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树欲静而风不止(1 / 1)
我醒来的时候,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上次在云榭会馆里遇到的那个小丫头正坐在离床不远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起来我怎么会睡在这儿。
小丫头见我醒了,立即眉开眼笑的凑过来,“姑娘,你醒了。可把我家总管担心死了,只要有时间都往这屋里跑,干脆住这儿得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这丫头,我还一句没说,她自己叽叽喳喳的说了一堆,“你叫什么名字?”
“柳儿。”她笑眯眯的应道,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我先去给你打水洗脸。”
我点点头的时候,她已经一溜烟的跑出了门。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我一边起身穿衣一边回想之前的事,我被谢允点了昏睡穴之前,看到了那母子三人因服了媚药相残,还有裴森阴郁的脸。那三人应该就是常叔说的庆武侯卢宣原配和两个儿子。当年的情况莫不是她们给裴森母子下了媚药,二人不肯就范,裴森的母亲别无他法只能选择自杀身亡。
不知我昏睡以后的情形如何,那个做哥哥的药效过后,只怕也无颜面对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虽然裴森的做法够狠够毒,但总归来说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我似乎对他以往的所作所为多了几分理解,若非他不成为那样的人,只怕也早被生吞活剥了。
我和谢允是怎么回来的,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的伤怎么样了?被他点了穴后,他就那样一直抱着我,会不会影响到伤口,还有那个看似有意无意的吻。想到这里脸上顿时燥热不已。
总觉得谢允对我的好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有些毫无道理。他对我的种种,甚至包括那个吻,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合情合理。在他的身边有种无尽的安全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无论多么的艰难他都不会抛下我。这真是非常奇怪的感觉。
我坐到镜子前,细细的梳着头,那么我对他又是什么样的感觉。是爱情,不象。只是朋友,又多一点近一步。
“姑娘,水来了。”柳儿端着盆走进来,瞅了我一眼,忙放了盆过来探了探我的额头,“姑娘,你发烧了?怎么烧得脸这么红,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不好意思的拉下她的手,“没事,也许是睡久了。我睡了多久?”
“两天多吧。你说怪不,公子受了伤,也只是昏迷了一天。你一点没受伤却一直昏睡。”柳儿笑着接过我手中的梳子,帮我梳头。
“昏迷?”谢允的毒解了,一个暗器的伤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现在是没事了,那日凌晨总管把公子和你送回来的时候,公子满身都是血,总管的脸都白了。还好有爹在,知道公子身上的暗器有四爪倒钩,不能随便拔,只能用薄刀切个十字取出来,才能不伤筋骨。”
那些黑衣人用的暗器可够阴的,不但有毒还有蹊跷,不了解的人若是硬□□,只怕是要残废了。等等,那晚明明没什么大碍的,“怎么会满身是血?”我捉住柳儿的手问。
“姑娘不知道?”柳儿有些惊讶,“公子全身共中了四处暗器,左肩一处,三处在后背。”
我的手一抖,仿佛又感觉到那晚扶在谢允后背上湿泞,那不是汗,是血。他还和我开玩笑,故作轻松的吻我。我和他靠得那么近,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我以为我们躲开了所有的暗器,我真的以为我们躲开了。”我抓住柳儿的手,又瞬间丢开,夺门而出。我要去问他,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弊不住了,我需要马上得到答案。
刚跑出不远,我就意识到我不认识路,云榭会馆我统共也只来过两次,大概知道小泱的住所,连谢允住在哪个方向我都不知道。但是刹车已经来不及了,我直接撞上了一个侍从,猛烈的力道把两个人连同那人手里捧的一堆书书本本都撞翻在地。
跟着过来的柳儿,立马跑来问我有没有摔伤,我吸了口冷气,摆了摆手。那个侍从一见是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笑着向我赔不是,一边捡着地上的本子。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连忙帮着一起捡。
捡了几本,随便翻了两页,脑子轰的一下被炸得空白。我再翻了几页,又换另一本胡乱翻了几下。这是什么,白净的纸张上记录着一串串的符号,这么熟悉又那么遥远。
我抖着手把本子递到那个侍从面前,低声的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侍从显然被我的神色吓到,怔怔的不敢答话。
我急了,提高了嗓门:“这是什么?快说呀。”
“是……是,帐本。是要……要送到公子房里的。”
我一下摊软在地上,侍从见我没再出声,从我手里抢过帐本,几下收拾起来,慌张的跑开了。
柳儿在一旁轻推了我几下,小心翼翼的问:“姑娘,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许久我才反应过来,突然冲她一笑,很莫名的一笑,“没事,我很好,没事。这帐本怎么记得乱七八糟的符号?”
柳儿恍然大悟,“那个是公子自创的记帐法,会馆里只有少数几人能看懂。外人要想偷着看,送给他也是看不懂的。”
我心里一松,对她点点头,“谢允住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
柳儿有些迟疑的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阁楼,“公子就住那儿,不过平常不喜欢人去打扰他。”
我估计刚才的样子也吓到了她,于是又对她笑了笑,“我真的没事,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你家公子。”
转身往阁楼去的时候,我慢慢的踱着步,细细的回想,心里不知怎么,出奇的平静。
第一次在出雨楼,当我吟出那首《忆江南》时,他把旁边姑娘的手都抓疼了。
小泱为我倒茶时,我双指扣桌表示谢意,他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那次去南方办冬货时遇到了娃娃鱼,谢允竟然说那是濒危物种。
就在前几天,谢允在醉香楼就曾经对我说,聂姗是裴森的未婚妻。在古代哪有未婚妻这个词,这明显是现代汉语的词汇。
再有就是那些帐本上记帐的符号,不是文字而是阿位伯数字。
这下无庸置疑了。谢允是穿越人,他和我来自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时代,原来我在这个世界里并不孤独。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所以他愿意帮我,愿意无条件的护着我,都源于我们原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前面转过一曲小径,几树枫叶明明暗暗的飘扬在径边。微风抚面,轻爽怡人。我停下脚步,扬起头深吸了口气,抬手打了个响指,“好,现在就去看他,告诉他,这个世界里他不再孤独了。”
踏入房门的时候,谢允一袭暗纹的素衫,正在喝药。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看着我笑了笑,将药杯搁在一旁的几上,走过来,“醒了,感觉怎么样?”
苍白的面色,削瘦的下巴,与初次见面时的那个谢允相去甚远。自从上次莒流塔的事之后,他一直未能安心休养。希望不要再发生什么状况,让我们大家都喘口气吧。
我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嗯,我没事,不过你好象有事。”
他轻摇了摇头,“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我收起笑容,将视线移到他的左肩,手掌轻轻的覆上那个伤口,“谢谢,虽然这两个字不足以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是我在这个世界里,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一个朋友的方式感谢你。”
谢允脸色微微一僵,动了动唇。
我抢先一步,“让我把话说完。我想告诉你,我知道了,或者说我已经猜到了。你也是穿越过来的吧,所以你也知道白居易的《忆江南》,知道用阿拉伯数字来记帐。”
谢允皱着眉,捉着我的手,“我不是……”
我及时的先说了下去,“我能理解你在这个世界里的孤独,正如我在意识到这些之前,也觉得这个陌生的世界处处充满危机。不过,现在好了。说了这么多,你明白吗?”
我看向谢允,笑着说:“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在这个世界里,你不再是……”后面的字句被我硬生生的噎在了喉咙里。
越过谢允的肩,那面墙上挂着一幅人物画,画中一个女子,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子。剪裁合体的绯色绵衣,云鬓斜簪的流云发式,恰巧是那天小泱帮我打扮的行头。左下角的落款是两年前。
我不可置信的倒退一步,指着那幅图,“这是……这是……”手脚冰凉得直发软,血液瞬时被倒抽回心脏,胸口仿佛有千斤的大石压着。
我对着谢允颤声道:“原来……原来你和裴森一样,不是因为我是我而对我好,而是因为我象她,我拥有和她一样的灵力。原来小泱一开始就认出了我,我和他根本不是偶遇,是你们设好了局,引我来京城。你们帮我,只是为了有朝一日我能助你们改朝换代,为你们夺得天下。”
我狠狠的擦了擦眼泪,苦笑着甩开谢允伸来的手,“我以为你和小泱是不同,原来你们更阴险,更不择手段。”
谢允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趋前把我紧紧的抱住,我愤怒的拼命踢他打他。他只是抱着,任我如何反抗也不松手,“林飞,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说……”
“我不要听,不要听……”我觉得自己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当我欣喜的认为我可以去信任,可以去交出真心的时候,这个世界再一次跟我开了个玩笑,让我又跌回到那个充满阴险诡计、尔虞我诈的世界里,从此变回一个孤立无援的人。
不公平啊,为什么这一切我只能选择默默的承受而无力去改变。
渐渐的,我踢打得累了,累得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谢允微微的发颤,见我冷静下来,便轻拍着我的背,“林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如果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听完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我没有反应,只是越过谢允的肩头静静的看着那幅画。画面渐渐变得有些朦胧,画里的女子正柔柔的对着我笑。我想我大概是累了,很累很累,希望能久久的睡上一觉,睡醒了把一切都忘掉,或者干脆不要再醒来。
眉心一个光点,越来越大,慢慢的把我包围起来,很温暖很自在。身子慢慢的摊软下去,最后一丝意识沉入睡梦之前,我还能听到谢允发疯似的喊:“林飞,林飞,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