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杨府（1 / 1）
我素来知道杨夫人是不喜欢我的，而且在之前的许多年里，总是欺辱虐待我，但是，现在我贵为贵妃了，自然就该有所改变。如果对方是奴颜婢膝之辈，还可能对我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但是在看到杨夫人周氏的时候，我发现，她对我一直就是轻视的，从骨子里面就是。
“见过贵妃娘娘。”才到杨府门外，就见一大群人早早等候在门口。这贵妃省亲倒也排场。那个在前面跪下叩头行礼的男人，就该是杨玄珪了。五十岁左右，五官端正，倒也很温厚的样子，看着我，很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在他身后那个有些高傲的贵妇人，就该是李氏了。模样倒也周正，那么大岁数依然保养得很好。她不紧不慢地随着跪下，口中称道：“参见贵妃娘娘。”只是那声音，有点……说不清里面含有什么。他们身后，三个年轻女人跪在那里，带着兴奋、喜悦、好奇，偷偷地看着我，那该是我的那三个堂姐了。即便已经出嫁，可这迎接贵妃的大事，自然也可以凑个热闹的。
“叔父叔母免礼！”下轿，和他们缓步来到门里。
一应的客套之后，杨玄珪借口出去了。而我，要面对这几个女人。量我现在这个身份，那个老太婆不敢刁难我。回身看看，婉儿和小多子也在身边，自然放心了许多。
“婉儿叩见老夫人和三位小姐。”见我回头，婉儿赶紧上前行礼，毕竟，她曾经是这府里的丫头。
李氏冷眼看着婉儿，端着个茶杯，慢慢地啜一口。半晌没有言语，任由婉儿就那么跪着。
三个姐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看着婉儿，然后之间小声地说着什么。
婉儿抬头看看我，没敢说什么，就在那里跪着。
这是什么意思，给我来个下马威？现在我这个身份都受到如此的待遇，可见先前杨玉环是何等的委屈。就不信了，我还能让个老太婆给制服了？心里正有火没处发呢！
我才要站起来，只见小多子走到中间，对李氏躬身施礼，朗声说：“兴庆宫知事小多子见过杨老夫人！”然后也不待李氏说话，便起身，回头笑着对婉儿说：“婉儿姐姐，这是怎么了？见着老夫人就赖着跪在地上不想起来了？当日在皇上面前也没如此，是不是要向老夫人告小多子的状啊？”说着，一把拉起了婉儿，“我可是不敢欺负婉儿姐姐的，回到这府里就更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好个小多子！一席话，既给了婉儿一个台阶，又有力的还击了李氏，有理，有利，有节！看着李氏有些尴尬的神情，我对小多子笑了笑，暗暗竖了个大拇哥。
“原来是婉儿啊，”李氏还硬撑着面子，声音缓慢，却又带着尖刻，“我说呢，怎么也不见婉儿前来回话，还以为这规矩都不懂了呢！”
这老刁婆！也欺人太甚了！
我笑着说话了：“叔母，规矩啊，是年纪越小的人越懂得。这年岁大了，恐怕就老糊涂了！连长幼尊卑都没有了呢！宰相门前七品官，婉儿现在可是兴庆宫的五品尚宫，说起来，比叔父的职位也不低了，敢给她受气的人啊，那才是自作孽，不可活呢！您说是不是啊，叔母？”
李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说不出来半句话，站起身，不情愿地施了一礼：“娘娘，老身有些不适，想去休息，就先告退了。”说着，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走开了。
初战告捷，哦耶！这个老刁婆，跟我斗？
“贵妃娘娘，”对面一个年岁偏大的女子说话了，“贵妃娘娘还记得民女么？”
看那模样，三十几岁，脸色红润，面貌清秀，憨态可掬，一脸的和气，想来这就是一直给我解围的杨玉琇了。
我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笑着说：“姐姐快别说笑了，玉环怎么能不认得姐姐呢？再有，都是家里人，这贵妃娘娘的称号就可免了，不然，玉环会还以为是在宫里呢！”
“我就说么，玉环妹妹从来都是平易近人的，这做了贵妃也不会端什么架子的。现在，可不就是了么？”那个最小的女子跑了过来，也难得，三十岁了还如小女子一般爱说笑，是玉瑶吧？“妹妹可记得我？当日你嫁给寿王的时候我还哭过一鼻子呢！”
寿王李瑁？当日她会哭，是因为也想嫁给李瑁么？
“玉瑶！”沉声说话的是玉玲吧，唯一一个长得像李氏的女子，但没有那么张狂，显得倒也端庄。“以前的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玉玲看了我一眼，给玉瑶使了个眼色。玉瑶愣了一下，也意识到了，赶紧笑着说：“现在啊，玉环妹妹的身份可又比从前更加高贵了呢！我就是再哭都哭不出来的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几位妹妹在这里闲谈呢？真是轻闲得很哪！可忙坏了我这个跑腿的了！”一个声音传进来了，跟着就走进了一个人。
杨钊？不对，该叫他……杨国忠了。但我心里，依旧无法把他和那个祸国殃民的坏人联系起来，记着的，就是他的关切，他的深情，他的体谅。杨钊！
我们都站了起来。
玉瑶一下子跑过去，拽住杨钊的袖子，笑着说：“您现在可是宰相大人，谁敢支使您跑腿啊！没事就拿我们开心！”
杨钊看了我一眼，轻轻推开玉瑶的手。也笑着：“你啊，这么大了，还没改了这个脾气。我算怕了你了！玉环……你来了！”
“兄长，听说升了宰相，一直也没有给你道喜呢！是玉环失礼了。”我微笑。
“玉环妹妹你不知道，”玉琇又说了，声音柔美动听，“兄长啊，现在还作了郡马了呢。皇上把安阳郡主许配给他了，所以啊，咱们应该道贺两次！”
“是么？”我看着杨钊，“那如此，再次给兄长道喜了！”
“呵呵。”杨钊看着我，欲言又止。转身，笑着对着他们几个，“你们知道我跑腿干什么去了？”
“谁知道啊，作了宰相以后也不怎么来家里了，你跑腿还不是给安阳郡主买胭脂花粉去了！”玉瑶嘲笑道。
“我猜啊，他倒不是给安阳郡主忙了，恐怕是给玉环妹妹找好东西去了。”玉玲插嘴道，脸上带着微笑，“谁不知道兄长一向对玉环妹妹照顾得不得了。”
“这你道说对了，”杨钊笑道，“好东西是没找到，这好地方却有一个呢。在朝阳大街上新开了一家酒楼，环境倒也清雅，改日咱们一起去聚聚！”
“真的？”玉瑶一下子跳起来，高兴得拍手，“难得兄长如此的好兴致，我们也沾了玉环妹妹的光了。玉环妹妹，可有兴致去看看？”
“好啊，就算我请客好了，感谢诸位姐姐一向对玉环的照顾。”我微笑着。这大唐的酒楼是个什么样子，还真想见识一下。
一天，就这么乱哄哄的过去了，默默地坐在窗前，忽然间想起来，我竟然没有想念玄宗。
“娘娘！”灯光下，婉儿一边给我卸装一边说，“有这么多年没有回到杨府了，这没想到……老夫人还是……”
小多子在一边说：“婉儿姐姐，不管先前怎么样，现在有我小多子在，谁也不敢再欺负你的。”然后他嘿嘿一笑，“只求姐姐以后没事不和我吵架，就是姐姐疼我了！”
“小多子。今天……谢谢你！”第一次，婉儿这么真诚地跟小多子说话，“说真的，回到这里，我真怕！”
“不怕，婉儿，现在，不会有谁再敢欺负咱们！”我冷静地对婉儿说。“或许先前我不能保护你，现在，你该相信我！”
“是啊，婉儿姐姐，不怕！”小多子跟着说。
婉儿轻轻的点了点头，似乎仍然心有余悸。
看来，我有必要了解一下这个府里的情况了，毕竟，我要在这里住上一段的。我说：“小多子，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婉儿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看小多子出去了，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婉儿，轻声对她说：“前日，临出行之前，皇上似乎嘱咐了你什么，有什么事情是皇上瞒着我，而你又不告诉我的么？”
婉儿手上的梳子“啪”的一下掉在地上，她慌乱的捡起来：“娘娘，看我这笨手笨脚的。没有啊。娘娘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了呢？”
“哦，那就好。婉儿，你也知道，我自从当日醉酒之后，这记忆也总是不好，有许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有些事情，你也该提醒着我，是不是啊？免得呢，我会说错话。”
婉儿看着我，沉默了一会，之后开始说我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父亲被李林甫害死了，于是我就只好到叔父家里寄住。寄人篱下的生活自然不好受，几个姐姐还好，那个叔母李氏对我总是百般挑剔，一向惧内的叔父不敢有微词。作为我的丫头的婉儿更是受尽虐待。唯有远房的兄长杨钊护着我，总是笑着给我解围。大姐姐玉琇心地善良，也会给我帮忙。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杨钊找来的算命先生给我们几个看了面相，说我士大富大贵的相貌，“木易环，王上点，一人下，万人上，得隆恩，传万年。”这是像是当日关于我命格的碣字。那时候，叔父自然非常高兴，到处向熟人说起此事。李氏异常嫉恨，但也暗暗惧怕。再后来，我果真在一次聚会中认识了寿王李瑁，并且深得他的爱恋，嫁给了他。所以，大家对此就更加深信不疑了。
这就是了，武惠妃就是因此而设计我和李瑁相识，并且破格让他娶了我的，原来，目的在此。有谁知道，这命格，或许只是个摆脱是非的假象吧，那日杨钊的话，不是有这方面的意思么？
“娘娘，夜深了，您也歇着吧。”婉儿给我换好衣服，说。
“你先休息去吧，累了一天了，我再坐会。”我坐在灯前，没有离开，我知道，一会还会有人前来的。
果然，婉儿离去不久，杨钊来了。
“钊！”我站起来。“你怎么……？”
“玉环！”杨钊走过来，深深地看着我。“我想你现在应该还没有睡，就……过来看看。”
“哪，请坐。自从当日一别，有两年没有见了吧，你这一段也算是时来运转了。”我微笑着，“都当了郡马了呢！”
“玉环！”他坐下来，眼睛紧盯着我，“你该知道，我这心里……”
“钊！”我阻止他的话，“那李林甫……？”
“哦，那个老贼。这回总算是……”杨钊严肃地说，“我们也算大仇得报了。”
“嗯，那朝堂上呢？没有人怀疑什么么？”我有些好奇。
“树倒猢狲散，何况这老贼平日好话说绝，坏事做尽。又有谁真心为他。只是这太子李亨就少了一条臂膀。如今，为了……”他看了我一眼，“朝廷上那些大臣对皇上颇有微词，以张九龄等为首，他们都同情寿王，觉得皇上……而太子那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惠妃娘娘真是高明，寿王不动声色，就已经把人心收拢过来。只是，苦了……你！他李瑁，为了皇位，竟然连你都……”说着他就开始激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会出家，为什么你会进宫！玉环，为了李瑁，你……值么？他李瑁可是把李心仪都收服了呢！”
“钊，你别着急。”我按着他的手，柔声说，“我出家，进宫，不是为了李瑁，我是为了我心爱的人！”
“皇上？”杨钊很吃惊，“你说的是皇上么？他可是……那么老了啊！”
“对，是皇上。我爱他，恋他，不是为了皇位，不是为了富贵，不在乎他的年龄，只为了，他是我心爱的人！”我深深地看着他，语气异常坚定。
“嗯。不管你为了什么，玉环！”他也深深地看着我，“只要你要的，我就帮你得到。”
“我知道的，谢谢你，钊！”
“嗯，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杨府，没有人会怠慢你。如果有事情，有小多子在。有时间我也会常来走走。至于梅妃和太子那里……你就不用管了。”他冷静地说，“这件事情，我和寿王会处理好的。”
他也知道了？那么说，杨钊和李瑁是联手了？各取所需，杨钊会小心的。
“那么，这会动摇太子位么？”我问。
“那倒不一定。现在太子在朝里面依旧有很多人拥戴，也算根深蒂固的。寿王那里同情的多，但是受人拥戴还需假以时日。皇上对太子的态度也还算明朗，所以，这件事情，对太子会有一定的冲击，但如果说要改天换日，还是两可之间！玉环，你现在只需要将养身体，其余的，就不要操心了。有钊在，你尽可以放心的！”他关切地看着我，“暑热天气，注意身体。”
“好的，我会的。”我听话地说。
“嗯，那就好，休息吧，改日，我们还要出去喝酒的。”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灯下，各种陈设的影子随着烛光的摇曳晃来晃去，无言地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