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她留意到了,开始起身向外走去,女孩身材修长柔软,直射的阳光照着她身黑的头发,白皙的胳膊,腿。她挪动着腿,反折的光使她纤细的腰看上去不真实,她深蓝色的裙子就像一团吃透水的海藻,一团玄妙如迷一般的海藻在浮动。刹那间自前的人都停止了交谈,都悄无声息,凝神观望着她。
她开始走上阅览大楼。
她走过阅览室。
她走进成排伏案学习的安静的学生中,她慢慢走向靠窗的位置。刘欣和小美正望着她,接着她看到了张仪嘉。她看着他,白天的他看人的眼神就像个陌生人,她想起那夜就有点惧怕他,她望着他,谁也不开口。
边上有人悄声说着话,说起了报纸,这晚报上有关于校园戏剧节的评论。声音消失了。她看了看说话的人,女孩拿起报纸很快地扫了一下。报纸上有人把校园戏剧贬得一塌糊涂。她笑了,她抬起头看着他,她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看着她,他让谁都猜疑了,这上面就像他的腔调.她知道他在心里紧紧护着自己,他这样子不禁让她得意。
她笑了,名人都是骂大的,有人骂比有人捧更强。她说。
她抬起头,边说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他被迫凝神注视着她,最后他不得不开口,说:“你这么说真好,刚才谁都让我感觉这是我写的,可我对这劳什子没兴趣,太没兴趣了。”他说着从她手里拿过报纸,像是对自己说,“我老爸也看了这篇报道,他没说那晚演得如何,看了报纸例说了句这篇文章写得不错。”他淡淡的一句,涵玉听了不禁一愣,看看他,他也正瞧着她,淡淡的几句话仿佛藏着什么。她想了想使一笑,也不再看他,撅起嘴呼呼地吹着垂落到眼前的几缕散发。
他看看四周,站了起来。女孩睃了他一眼,突然笑着说:“我想先打个招呼,我在这里有了新家了,我爸刚把钥匙给我,有空来参观下我的小屋.”
“你的小屋?”有人在问。她看了张仪嘉一眼,说:“是的,我爸爸刚在这城市买下的,是我的小屋。”男孩若有所思地看看她,没说什么,然后向门口走去。
涵玉望着他,仿佛有股在的风从眼前掠过,她望着他,恍惚地思索着,她低头向窗外望了下去。突然她看到了对面的教学楼,刚才她站着的地方这里也能望到。她望着对面的教室,可以看见窗口凝神听讲的学生,讲台前穿白衬衣的老师见来晃去,她发现那就是张子介,他正手指着黑板说着什么。涵玉望着他,不禁呆了。她又向窗外张望了下,从上面望下去,花廊顶上满是攀缘的枝叶,大片大片的绿,枝蔓横过顶棚的横栏,阳光就从这新绿的叶脉丛中筛下去,反衬着地面灰白耀眼的水泥路面。她这座位就是刚才张仪嘉坐的位置。她想起他刚才的神态,不禁愣住了。
她想起他那含义深远的话,关于他父亲的话仿佛有什么被他领悟似的,难道她迷恋的心已如火焰般照问出了一切,要知道她是用孤寂裹住着它,她也知道裹得太紧,她的心只会更无力,她无力不迷恋,无力不渴望着。她想听他说的话他上的课,可她又害怕着自己,他的风度压倒了一切,而她渴求的只是走近他,最近地走近他。她想他会为他说些什么呢?
在夜里,女孩又开始站在了那里,居民楼前。这是在五十年代就建成的居民楼,斑驳脱落的青砖墙面,木质的百叶窗,院落里爬满了破烂不堪的藤蔓,倾斜的木栅栏上攀缘着孤独的丁香科花絮。在月光下可以看见奇色楼墙上用白粉涂的标记。
她望着那里,手里握着那几本书。女孩穿着深色暗条纹短裙,外面罩了件白色透明的中接,就像是外界强加给予的.她无声位立在两座居民楼之间,站在那里被月光反射着,惨淡盈薄,微不足道,被寂静所忽略抹杀着,灰色的旧楼也变得寂静无息,像夜里流动的沙漠,沉默着,流动着,只有她内心深处某个硬点被固执地留了下来。她停滞着,背影沉重地位立在那里,她看着那扇没有再闪亮的窗,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对视着这个窗。
她仿佛先看到了一个人影,她站在那里,现在她可以一下子被打垮,被脆弱粉碎。她望着从光亮处显现出来的白色身影,她看不清他,感觉不是他,而是他出现了。她望着他,她清清嗓子,拿起手里的书,面对的仿佛是幻觉,一切惧不存在,一切仅形成在她脑中。她望着他,这个硬点在渐渐放大,在月光下渐渐走近,渐渐变得广阔坚硬,变得身材挺拔,步履儒雅。他的儒雅一下子像刀刃一样反射出光的光芒。
她望着他。她试着走近这个沉默不语的硬点,这个穿白衣的沉默的男子。她向前走着。她的心怦怦作响(她是个窥伺者,一个被强烈排斥在外的人)。
她清清嗓子,说:
“张老师——”
她说:“这是张仪嘉借给我的书,我知道是你的。”
她伸出手来,让对面那个男人吃惊地站住了。他看着她,就在伸手接书的那一刹那,他两眼直望着她,就这一刹那书在两个人之间跌了下去。他有点诧异地望着地面,他蹲下了身子,可她比他更快,她已经就着拉起了一本书,有一本翻卷着躺倒在地,她拿起来排了拂尘土,抽出突在其中的一枚书签,一枚干花做的书签。她笑着对他说:“我喜欢看这些书,这些书在外面已经没了。张仪嘉说你从不外借书,可我太喜欢这些书了。”
男人默默地望着她,他仿佛还未明白过来,有点狐疑地望着眼前这一切。涵玉笑了,她将那枚干花放在了书的第一页,然后抬起头望着他,“告诉张仪嘉,我把这些书都还了,你知道张仪嘉一直缠着我吗?”她停了下,看了他一会,“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上了另一个人,很多人不明白,可我却喜欢上了他。”
男人有点尴尬地呆在那里。
她笑了,她微笑地望着他,她留意到他望了一眼那些属于他的书,他看书的那种坦然方式一下子使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望着他,发现一直想对他说的话全都讲完了,一下子就结束了。恍惚间她有一种悲戚之感,一种倦怠无力的疲乏感如期而至。她望着他,摇晃着身子,一下子站在了无言的边缘。
她的双眼模糊了,背转身开始离开他。路面的灯光暗了下来,地面的潮气浓重阴湿起来。她仿佛听见了一些细碎声音,可她歪着头拐了个弯,走了。她仓促而走,不敢看后面,连停留的勇气也没有。她突然就跑了起来,白色衣衫飘拂在这个突然脆弱无比的身影后面,衣衫也突然变得欲哭无泪,脆弱无比。
但是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涵玉又成了个静立的学生。她站在校园的大门口,默默地望着进校的学生和老师。她戴着一副墨镜,就像换了个人,在墨镜后面的另一个人。她默默地望着路人,有个男人开始注意到她,他回头看着她。涵玉起身走了几步,也回头看着他,边走边望着他。她愈望着他神色愈是凝重,表情像夜一样又开始变得脆弱。
有行人驾着车从前面驶过,她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她送过墨镜望着外面的世界,她的目光是两个黑目,这副墨镜让她的目光看上去呆滞木然。她看着前方,就你瞧着一堵墙似地望着前方。有一些学生说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她低了低头,接着向学校大门望去,她望见了他——张子介。张子介也看到了她,他一看到她就认出了她。他不觉一愣,他做不到无动于衷,他放慢了脚步,试探性地打量着她。她望着他,她漠然地望着他,连姿态也没有改变,风吹拂着她白色透明的衣衫,但她什么姿势也没有改变。她戴着墨镜看着前方,前方的他,行人以及倒影在她镜片上的高楼白云。男人再次地望望她,然后走远。
她看着他走远,她的脸孔在阳光直射下突然像蒙了层蒸汽,浮动起来。她沉默着,她让她自己的脸变得像一帧水拓,模糊不清,氤氲着。她望着他,没有任何表情地望着他和远处的行人走远。
女孩子很喜欢站在草坪边。到了下午,有许多学生和老师要到草坪边拍集体照。她坐在草坪边缘望着他们,她的白色中楼让她的坐姿很是显眼。她吃着棒冰看着那群人排队,站立,微笑。他们吵吵闹闹地作者姿势让拍照,一张一张,卡嚓卡嚓。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男人和他的学生一起向镜头微笑。她看着他离开拍照的队伍,和几个学生谈着什么,然后被人众星捧月地拥到了首席。她注意着他,她非常安静地端坐一边看着他们。这时有几个回球的男生跑过来,好便叫了她一声,有一个从她身边跑过,嘴里说着什么。她扭头向他们望去。从侧面看过去,她有着一张孩子的脸,上唇很短,嘴唇激激翘起。她拿着棒冰望着他们,一到凝住的样子。
男人望着她,她的侧面突然打动了他。他在喧闹的人群中留心地关注着这个莫名的女孩。很快几个学生又拥住他和他说着什么,当他重新一个人时,他抬头向草坪边里去,突然他发现那里已空无一人,连踢球的男孩也消失无踪了。他有点不相信地向前张望着,草坪四周喧哗欢腾的人群中更没有她的身影。男人好奇地站住身,他试探似地向前走了几步,很快地发现自己走得太远,高人群太远了。他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像突然发现什么似的猛地向一丛灌木走去,但很快男人停住了脚,他看到了白色中楼,在绿色灌木丛中向后飘拂着的白色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