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男孩注视着这一切,他将书放过她的怀里。他试着用手指碰一下她的脸,她躲开了,很快他从后面抓住了她,他将他的唇按在她裸露的肩头,然后掠过,像沉寂的夜一般轻轻地从她皎亮的肩头擦过。女孩仿佛愣住了,她慢慢转过身,望着他,她看着他向后退了几步。男孩站在那里,有点迷惑地望着她。月光正落在他脸上,很快他的脸变得僵硬,冰冷,他看着她,目光顿时变得像冰一样刺人。他一下子给她一种莫名脆弱的感觉,涵玉望着他,她的冷静也成了对他莫大的伤害。涵玉不解地看看他,但是她顾不了这么多了,她抱着书向后退着,很快她抱起那些书跑了起来,飞快地撒腿而跑。皎亮的双肩在幽暗的巷子里像一瓣泛亮的广玉兰,边缘徽启的广玉兰。她的身影在小巷一闪而过,就像鳞波似的一掠而过。
女孩跑出好远,好远好远。她跑得气喘吁吁,面红耳赤。她抱着书狂跑着,最后她在一株路灯下停了下来,她蹲下身,将那些书一本本摊开,她注意者留有题字的扉页,她疯狂搜寻着书本里划有线,标记的地方,她哗哗翻打着书页,试图从中拍打出一两件夹在书里的东西,但是毫无结果,什么也没有。她将那些书一本本搁在一起,最后她怀抱着那些书坐在了地上。她抬起眼,望着远处,远处是熙熙攘攘亮如白昼的街道和人流。
她怀抱着他的书望着远处,她想她终于拥有了件属于他的东西。她想。
那时,涵玉惟一了解的男人是她的父亲,他老是离家去做一些复杂而遥远的事,这就是那些男孩子今后的生活。对她来说所有的男孩子都将成为这些行动着的男人。想起来就觉得索然无味。
小美有一次来她家,看到她爸爸,她向她惊叹道,哇,你爸爸好帅啊。涵玉听了就笑,她还不曾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就是那种可以称作帅的男人。她开始街街用女人的眼光打量着父亲,他有着修长的身材,健壮的肌肉,沉默的时候一张胜显得冷峻而沉稳,这也可以叫做帅,然而嫁给这种帅男人的女人幸福吗?她留意地打量着妈妈,妈妈也是个曾经美丽的女人,可妈妈有没有留意到爸爸的帅呢。她好像从没有用一种特别的目光来看爸爸。妈妈不常说话,她只是留心地照顾着弟弟,此外她望着爸爸,望着涵玉,就像望着家中任何一件固定摆设的家具。偶尔她自己也会陷入茫然,刹那间沉浸在陌生的世界里,她一言不发。可妈妈留意过父亲那一身健壮的肌肉吗?她知道爸爸是小女孩眼里帅极了的男人吗?
但很快涵玉开始将目光从父亲身上移开,她开始和别的女孩一起逐一辨认赏识另一类男孩,一些学校外呼来唤去的男孩,他们比学校里的男生显得大多了,对女孩明显注意多了。那时女孩子们擦着五块钱买来的简易口红,一只只眼睛闪着湿润而兴奋的光彩,她们在学校外每一个拐角处聚集,向每一个路过的男孩展示她们尖锐而嘈杂的青春。每一个女孩都心照不直又围不转睛地打量着从中走过的每一伙男孩,她也夹在其中打量着那些忙于打架争地盘的小混混。这个是我的——只要有人那么叫,她就轻蔑地看着她,包括那个她要定了的微笑着的假小子。她们这些女孩子就用这种方法来选自己喜欢的。而她总会从鼻子里呼一声,很奇怪她一点也看不起那些男孩,那些穿着黄短褂,露着细瘦胳臂,挺着黝黑狭小胸廓的小子,她想起她那藏在灯心绒长裤里丰饶而修长的大胆,她可看不起这些细瘦男孩,以及为这些细瘦男孩而剑拔弩张的女孩。
但她喜欢站在一务好奇地看着他们,看那些小女生和小男生就像一只只并脚跳的小鸟,在每一个岔口每一个角落里,像鸡啄术似地互相啄着对方。等到女孩子重又回到圈子时,她们纷纷因有了这种经验而面带桃包,她们妖娆地围着她,告诉她吻是什么,什么是吻。她静心倾听着,一言不发,一遍一遍地听着,最后她不得不对自己许诺说一定要念完高中才可以接触它。这个举止已经像洪水般四处泛滥,她看到这个它,无比怜惜地看着它,这个美好想像中的举止已经像一只孤零零的水泡,在污染的水面被任意搁置,任意浸泡,在欲望的峡谷里和青春所抛弃的众多尝试众多垃圾一起,挟裹着极顺势而下,逐波飘荡。
偶尔也有另一地盘的男孩撞进她们这堆女孩中,那些男孩看到她一声怪叫,然后很快就溜走了。这时他们派系里的一个老大,问她:“做我女朋友怎样?”她吃惊地看着他,很快有着什么事情在周围悄悄地发生了,她的女友们看着他和她都悄悄地走到了后面。她看着他,男孩子领前挂着一绺细碎短发,他支着胳膊不时摇晃着两条细瘦的长腿。她仰起头,说:“你做我大哥吧。”她说着微笑地看着他。他身后的几个弟兄也正静静地看着他们,他看着她,说:“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和一群随时会从腰际解下链条和皮带的男孩为敌,何况是个女孩。要想避免你就得在其中找个保护者。她笑了,“我只能做你的妹妹。”
男孩子盯着她,眼睛像发亮的黑漆底盘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最后他笑了笑,黑漆的底部闪出奇怪而危险的光。他轻蔑地说道:“我可不要什么妹妹。”他说完,立即转身离去。他的几个弟兄一直看着她,看着他们的大哥,他对他们气愤地嚷道:“听见没有,我才不要什么妹妹。”他那两个弟兄望着她,他们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慢慢地走上前,一左一右地上来。涵玉望着他们,望着他们逼上前的面孔,她不由得向后退去,退去,突然她尖声叫了起来,她惊恐万分地叫了起来。她抱紧自己对愕然止步的老大,叫道:“李真是我大哥,你敢碰我,李真不会放过你的。”
他站在原地,很奇怪地望着她。问道:“李真是你大哥?”
她迅速从两个打手中间缩身逃了出来,她站在他眼前微笑着,一边向他舒展着自己柔软的腰肢,一边说:“你可以问问李真,他点头你再来找我麻烦也不迟啊。”她说着,趁着他发愣很快就跑进了站在附近的女孩圈子里,她跑得迅速无比,她可不能保证李真真的能帮她。
接下来她开始提心吊胆地呆了几天。她知道这位大哥迟早会找到她,当着他弟兄的面这么拒绝他,他一定会再找到她的。接下来她天天到李真家里和他母亲聊家常,殷勤地陪着他母亲上街买这买那。等了几个星期,没有任何异样,就是她单身进出附近小巷,他那些弟兄看着她也并没有任何挑衅的意图。她渐渐放松了,又开始了轻蔑而自由地局外对视。
她躲在小美身后和一群男孩玩,在大街上和一群女孩一起被男孩子们单车载着四处游荡,在巷子深处尖声吹着口哨。他们藏匿到各个居民楼里,白天用镜子照对面窗台前洗涤的老妪,半夜里他们就用电筒突然照住从楼前走过的可疑情侣。她们哈哈大笑,互相说着自创的脏话;她们像男孩子一样晃着尚未发育的两片细瘦臀部,伸着手爪子相互做着一些猥亵的动作,她们哈哈大笑,甚至在大街上也笑得摇摇晃晃。
她就在这时学会了抽烟,她烧外烟,她从家里偷偷往外拿老爸的烟抽。她说着脏话,语言是她们这些少年标榜个性最先锋的方式。她说着脏话,说着那些最原始的话,她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语言的魅力,曾经闭口不开的门刹那间被打开,在青春的洪流冲击下她的词汇量一下子大增,就像一条涨水季节里的河,浸过河滩,拍着翅膀席卷着路边的堤岸。而她是个天生的掌舵手,很快她就可以用另一种文明而传统的方式来表达这种默契,她饶有兴趣地运用各种方式进行讲述。渐渐地.她开始控制着体内这条疯狂膨胀的河,当汛期过后,在语言后面的巨大空白中,她知道会有一阵更浩大的沉默席卷而来。她抽着烟,会突林陷入这无穷尽的烟似的恩索中。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摆在眼前这亮丽而浅薄的生活,一边她要竭力摆脱这种小女生恋爱模式,另一边她得忍受来自自己深处的丰饶的侵蚀。寂寞的丰饶啊,她现在不用任何冒着蒸汽的木盆来呈现自己,到了周末,涵玉像个成熟女人一样赤身裸体地在雾气蔼蔼的公共浴室里进进出出,她在学会接受自己,接受春天里自己这枚摇摇欲坠的肉体之果。当她一将肉体裹上衣衫,她的灵魂也会屏息不语,她的心更多的时候就像沙漠上奔跑的风——呼呼——呼呼,她只有抽烟,面对广袤的空白她频繁使用这个惟一安全而美丽的手势,就像当初她对她父母运用的沉默,现在她运用抽烟来面对自己的沉默。
她轻轻地弹着烟灰,轻轻地弹着。
不过,她从不在家里抽烟,她呆在家里的时候很少。自弟弟进了寄宿学校后,父亲在城里的事业如日中天,他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她也是。她因为在城里的学校念书,呆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害怕呆在家里面对沉默不语的母亲。在灰暗倾斜的祖屋里这时的母亲就像一幅泛黄而摇摇欲坠的画像,让你会愕然后怕,后悔着这卷年代久远的画会突然从墙上跌落下来,从她自己的世界里跌下来。涵玉不敢和母亲长久地对坐,母亲多少也知道了她在校外荒唐的生活,于是她是越发地不敢在家里呆久。
到了冬天,在定点的居民楼顶上四处散步时,他们开始在用电筒的节目中增添了一个新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