫子坚持不懈的戳戳刺刺下,严燕终于有了点儿反应,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挣扎着从无意识的黑暗中醒过来了。她一只手捂着晕眩抽痛的头,另一只手从鼻子上把多脚虫子给扒了下来,拿到眼前看了一眼,无奈地把它攥在手里。虫子在她手里抗议似地挣动着,十分不喜欢被这样捏着。
就是在这时,严燕眼见着从屋子里的布帘后,突然撞出个人来,三步并做两步,猴子似地一溜烟蹦跳而去,倒把她吓了一跳,张大嘴,目送那人一阵风似的不见了,把她惊得半晌目定口呆,回不过神来。
好不容易醒过来的严燕只觉得头痛欲裂,脑袋里搅得跟一锅稀粥似的,她茫然地环视四周——一片狼藉,狼藉中倒着三个人,离自己最近的是宫菡儿,侧躺着,绞成一团的衣服上满是血迹,从她身上,还隐隐约约传来一股臭味,鸡窝似的头发里,歪着一张比纸还白的脸,口鼻还在往外淌血。离自己远一些的,则是老妇人和秋菊的尸体,死状之惨怖,自不必说。
“哎呦,哎呦,这是怎么一回事啊……”看着眼前这一副乱七八糟地画面,严燕觉得头更加痛了,秋菊和老妇人也就算了,谁来告诉她,宫菡儿干嘛要堵她鼻子呀?望着兀自流着血的宫菡儿,严燕犹豫着凑了上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好像还有气的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
终章
接连下了十多天的雨,终于停了。久违了的太阳,从云层里,像一个大家闺秀似的,矜持端庄地走了出来。俯瞰着大地苍生,羞涩地向他们露出,和煦又温暖的微笑。
受到这暖融融的微笑的感染,人们也一扫前些天笼罩在脸上的阴霾和萦绕在身体四周的湿气,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在不再泥泞的土地上走来走去,笑得欣欣然。
严燕同样也很开心,她真是受够了这些天,看似去实又来,流连忘返着不肯消停一会儿的雨了,这要是再下几天,她想,自己肯定是要浑身长霉不可。好不容易,天终于放晴了,她快乐得哼起了小曲儿。只见她一边儿依依呀呀、摇头晃脑地地哼着,一边儿从厨房里,往外一样样的搬出了一个大炉子,一口大铁锅,一捆柴禾。没过多久,她就在炉子里面生好了火,把锅子架在上面,再从厨房的大水缸里,提了一大桶水出来,倒进锅子里,再盖上锅盖。
弄得差不多了,她望着锅子,拍拍手上的灰,走回房间,提着一个包袱和一张小板凳出来,拣一块太阳照得最盛的地方坐下,眯着眼睛,惬意地从鼻子里哼出长长的一声,接着便低头打开放搁在地上的包袱。包袱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一大堆,五颜六色。她拣选着,把瓶子们从包袱里一个个提出来,按照一定的次序排列起来。
最后,看着在自己手底下的瓶瓶罐罐,就像是一队绝对服从的士兵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她满意地挑了挑眉毛,自言自语道:“一切就绪,只等水开了。”说着,她便闭上眼睛,仰面对着阳光,慵懒的猫似地享受起了难得的明媚的好天气。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听得锅子里面的水“咕噜咕噜”直响。“好了!”她一下子从小凳子上跳起来,便去揭锅盖,锅盖一揭,一股热气腾腾的白色水雾扑面而来,迷得她直眨眼睛。她连忙捡起一边地上晒的一个大簸箕,里面是一些干黄干黄,牛粪菌也似的东西,抓了好几把撒进了锅里,接着奔回放瓶罐的地方,按照次序,小心翼翼的一个个拔开塞子,倒了各色各样的粉末到锅子里面。
这些东西进了锅里,没过多久,原本透明纯净的水,几经翻滚变色,最终变成了浑浊的土黄色,还散发出阵阵难闻的臭气。
“嗯……”严燕偏着脑袋,捏着鼻子,皱着眉头,从鼻子里哼出嫌弃的声音。这东西真是难闻,比大粪还臭,她想,但是,又不得不用它,臭是臭了点儿,但是效果还真是不错,可不是么,这还没用几天了,宫菡儿身上的杨梅毒和虫毒,就消了一大半。
在这里,要插上一段话。严燕这个人,粗心固然是粗心,鲁莽固然是鲁莽,但她性格爽直而且善良,没有什么坏心眼儿,不会害人。那天被宫菡儿突然袭击后再醒过来,愤怒是有的,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后来检查倒地的三人时,发现宫菡儿居然还没死,十分诧异。因为,她这条毒虫,毒性猛烈,堪比银环蛇、竹叶青,被它咬过,没过多久,便会七窍流血而死。可是,过了这么久,宫菡儿虽然同样流血不止,僵僵直直,但是一息尚存,隐约还有脉搏。真是叫她费解。
想着宫菡儿把自己的好心当驴肝肺,疯了似的把自己捂得死过去,严燕就生气,有心把抛她在这里不管,可是再看看她那落水鸡似的奄奄一息的可怜小模样,就不忍心了。叹了一口气,连拖带拽地把她背起来,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这上演和隐藏了无数罪恶的小院子,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进了城门。把宫菡儿背进了自己租住的小院子里。
世界上的事情真是说不好,我不怎么相信巧合,但有时候,就真的会有这种东西大喇喇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譬如说严燕和宫菡儿这两人的事儿,宫菡儿两眼昏花地把严燕看成自己的仇人,是不巧,严燕可能要倒霉。两人被老妇人骗到山上的屋子里,老妇人和秋菊平日里惯打雁的,这次反被雁给啄瞎了眼,也算巧合,但更像报应。之后宫菡儿对严燕下杀手,被严燕的虫子咬,若是宫菡儿身上不带杨梅毒,那她必死无疑,疮毒和虫毒相冲,反而拖住了宫菡儿的命,不可谓不巧。更巧的是,严燕是个身怀奇技的蛊师,精通各种药理。把宫菡儿带回去后,仔细一检查,才发觉这人身患严重的杨梅疮,和自己虫子的毒性相克,倒把二者的毒性给减了一半。这一发现使她十分兴奋,职业病马上犯了,目光灼灼地盯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宫菡儿,只觉得眼前光芒万丈,光芒中家乡最受敬畏的大蛊婆婆正绽开一张菊花老脸笑着对她招手,原先看了就叫人发瘆的阴险目光,也充满了鼓励和欣慰。
“啊……我的神……”严燕感动地转过身去,对着家乡的方向,双手朝天行了一个礼:“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就这样,一方面是想要救人,而更多的一面是想要磨砺自己的能力的严燕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彻底清除宫菡儿身上两种毒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