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1 / 1)
她拒绝于士宗开车送她,因为她不想被元初日知道,她违背了契约,独自去见了他。
由保镖陪着走完了山路,搭了一辆出租车,然后便在车里睡着了。
只觉得精疲力竭,就算给她两个身体,情况也不会有所好转。
车停在家门口,她原以为会亮着的灯却暗着,元初日竟没来;一整天没有和他联系,他也不着急吗?心里头竟有些小小失落,心里头更深的地方却藏着恐惧,他难道不再需要她了?
这两天,走向家门的路也变地很崎岖似的,这一小段路竟那么难走。
进了家门,索性裹着被子躺下,什么都不想,可房间里静地可怕,那样的静就像无声的凌迟,切割着她的心。
她慌忙打开了电视,以期寻找到一些安慰。
电视丝丝发响,里面是嘈杂的人声,慌乱的步调。
“这里是本台记者在现场采访的关于周氏现任总裁周厉意外死亡的报道……”
周厉?那不正是周沐生的父亲?
苏黄猛地坐起身,看着电视里混乱的镜头,她只能看到被涌堵的水泄不通的周家奢华的大门。
“在昨天夜间一场由周氏家族组织的商业宴会上,周厉先生意外死亡,死亡原因目前还在调查过程中。”
昨天?那段时间…….现在细想着周沐生的穿戴才明白,他正是从宴会上溜了出来;可没过多久他的父亲就意外死亡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当初离开的决定。
唉!那些闲适的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去找回来。
她重新又躺了下来,眼帘慢慢重了,眼前变换着各色的脸,他们仿佛都在笑,却笑地那么伤心……
他们两个都没有出现,去了那个顶楼,竟是空无一人。
她蹲在地上,不停咬着指甲;这样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如果这是一场战争,那么她已经处在了下风。
她该怎么办?
路上的行人也是稀稀拉拉没什么精神,天阴了起来,也许很快就会下雨。
而她却连一把伞都没有。
“别楞在哪儿,快上车。”
黑色加长豪华轿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门打开,于士宗正望着她。
“天快下雨了,你却连把伞都没带,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
防备?
她有些迷茫,只定定地看着他干枯的手。
“你有雨具吗?没有就快上我的车,找个避雨的地方才是关键。”
“不用了。”
“不用?雨在几分钟里就会下来,你现在要去哪儿?无论去哪里你都注定淋一身的雨。”
她抬头望了望天,一滴细细的雨水打在了她的脸上。
“你还在防备着我,你宁可淋这一场雨都不要我给你的庇护,苏黄,你永远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我才是对你最真心的人,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无论我做了什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你好。”
空气里弥漫着大雨将至的味道,雨变地密集,慢慢在她的肩化成了一滩水渍。
“我去学校。”
宽敞的空间使得他们可以保持一定的距离,于士宗斜靠在沙发式的松软车座上,一手敲了敲车载小型冰箱。
“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
车窗忽然劈啪地响了起来,一场大雨在她上车之后降临了。
老天似乎积蓄了很多痛苦,这一场哭泣凶猛而急促。
整个人间扬起了薄薄的水雾,苏黄擦了擦模糊的车窗,外头还是看不清。
“看这个吧。”
他打开了电视,正播放着周氏家族的新闻报道。
“不问问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吗?”
苏黄不答,因为答案早已摆在了那里。
“现在三个家族只剩我这个老头子了。只要我一死,三份遗书同时公布,这个天下就是他们两个小子的。”
周家大门终于打开,几个黑衣保镖护着周沐生走了出来。
记者一拥而上,奋力向前,只盼着自己的话筒更接近周沐生。
镜头被撞地东倒西歪,一闪而过的画面,苏黄却看到了另一抹身影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走了出来。
是元初日。
“周先生,你现在是不是要去进行三大家族的议事呢?”
“请问,元先生会到吗?”
“画坛泰斗于士宗先生是现在三大家族中辈分最高的一位,可听说他一直隐居在山上,今天他也会来吗?”
周沐生冷漠的眼闪过镜头,然后带上了墨镜,坐进了轿车里。
“看看,看看。”
于士宗拿起一边的拐杖,用力敲了敲电视屏幕,“看看那双眼睛,冷地跟块冰似的,他的老爹死了,可你看他的眼神,好象只是死了一个路边的乞丐一样。”
“他一直那样。”
“你在帮他?”
“我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你永远不可能说实话,因为你根本不了解真相。”
他的声音抬高了八度,苏黄厌恶地皱着眉将目光移到了车窗外模糊的世界。
“我知道,你们多半把我当一个老疯子,可你们都不知道,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龌龊勾当都躲不过我的眼睛。”
她瞥了他一眼,他眼里有灼灼的火。
苏黄并不是不信,事实上从第一次遇见周沐生开始她便提醒自己要小心提防着这个男人,他的本性不像他的长相那么儒雅。
苏黄总是在有意无意间回避着他的眼,那是一个无底的黑洞,隐藏着的贪婪和欲望会在敌人不注意的时候将对方吞噬干净。
可她还是在无意间踏进了他的陷阱里,轻易地便让他利用了一遭,不,或许不只一次。
“怎么样,跟我一起去见见他们吗?”
“我要去学校。”
“我以为我们四个人见了面,会很有趣。”
苏黄从不后悔离开于士宗,现在更加肯定,这个决定是绝对正确。
现在他的样子,不由让她想起那副“撒旦的思绪”;他的脑子里住着一个恶魔。
“好吧,我不敢强迫你。那么,苏黄,能跟我握个手吗?天晓得昨天我都没敢碰你一下。”
苏黄原想拒绝的,只是他已经伸出了手,眼神竟有着真诚的恳求,这让苏黄感觉如果不答应他,自己好象是犯了罪。
他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温暖,“我们真的不会再面了。”
他笑着有些凄凉,眼光猛地黯淡下去,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道竟将苏黄拉进了怀里。
他将手心贴近她的背心,“我错了,但我爱你,这一点是没有错的。”
几天之后,警方拿出了一份证明,周家当家人的意外死亡便这样白底黑字地确认了下来。
周沐生开始在电视上频频露面,现在他的身份已不再是律师,而是周家上亿财产的继承人;先前的律师生涯培养了他绝佳的口才和应变能力;所以,很轻松地他便掌握了全局。
当苏黄在画布上抹上了最后一笔,她终于见到了元初日。
他风尘仆仆,刚从机场赶来。
苏黄将画挪到了内室,用最温柔的笑容迎接他。
元初日用力地拥抱了严苏黄,久久没有松开。
苏黄知道,他有些高兴,当然伤感也是免不了的;因为苏黄也有同样的情绪。
她见头枕在他的肩头,忽然发现他壮了一些。
从前他总是很瘦,无论如何都胖不起来,而现在竟意外地改变了。
改变了……她听到了契约走向尽头的声音。
他说,我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
她说,我知道。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暗号般的对话。
曾经她很恐惧,是他给了她勇气。
后来她依然生活在恐慌中,又是他给予了她安宁。
而她对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这样的命运轨迹扭成了一条锁链,锁在他们身上,当她走远了一些,猛然被链子扯了回来,手腕已有了一圈红印,很疼。
“我是去那里找姐姐,可惜她已经死了,这你也知道;你告诉我你是去那里找妈妈的,我倒一直忘了问你,你找到她了吗?”
元初日靠在破旧的沙发上,眯着眼望着她;苏黄忽然发现,他倒更像一头惺忪的豹子,休憩的豹子最庸懒却也最危险。
“找到了。”他笑了笑,食指指向了她,“不就是你吗?”
苏黄忍不住笑,“我什么时候有了你那么大的儿子。”
他也懒懒地笑,伸手招了招,“苏黄,坐到我身边来。”
苏黄坐到他的身边,他顺势搂住了她。
“你不就是我的妈妈……我的亲人我的爱人……”
生命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妈妈,她是我们永远的家。
当我们软弱无力未成人型的时候,她的子宫便保护着我们赐予我们营养和生机;于是我们得以长大,于是我们静静等待着再世为人。
当他身心残缺地回来时,苏黄就守着他护着他,他才能慢慢养起了伤他才能慢慢重塑人型。
在阵痛中,他被推了出来,没有人知道,在这样的过程中他也承受了相同的痛苦。
当擦干了血,风雨便毫不留情地光临了他的身体,这一次,他的伤口结起了疤,不会再痛了。
“她不要我了,去找她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为此我众叛亲离;没有人会可怜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因为他们觉得那是我应该受的惩罚,我太固执没有听他们的话。”
五年,为了生存,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屈辱折磨与生存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当他稚嫩的眼睛里换上了沧桑和狠毒之后,他再次遇见了当年同在一架飞机里与他邻座的女孩子。
惟有她还认得他,惟有她还保有着再次遇见他的快乐和热情;惟有她会为他满身的伤痛哭。而他那个只手遮天的父亲连看都懒得看上他一眼,对他而言,他的亲生儿子所受的折磨不过是锻炼成接班人必要的训练。
当一切物是人非,只有严苏黄还站在那里,依然愿意拥抱他。
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令他留恋的原因,除严苏黄莫属。
“如果你也走了,那么我……”
他的手指轻轻抚摩着她的颈,轻柔地带着不同以往的暧昧。
苏黄的眼神有些空旷,她没有和上元初日的节拍,因为她竟想起了那一场瞬间的大雨,正如于士宗说的,她没有带伞,一点庇护都没有,因为她的失误,她会成为这里唯一被雨袭击的人;唯一能做的除了让雨将自己淋地湿透,瑟瑟发抖地回家,只剩等着别人来送伞。这样的无奈这样的被动。
当她从自己的意识中回转,忽然发现自己的肩头有些凉意。
元初日温柔地吻着她的身体,好象捧着一件至宝,小心翼翼爱护倍至。
她下意识地阻挡,力道却将她自己退倒在了沙发上。
她顿时不敢相信自己的作为,元初日也有些惊愕。
两人瞬间不知该如何应对,苏黄只能看着元初日的眉越锁越紧,他的怒火在慢慢凝结,就像一头苏醒后蓄势待发的豹子。
苏黄不敢看他,尴尬地拉了拉衣服,想找个借口离开。
“严苏黄!”
当她起身正准备走想厨房,元初日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横空搂了起来,快步走向了另一个角落的床边。
“初日!”
她大叫,事实上她不该恐惧,对于元初日她一直是毫不保留,只是现在她心中产生的恐惧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别叫我的名字。”他几近粗暴地将她扔到了床上,“每次你叫我的名字,是不是也把我这个人刻进了你脑子里?”
“当然有!”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他牢牢困在着一方天地之间。
“从前的我是相信你的,可惜,你和沐生的事…….”
“那是意外……”她想辩解,但转念这样的说法让她更有罪恶感,倒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她懊恼地叹着气。
“不是意外…….”他冲着她大吼,“什么是意外?意外难道是从小就对酒了若指掌,所有人都醉了,他都不会醉的周沐生竟然也醉了酒?你知不知道这比彗星撞了地球几率还低。”
“对…….”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他,是他心猿意马是他犯了规。”他痛苦地摇了摇头,话有些酸楚,“周沐生,他是真的爱你,否则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
他知道伸向他们这个完美空间的那只手就是周沐生的,这该死的周沐生,他会毁了他和她之间的和谐。
他还记得,当周沐生带上了象征周家最高权威的戒指的之后,却屈膝与他平视;眼神坚定而平静。
“我要严苏黄。”
这样简单的五个字,却是置地有声,有请求同时也有威胁。
“我也要她,那该怎么办?”
她原本就该属于他的,跟周沐生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两人身上才有斩不断的铁索,周沐生有什么?他对她不过就是男人对女人单纯的欲望,有一天他或许会弃她而去,就像丢弃一件老旧的玩具一样轻松,但是他不会,因为不止他的身体需要她,他的灵魂更是无限渴求着她的滋润。
“我比他强了百倍千倍。”他咬着牙,不顾一切,“让我相信你,苏黄,让我相信,你还是在飞机上坐在我身边为我盖衣服的女孩儿。”
“我是……”她的声音颤抖地几乎成不了句,“可是……你已经不是我身边那个男孩子了…….”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压制着她的手微微有些放松,望着她潮湿的眼睛,闪念,又抓紧了她的手。
“我们都变了,所以我们要重新认识对方。”
又要下雨了。
一个没有遮蔽没有阻挡的世界,她听到了哭泣,她的没有出声,脸上却落满了泪水。
不是,是天下了雨,倾盆的大雨,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
刺破了她的衣衫,身上冒着白色的烟雾。
她却笑了起来,请上天允许她最后一次的放纵。
她向远处飞奔,一个没有尽头的远方,她却不再惶恐和迷茫。
她解除了身上多余的累赘,所有的衣衫,不再需要;她要像自己初生那样,让雨临在身上。
雨仿佛一双双温柔而激情的手,抚摩着她每一寸的皮肤。
它们时快时慢,细细吮吸留恋着,不舍离开。
当她抬头,雨便化成了一根根细小的银针,猛烈地扎进了她的身体。
她有一刻的停留,但疼痛却未终止,仿佛狂风般猛烈地袭击着;她只能继续向前奔跑,和着银针落下的速度,痛苦才能稍稍减轻。
雨落在地上,化成一滩又一滩,夹杂着她的血,仿佛一杯陈年的酒,她不由蹲下,用手沾了沾,放进了嘴里。
嘶…….味道血腥而甜美,竟带动身体的颤抖,意外的快感。
她跪倒在水潭中,水潭越积越深,她落如了红色的水中,水摩擦着她□□的身体,丝丝的热量仿佛要撕裂她的身体。
不断地下坠…..
一双温暖的手接住了她的身体,熟悉的脸,正对她微笑。
他亲吻着她的嘴唇和身体。
他们拥抱交缠,就像子宫中的双生儿,安静地待在充满了生机的地方…….
苏黄蜷缩在初日的身边,就像初生儿那样,依然执著于这个安全而温暖的蜷曲动作。
他的手掠过她的身体,又不经意地攀上她的颈,慢慢向上摸索,绞起了她的发,放开再绞起来,玩地不亦乐乎。
手提电话的铃声却很不识相地大作起来。
他的右手指上依然缠着她的发,依依不舍,不想解开这样的纠缠。
左手在床边一阵摸索,才按下了接听的按扭。
他没有说话,只是长时间的沉默。
几分钟后才慢慢答应了一句,“是吗?”
“…….”
他一皱眉又立刻舒展,得意地笑,“是啊!很让你失望吧。”
“…….”
“我知道了。”
轻轻一抛,手提电话像不经风的枯叶,落在了地板上。
他俯下身,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吐出热气,“于士宗死了。”
于士宗的死讯对她而言说不上青天霹雳,但她也不能完全的漠视这个消息。
他死了,一个故事结束,但一段新的旅途却在她面前铺展开来。
三大家族的新一代接班人即将上场,无论元初日还是周沐生一直以来都是新闻追逐的目标,而这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次数最多的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男子。
只有苏黄认识他,那一次在山上和于士宗的会面,他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他是他的律师,那个有些唯唯诺诺又有些狡猾的年轻律师。
他被关注的原因是,在他手上握着三大家族那三位去世的老人的遗嘱,三份可以震动整个社会的遗嘱。
但最让媒体感兴趣的却是那位疯狂的大艺术家于士宗的遗嘱。
周、元两家的继承人,已经无可质疑的非周沐生和元初日莫属;而于家,却只剩于士宗一个人,而他却又偏偏终生未婚,他那些庞大的遗产,还有画作,该由谁继承?
那个人是谁?现在在哪里?
街头小巷,每一天茶余饭后,这些疑惑这些谜题便成了人们的最佳话题。
媒体更是不辞辛苦编造了一个又一个让人兴奋的假设。
更有甚者,从千里之外来了几个年轻人,纷纷向媒体哭诉,说自己是于士宗当年在外风流的产物,每个人都是理直气壮,仿佛于家不承认他们便要遭天打雷劈。
事情原本不置人一顾,只是来冒认的人越来越多,男的女的,倒成了一场生动的认子秀。
最后,只得由律师出马,拿出了一份发黄的医院证明。
早在于士宗幼年时期,因为一场疾病,他便失去了生育能力。
医院是在世界上都有名的,又署着几位男科权威的大名,大红的印章虽然有些退色,但其中包含的分量却不容任何人辩驳。
于是一场华丽而又些可笑的闹剧终于收场,也有几个不甘心的,想继续闹事,但很快就没有了踪影。
但人们意识到,周元两家开始插手这件事时,闹剧才真正的结束。
但生活枯燥的群众们是需要一些有趣而又带点悬疑的事件来刺激他们日益萎缩的生活意识,于是立志为广大人们创造话题的媒体便挖掘出了更让人激动的话题资料。
他们成功地将矛头指向了,于士宗那四副隐藏多年的秘密之画。
画上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从未向任何人展示?
律师成为媒体追逐的目标,每个人都认为或许只有他真正看到过这四副谜一般的画作。
他却有苦难言,他当然也想看看这四副画,哪怕只看一眼也好,于是在于士宗死后他寻遍了整个房间,机关是找到了,可狡猾而怪异的于士宗竟在机关上加了密码,密码机的外壳上刻着一位早已去世的世界最高级的密码设计师的大名,要破了他的密码简直难于上天。当然要破解也不是完全的不可能,但遗嘱公布的期限越来越近,于士宗在遗书中早将四副画交于他指定的继承人继承;即使期限允许他请人破了密码,可等这位继承人看到被破坏的密码,他又怎么可能逃地了法律的制裁。
秘密依然是秘密。
元初日在于士宗死后三天,约苏黄到了周沐生的宅子。
他从口袋里套出了一张薄薄的白纸,上面竟没有一个字。
他却郑重地点燃了火,将它烧了。
“我们的契约到此为止。”
原本就没有白纸黑字地写下来,但这每一个字却都刻在他们心里。
他保护她不为于士宗寻到,她替他做掩护,避免他那难言之隐为外人知晓。
在契约执行当中,也有些意外发生,比如过于聪明的周沐生早已心中肚明一切,又比如苏黄违反约定去见了于士宗。
但无论过程如何,这结果还是达到当时签定契约的目的。
于士宗死了,苏黄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元初日也终于了了心事,破茧而出,见到了天地。
周沐生却盘坐在上位沉默不语,原本契约的结束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可是现在结束了,他却感觉是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他的不安是他知道,或许他会失去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正是那份曾经存在的契约带给他的;而契约的结束也将这一切都带走。他甚至有些懊恼,他以为或许只有契约的永远存在,他所要所想才能永远留在身边。
初日有些激动有些兴奋,就像当时他手刃了仇人,喝着仇恨之人的血那么雀跃。只是苏黄的平静却让他的热情减了折扣,他感觉到有些东西像沙子一样从他手心和指缝间慢慢溜掉,他越用力地抓,流失地越快;他像个孩子似的,有些不知所措。
当苏黄看着白纸变成一地灰烬,心里即没有激动也没有忧伤。
她仿佛一只被混进泥沙的贝壳,触痛了柔软的身体,于是不停地自我修复,在时间的长河中,一层又一层包裹着那粒小沙子,它决意让它变成珍珠,温润,柔滑,光彩,更加稳如磐石;与她的血肉长在一起,不会再触痛任何重要的关节。
三人虽身在一处,却各怀心思。那条已经铺展的路上究竟有什么等待着他们,谁都不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然而一把冲天的火,却烧开了所有的答案。
但人往往不能接受这样残酷的答案。
冷酷而坚决的决定,这一把火在每个人心头烧了足足三天。
三天之后,当人们冲上月凉山,这里已是一片废墟。
曾经的豪宅,曾经挂满的画作都化成了地上袅袅的轻烟。
人们在懊恼后疑惑,这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所有一切的思绪都抵过一个事实,所有的秘密都随着山庄付之一炬。
当其他无关的人慢慢从山头散去,月亮再次光临这座孤寂的山之时,两辆幽灵般的车同时驶进了山林。
周沐生听到脚下被踩踏的灰烬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一个长长的人影延伸至他的脚边。
“你还是快了我一步。”
“彼此,那份公告你可发地比我快。”
“难得我们再一次联手。”
元初日站在月光下淡淡一笑,有些苦恼,“她却不知道我们的用心良苦。”
两人同时沉默,因为她,他们再次联手,但每一次提到她,却又不知道如何继续话题。
她已经成为他们心头的一颗朱砂痣,鲜红醒目。
她的悄然离开是在遗嘱公布的第二天。
让人措手不及的决定,走的那么急。
甚至遗嘱公布而引起的风潮稍微全面白热化,她便消失;那么彻底那么决绝。
他门只能从她接受要求时那镇定的神情中捉到些蛛丝马迹。
那一天,当严苏黄从停在西郊议事会堂的三辆车中的其中一辆上走下来时,没有任何闪光灯迎接她。
她知道,那是他们两个的安排,他们早就料到,今天三大家族的继承人之一就是她。
三人下车之后并没有立刻进议事堂,只是站在车边,各自望着对方。
空气中有不言自明的味道。
律师急急走下楼梯,“三位都到了,请进;家族的重要人物也都到了。”
议事堂分内外两间,外头都是些与家族的血亲或是与家族有关的人物,而内堂只有三位继承人能进入,因为那里正是公布遗嘱的地方。
初日首先走了进去,苏黄避开了沐生的目光,随着初日之后;沐生不再停留也接着走了进去。
每个家族的人都向新的掌权人致贺,只有于家坐着寥寥几个有些小关联的人,真正的血亲似乎也没有。
当他们看到两位男士之间夹着一个陌生的小姐,竟同时有些愕然,竟都忘了继续祝贺掌权人。
苏黄有些窘,进退两难。
初日及时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进了内堂;而沐生则应付着问题诸多的三大家族的族人。
他们的反应迅速,默契更甚往常,仿佛是早已商量好的。
内堂里,初日紧抓着她的手,片刻才放开,站到了窗前,直至沐生进来都没再说一句话。
律师将文件摆在了长桌上,面对着三人,清了清嗓子。
前两份遗嘱没有什么悬念,大权落到了初日沐生手里是毫无疑义的。
律师抽出了第三份文件,目光谨慎地在三人的脸上都扫了一遍。
“于士宗先生,由于没有子嗣,家族中也没有太过亲近的血缘关系人,所以在他临去世前两天,立下了这份遗嘱。于士宗决定将其名下的房产股票还有国外的一些固定产,最重要的是他的一些闻名世界的二十副画作,全部归严苏黄小姐所有。”
他念完,对着苏黄笑了笑,似乎是在恭喜她。
“还有,那四副被藏在密室中的画,也归严苏黄小姐所有。于士宗先生留下话,你应该知道密码是什么。并且……”律师挪了挪身体,有些不敢接触那两个虎视眈眈的男人的目光,“于士宗先生的遗嘱中有一条附加的要求,他要求,如果严苏黄小姐接受这份遗嘱那么你将被剥夺婚配的权利。”
律师感觉桌子猛地震了震,元初日已将握紧的拳头摆在了桌面上,而周沐生则用阴霾的目光望着他。
他赶紧舔了舔嘴唇,匆忙开口,“但…….但后来,于先生又添了一条。”
“这老头废话怎么那么多。”
律师捏紧了文件,“就是说,他要严苏黄小姐明白,他对您并没有那么残忍,无论如何他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您的人。”
“放屁!”优雅如周沐生竟也说出了脏话。
“如果你有婚配的意愿,他也决不会阻止,只是婚配的人选…….一定要在元初日和周沐生先生中做选择,如果您选择了其他人,那么将被视作自动放弃于士宗先生的全部遗产。这里是于先生的亲笔签名,还有他录的关于遗嘱若干问题的录象,你们都可以确认一下。”
三人终于明白,他们全都落入了于士宗的陷阱里头。
这只狡猾的老狐狸,真是做足了文章,从选择严苏黄为继承人到婚配的问题,他都没有放过他们一丝一毫。
即使他死了,也要在他们身上留下咬过的红印,要这样的痛苦随着他们一生一世。
不过,如果苏黄不接受……
两人心中有小小的火焰,这一刻似乎变成了两个人的战场。而苏黄正是一套金黄的盔甲,谁穿上了她,谁就是无敌的将军。
“严小姐,按照于先生的吩咐,你有三天的考虑时间。”
“不!我接受所有的要求。”
空气在一瞬间凝结,没有人知道,严苏黄此刻在想着什么,她只是利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很快起身,对着他们微笑,然后潇洒地走出了大门。
轻风拂面,她知道,那颗珍珠已经种在了她心里。从此她便无所畏惧,不再疼痛。
第二天,当元初日打开她那间简陋的小屋时,一切物品原封未动,只是床边多了一个画架,上头蒙着一块粗布。
初日揭下布,不禁咆哮,砸碎了她房里能砸碎的一切;惟独那副画却未动半分。
今夜的月特别明亮,照着灰烬满地的山顶却有些萧条。
初日半蹲着,点着了火。
“你干什么?”
“烧了它。”
“那是她留给你唯一的东西。”
“我要的是她的人,不是一副没有生命的画像。”
沐生惨然一笑,“也对,既然她什么都不要,连山庄也烧了,你留着她为你画的画还有什么用。”
初日一扬手,画布燃着火,如一道红色的思绪画破了墨蓝色的天空。
“我恨她,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我恨她,她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不甘心;我要她也知道,我有多恨她,我要她为此付出代价。”
他眯眼仰望着皎洁的月亮,月光下,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笑容慢慢攀上脸孔,竟像极一头猎狩的豹子。
周沐生点了一支烟,优雅地吞吐,他的脸上依旧是儒雅矜持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细长的眼中那抹不甘的欲望却泄露了全部的秘密。
他望着初日渐渐远去的身影,唇轻轻启动,淡淡两个字,却能瞬间冻结天地。
“同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