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夜语(1 / 1)
夜晚的长生殿,静悄悄的。高大的屋檐沉默的矗立在那里,只有宫灯在那里摇曳着,诉说着又一个暧昧的夜晚。
“丫头,睡着了么?”芙蓉帐里,玄宗忽然说话了。
“没有。三郎如此翻来覆去的,玉环怎么会睡得着?又有什么事情困扰你了?”我轻轻地说,翻过身来。
他老了,确实老了。枕畔散落的头发早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层层堆起,胡须也掺杂着银丝,脸庞消瘦,多半是操劳的痕迹。我怜惜的捋一下他的头发,用胳膊半支着身子看着他。
“噢,没有什么。这人老了,睡眠也就少了。”他疲惫地说。
“三郎老了么?我怎么不觉得?如果你老了,”我凑到他的耳边,“那你刚才还那么……我觉得啊,你是老当益壮呢!”
“你这个小嘴儿呀,真会说话!”他笑了,轻轻抚摸我圆润的胳膊。“怎么能不老呢,很多时候,都……满足不了你的。”
“三郎!这是说哪里话啊!”我噘着嘴,故意生气地说,“你把玉环当成什么人了?女淫贼?你不觉得这是污蔑玉环么?”
“哎呀,丫头!”他赶紧抱着我,轻声抚慰,“怎么这么说自己呢?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啊!我已经老朽不堪了,而你,还青春年少啊!仔细想想,这些年来,一直唯恐耽误你啊!”
“哼!什么老不老的。说到老啊,就是嫌弃我老了!我都三十八岁了,人老珠黄了。”我背转过身去,“皇上高高在上,宝刀不老,自然可以再去找年轻貌美的女人充盈后宫啊!何必在我面前说这些!呜呜……”
“你!你怎么这样说呢?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会老?”他有点着急,赶紧搂住我,轻轻把我扭转身,伸出手,准备擦我的泪水,没想到看到的是一张满是笑意的脸,“你……唉!你这个小丫头!”
“嘻嘻!还这么说不你?”我笑着看他。
“你呀!”他宠爱地看着我,“叫我说你什么好!”
我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那就什么都不说。我只要你疼我,爱我,宠着我,那就行啦!”
他用力地抱着我,也亲了我一下:“那是自然。疼你,爱你,宠着你!我的……小丫头!”
就那么静静的依偎着他,心里也觉得无比的幸福!
“唉!”许久之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我问。“还是有事情?”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点心绪不宁。”他松开我,平躺着身子。
“还是有事了。你,不愿意让玉环知道的事情,朝廷上的?”我试探着问。
“嗯。”他闭着眼睛,没有继续说。
“哦。”我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你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么?”看我不再言语,他反而问起我来。
“不想。”我调皮地说,“要说,你自然会告诉我。不想说,问了也不说。我还不知道你啊,要不然,我肯定要落一个干预朝政的罪名。我呀,我可吃罪不起!嘻嘻……”
“我又没说要怪罪你。看你,这么着就说了一大堆。”他笑着。
“就说,我就说。”我撒娇。
“好。我可惹不起你!”他又叹了一口气。
“还叹气还叹气!”我歪过头来,“到底谁敢惹皇上生气?还不推出午门斩首!”
“嗯。”他又不再说话了。
爱说不说!我闭上眼睛,继续躺好。
“丫头,早先你就说,安禄山会造反。是不是?”忽然,他开口了,说的竟然是这样的话,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嗯。”还是小心为妙,说话要慎重哦!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有什么证据么?”他问。
“没有。你也知道啊,女人么,哪儿来那么多证据。就是凭感觉。那个安禄山,我总觉得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我沉思着说。
“哦。”他又不说话了。
“是安禄山有问题了?他真的要造反了?”我看着他。
“也不是。”他沉声说。
“那……?”
他不言语。
我歪过身子,看着他。“不说就算了!”
“你不记得了,六月份,我为安庆宗与荣义郡主完婚,手诏禄山观礼,安禄山都辞病不至。让一个将军的儿子娶了郡主,那是多大的恩典,可他都不来。什么生病,他年纪轻轻的,哪来的什么病?不过就是借口!”他闷闷地说。
“我知道啊,当时杨钊跟你说了,你不是还怪罪杨钊呢么,说什么小人君子什么的。我可记着呢,杨钊还不高兴了呢,当着你面当然不敢说。”我这时候才表现出不满来。
“你还替他打抱不平不成?我记着呢,他是你的兄长。”
“玉环不敢!再说了,论亲疏,自然是你,离我更近啊,喏,我一伸手,就能抱住你呢!嘻嘻!”我伸出手,抱住他。
“呵呵。这还差不多。”
“那,现在你怎么觉得对安禄山不满意了?”我笑着说。
“日前,安禄山上表,说要献马匹给我啊。”他闷声说。
“献马匹?那不是很好么?他是边关的将领,自然有不少好马,送给你也不错啊!”我故作天真地说。
这安禄山没事给皇上送什么马匹?能安着什么好心!讨好皇上?皇上对他已经恩至义尽,好得不能再好了,这锦上添花的事情应该没有必要。那……还能是什么呢?
“如果光送马匹那自然是好事。只是……”他犹豫着。
“只是什么啊?只是还要皇上给他马钱不成?”我故意打岔。
“那倒不是,只是他上表说,要献马三千匹,每匹有二人护送,并由二十二名蕃将押送。这样,就有六千兵士进京,还有那么多藩将。这恐怕……”
“恐怕什么啊?人再多也不怕啊,皇上这点人的饭钱和赏金也还是可以拿得出来的啊。”
要这么多人马进京?安禄山这是什么意思?安插下人马作内应还是直接刺杀君王?我静静地听下文。
“你呀,怎么又变得如此天真了?那么多人马进京,那不是很危险的事情么?一旦有变,就会是件天大的事情。到时候或者是作内应,或者是搅乱京城,都是不可预料的事情。”
“那也不一定啊。皇上不是很相信安禄山的么?怎么忽然有这样的警惕心了?”我问。
就是啊,当初杨钊的提议一直被否决,即使我也不能为杨钊说话。没有对杨钊施以惩罚算是看了我的面子呢,怎么他忽然转性了?还有什么事情发生么?
“哼!这个安禄山!当日,安禄山遣副将何千年奏表朝廷,请求以蕃将三十二人代汉将的时候,我不是暗中遣中使辅璆琳以送柑子为名,去范阳观察安禄山动静么。”
“是啊,那个璆琳不是说安禄山很忠实于皇上么?”
“就是这厮!他一向谦恭谨慎,我本来对他深信不疑,何况他又是暗中查探。自然应该没有问题。谁料到,安禄山不知道怎么得到消息,暗中贿赂璆琳,那璆琳回来后不据实以报,反大谈安禄山竭忠奉国之事,误导我。近日,被御史们查出来,误我大事。这安禄山,竟然在朝中收买大臣通风报信,又暗中贿赂钦差,能安得什么好心?”他越说越生气。
“那璆琳呢?”
“璆琳?早被我斩了,只是借故说他强抢民女,欺上压下,没有明言是因为此事。”他恨恨地说,
“安禄山反意已经明了,您打算怎么办?”
“上表河南尹达奚珣,怀疑安禄山此举其中必有阴谋,建议推迟至冬天再献,并由官府给马夫。”他犹疑地说,“只是不知道此举可否恰当。丫头,你怎么看?”
“哦,这样,缓兵之计啊,”我盘算着。“暂时还行,但是治标不治本啊。”
“哦?那你看呢?”他颇有兴致地问。
“安禄山此举是为了试探朝廷,看有没有防范之心。暂时的推托可行,但根本作用还没有起到。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安禄山引进京中,只要他人在长安,就不可能兴风作浪。”思考了一会,我说。
没有办法的办法啊,不然的话,当初我也不至于设计留住安禄山了。
“嗯。那,就这样。我派中使冯神威持手诏告谕安禄山冬天献马,告诉他说:为卿新作一汤池,十月于华清宫待卿。如果他能奉诏,就说明他没有反意,确实忠心耿耿。即便之后再有反意,也便于控制他。北方军士虽多,但安禄山不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大气候。如果他不奉诏,朝廷就要及早筹措了。”他下定了决心。
“就是这样!这样一来,安禄山的心思自然可以一目了然。”我笑道,“三郎,还是你聪明!还说自己老呢,岂不知,生姜还是老得辣啊!”
“丫头,就会夸人!”他也笑了。
“当然。只是呢,我可不会夸别人,只会夸……我的丈夫!”我娇媚地看着他。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搂住我,把我的头紧紧压在怀里:“睡吧,很晚了呢!丫头,有你在,真好!”
我笑着小声嘀咕:“说话也是你,说睡觉也是你。嗯,大人就是这样。”
“在嘟哝什么呢?”他问。
“没有啊!我在说呢,我的三郎就是厉害!嘻嘻!”
“你个小丫头!睡了,啊!”
他放心的睡了,但是,我看到的,半夜里,他依旧不安的翻来覆去。看来,这安禄山的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后来杨钊再次来访的时候告诉我,冯神威至范阳宣旨,安禄山坐在床上微微起动身体,也不下拜,听了诏书后淡淡地说:“圣人安稳。”又说:“马不献亦可,十月灼然诣京师。”之后即把他置于馆舍,不再见他。冯神威受到如此冷遇,回京后向玄宗哭着说:“臣几不得见大家。”惹得玄宗大发雷霆。
一切,都预示着安禄山要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