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这时的她，模样狼狈，头发蓬乱如斗，满脸泪痕鼻涕，衣衫凌乱纠结、脏污不堪。可是，她全没把这些放到心上，只是愣愣的看着怀里宫小姐惨白无血色的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她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又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宫小姐本来僵硬的尸体，逐渐软化起来，并且，从她那已经没有了呼吸的鼻子里，蚯蚓似地钻出两道黑血出来，一直痴呆呆的宫菡儿才猛然意识到，就这样呆着，也不是事。自己现在最要做的，就是把小姐清理干净，换上一套衣服，把她安排妥当，再回去宫家，给老爷和夫人报信。唉……想到这儿，宫菡儿不禁又想哭了，赵家接二连三地出了这么多的恶事，在他们这个不算大的地方传得是沸沸扬扬，外面说什么话的都有。而最让人寒心的是，平日里和他们赵家最是亲善的那些亲戚朋友们，竟没有一个人来露露头儿，说句话儿。只有宫家，老爷夫人疼女儿，多次派人来，想要把宫小姐接回去，可是都被宫小姐拒绝了，反而告诉来接的人说，事情根本就没有外面的人传的那么可拍，叫老爷夫人不要担心，等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了，自己肯定会带着宫菡儿回家的云云。

可是没想到啊，宫菡儿一边忙活着给宫小姐准备衣服烧水洗澡，一边又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泪。小姐，前几天你还笑着安慰我说，过几天我们就回宫家，可是，你怎么就突然变了卦，抛下无依无靠的菡儿，就这么去了呢！这个时候宫菡儿流出的眼泪，已经带了血色了，她的眼眶已经被泪水浸染地裂开了一道道细小的肉缝，红红白白，煞是令人惊心。

她就像一个机械人似的，直手直脚却又挺有效率的烧水，搬澡盆，倒水，再到给宫小姐脱掉衣服，把她慢慢泡到水里。做这一切的时候，她都很认真，但神情呆滞，眼神茫然，只觉得心里头空荡荡的——就好像是水里的一个浮萍，听凭水和风的使唤，叫它往东就往东，叫它朝西就朝西。

把宫小姐泡到澡盆里后，她拿起一块布巾，认真的给宫小姐擦起澡来。可是擦着擦着，她突然脸色大变，双目圆睁，一把甩开布巾，凑到宫小姐根部的仔细看，那里布满了红灰色的小疹子，米粒大小，由于宿主已经死亡，它们也就跟着呜呼哀哉，所以，原本应该是鲜红颜色也就暗淡消沉了。

宫菡儿的神情倏忽万变，开始震惊，继而明了，再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惊慌失措，一屁股跌倒在地上，面如死灰。然，当颓唐了一阵子后，坐在地上的她，用力甩了脑袋几下，好像是在驱赶心里头的杂念，继而撑着站起来，走出房门，重新拿了一条干净的帕子，继续自己未完的工作。

她明白小姐为什么要寻死了。想相公死的时候，是多么凄惨难堪。就连自己和小姐，每日伺候他的，见惯了的，到了最后那几天，也没有勇气去靠近他，看他一眼。说到这里，不知道相公究竟是被杨梅疮给毒死的，还是因为没人服侍，没法吃喝，给饿死的？给渴死的？想到这里，心里头总有一种犯罪感。而小姐，想必是不想重蹈丈夫的覆辙。与其死得那么难看，还不如趁自己还是人样的时候，结果了自己，不要落得叫人嫌弃咒骂罢了！小姐就是这样想的吧。宫菡儿在心里猜测。

小姐呀……宫菡儿看着澡盆里，任她摆布的宫小姐，泪眼朦胧。等安排好了你，菡儿就马上来找你吧！菡儿……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胯部，这里也冒出了几个芝麻大小的红疙瘩，她自己有注意到，但是根本没有想，会不会是赵少爷给自己染上了杨梅疮。但是刚才看到宫小姐，那密密麻麻的一大块，才蓦然想到，听人说那杨梅疮正是通过男女而传播的。照这样说来，自己和小姐，早在相公发病之前，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给染上了。想到这里，她又在自己和宫小姐身上来回扫了几眼，苦笑道：“难为你们这个时候才发出来！”

以后的几天，她都在忙碌中度过，好在有料理公婆和赵少爷的先例，倒也不会不知所措。她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等把宫小姐的后事处理完毕，跟着就自尽的。哪晓得，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在她还睁着眼睛竖着耳朵的时候，得知了叫自家家毁人亡的，竟不是爱恶作剧的老天爷，而是有那包藏祸心的人！

就在她闷在家里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可真是精彩。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地方，最近可以叫人在茶余饭后眉飞色舞地神侃的，可真是不少。赵家的事情，当推第一件，但是赵家采取关门政策，鲜少有人能窥得他家里的玄机，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街小巷兴起的那一股股不经之谈，慢慢的也就淡下来了。而取代赵家的位置，荣登八卦榜第一号宝座的，就是大商号严家的闹心事儿。

严家会闹出怎么样的乱子呢？莫非是严延害人的坏事被人给抖出来了？

哎哎，这个先且不说，但是我在这里可以给大家透漏一点小口风，把严家弄得焦头烂额的这件事，的确和严延有那么一点儿关系，它的导火索，就是严延曾经的爱妾——榴枝。

第十六章

榴枝也是因为家庭贫苦，从小被父母卖进严家当奴婢的。被卖进严家后不久，她爹却因为得了一场急病，没熬上几天，就死了。家里只剩下她娘。亏得她娘是个挺硬气泼辣的女人，发送了老公后，就靠着自己干农活儿，替别人缝缝补补，再加上她女儿每个月的那些许月钱过日子。就这样日子倒也过得挺安逸，她家附近的那些邻居，都是些日子过得捉襟见肘，黄皮寡瘦的人家，见她一个女人，能把日子过成这样，也无不啧啧赞叹，是颇为尊敬她的。

后来因为榴枝聪明伶俐，模样俊俏，懂得讨好，很受严家少爷严延的欢喜，她的待遇，跟以前做小丫鬟的时候，自是大不一样了。这个时候，榴枝娘基本上不用替别人打工贴补家用，就能过得很好。又过了几年，榴枝升级成了严延的小妾，那更是连升，榴枝娘什么都不用做了！每日里只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家里一应大小的活儿，自有榴枝给她招的那个小丫头来做。这时候老太太就不得了啦，每天都精神焕发，每天都是得意洋洋，生活得惬意极了！

每当她看着在家里忙里忙外张罗的小丫头，修缮一新的房子以及整齐精洁的家具，心里总是涌起一股浓浓的满足感，感慨自己前世修来了好福气，养了一个得力的好女儿。但有时又不免心里一酸，忍不住落下几滴辛酸泪来，暗道榴枝爹好没福气，只能躺在那黄土里挨那水浸虫蛀，叫我这老婆子独个受用好生活，想这等舒服的日子，怕榴枝爹在世的时候，做梦都不敢梦到哩！

哪知好日子却没过多久，久违了的厄运似乎又记起了曾被它闹得快散架的榴枝家，又兴冲冲地去而复返。原先每个月的月初，榴枝都会瞅个空子回家一趟，看看她娘，并把月钱交给她。可是这个月，榴枝娘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她女儿来，她起初还以为这段时间榴枝忙得很，没时间回来，也就罢了，只等下次她来的时候再问问她。哪晓得到了下个月，依旧不见榴枝的踪影，这时她就有些着急了，但万万没想过，自家女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因为榴枝没有送钱过来，家里的日子过得，有些紧巴，盼着榴枝赶快来送银钱。到了第三个月，榴枝娘实在是等得不耐烦了，只得自己动身去严家找她女儿，却在心里把她女儿骂了个半死，暗道那小蹄子，自己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却忘了家里白发苍苍的老娘，真是个没有良心的东西，也不想想，若是没有老子我，会有你这蹄子今天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吗？！

可是，叫她始料不及的是，等她敲开严家的大门，殷殷勤勤地向他们家管家问起榴枝的时候，那管家只是对他翻了几个白眼，从鼻孔里喷出两个冷冷的字来：“死了！”说完，也不管对面的榴枝娘一副呆若木鸡状，挥挥手，招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指使着他们把榴枝娘给架了出去。

被架出门丢在外面的榴枝娘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死了？榴枝？她的女儿？开什么玩笑！她以为那管家是欺负她是个老婆子，糊弄戏耍她，可这可不是什么好耍子！她的女儿榴枝，可是严家少爷心尖儿上的人儿，她的娘，可容不得你们这般欺负！想着，她又再次跑到严家紧闭的门前，大力拍门。结果自然是一样，看门的门房开门一见仍旧是她，连话也不愿说，“彭”的一声，便把门给关上了。

榴枝娘连吃了两次冷脸，也发了火性，索性对着那油亮亮的红漆大门“砰砰砰砰”拍个不停。门内的门房，实在挨不住她这样擂鼓也似的拍门，无可奈何，只得把门拉开一条缝儿，对门缝儿外怒气冲冲的榴枝娘道：“这位妈妈，你若是要找榴枝小娘子的话，是真的找不着她的了。管家爷爷说得对哩，榴枝实在是死了，就在前不久，听说是得了什么急症。您行行好，别再敲了，给里面的人听到了，我可要吃不着兜着走了！”说着，又把门“彭”的一声，关上了。

听了门房蚊子哼似的声音，榴枝娘不由得僵在原地，心里头惊疑不定。一股凉气顿时毒蛇似的把她从头到脚，缠了个严实。榴枝真的死了？怎么死的？即便是死了，那也应该着人来通知她这个娘才是啊，怎么要到自己寻上门来，才爱理不理的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