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羞花（1 / 1）
春天的兴庆宫，到处奇花异草，蜂飞蝶舞，红香簇簇，柳乱花歌，风起时，落红如雨，清馥满地。在雕栏画栋之间，风轻柳舞，细碎的花瓣扑在脸上，有着透明的清凉。绿树荫蓊雕栏如画。偶尔，疏雨摇碎窗外的一树琼花，如诗如雪。
“娘娘，这御花园自然可以去的，这春天啊，御花园里各种的花都开了呢。算起来，也就是兴庆宫里面的花草最多了。只是，皇上恩准几个其他宫里的娘娘可以到这御花园游赏，娘娘不要介意。”小多子和婉儿跟在身后。在这里，几乎就是小多子的地盘了。毕竟，他比我们都熟悉的多。
“这可是兴庆宫，小姐才是这里的本宫娘娘。凭什么会有别的宫里的娘娘来这里？”婉儿有些不服气，
“婉儿姐姐快不要这么说。虽说娘娘住在这里几个月了，但一直没有品级，即便皇上再怎么宠幸娘娘，但这没受封的娘娘也还是……更何况，这里是兴庆宫。那么多娘娘都想着的地方，现在娘娘有幸留在这里，岂有不嫉妒的？正想着逮着个错呢，姐姐不是往人家嘴里倒了？到时候不但姐姐，就连娘娘都要跟着背不是的。再有，娘娘在宫里已经这么久了，姐姐还称呼为小姐，即便娘娘不怪罪，终究也是不妥的。留神让人家听到了，罪过可就大了。”小多子小声提醒。
“我才不怕呢！”婉儿嘴里嘟哝着。
“婉儿！”我沉下脸来，“小多子说的有道理，就该听着。还不谢谢小多子？”
“是，小姐。哦不，娘娘。”婉儿不敢顶撞，尽管心里不情愿，但也只好说，“谢谢你，小多子公公。婉儿很多事情不知道，多谢提醒。”
“婉儿姐姐不必多礼。刚才那些不敬的话啊。小多子呢，只当没听见。只求以后姐姐能够心疼小多子，不要没事就和小多子吵架就是了。”小多子笑道。
“你这家伙，说你胖你还就喘了，蹬鼻子上脸了不是？看我不揍你！”婉儿扬起手，作势要打。
“姐姐饶命，小多子不敢了！”小多子冲她笑，但依旧弓着身子，不敢随意走开。
“婉儿！”我沉声说，“在这殿外，不得这么随意，刚才提醒你的话，这么快就忘记了？你有几颗脑袋？”
“是，娘娘。”婉儿一下子严肃了，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
“娘娘，是小多子的错，以后，小多子也要注意的。”小多子赶紧也上前认错。
婉儿瞪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看婉儿委屈的样子，我有些心疼，温言对婉儿说。“婉儿，别怪我跟你生气。这宫里，人多口杂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咱这身后跟着这许多人，也背不住就有什么人会在背地里说些什么有的没有的，真要怪罪下来，到时候你岂不吃亏？就连这小多子，谁知道又会怎么样呢？”
“娘娘，婉儿知道了。”
“娘娘，您说的自然很有道理。奴才在这宫里这许多年，看到的听到的也很多了，各个宫里的这些太监、宫女被拉拢的、被利用的都有。我也不敢说咱这宫里没有这样的人，但小多子可是对娘娘忠心耿耿啊！娘娘！”小多子一下子跪下了，“以后，娘娘自然明白的。对小多子的忠心，娘娘千万不要怀疑。”
“起来吧，只不过给婉儿举个例子。你，怎么就当真了呢？”我笑了。
“娘娘，以后……这样的例子也不用小多子，怎么样？”小多子委屈地说。
“好。”我笑，“那就要看看你是不是让我开心了？”
“多谢娘娘！”小多子赶紧起来，立刻又眉开眼笑了，“要说这美景啊，我敢说，定数兴庆宫最美了。您看，那边，是华萼相辉楼，那是皇上和各位亲王聚会的地方。当初那些王爷还在的时候，经常在那里喝酒聚会，可是热闹呢。难得看见那一个皇帝如咱们皇上那样和兄弟那么和睦的。再看那边，是勤政务本楼，虽说不是正式朝廷所在，但皇上召见朝臣就在那里呢，有时候也在那里摆宴。等到什么时候，娘娘去那里，求娘娘也带上小多子去见识见识。听说啊，那里可真是金碧辉煌呢。”小多子看了一眼婉儿，接着说，“少不得也带了婉儿姐姐，一同去的。”
婉儿横了他一眼，再不敢大声顶撞，小声嘀咕着，“我才不希罕呢。”眼神却望着勤政务本楼的方向，一脸的向往。
“娘娘，这里就是沉香亭了。”小多子在前面引路，“这里有着各种花草。您看，这各种各样的花，开得多鲜艳啊。您看哪。”
我看到了。这里的花真多，百合花、海棠、海角菊、天人菊、金盏花、葵花、蝴蝶兰、洋鹃、水仙.、迎春、报春.、瑞香.、山茶、白玉兰.、紫玉兰.、琼花.、君子兰.、海棠.、牡丹.、芍药.、丁香.、杜鹃……还有数不清的各种花，红得像燃烧的火焰，白得像飘飞的雪花，粉得像满天的云霞，紫得像绮丽的梦幻，姹紫嫣红，芬芳满园。
而最吸引我注意的，是架子上的那几盆小小的花，娇娇弱弱的样子，细细的嫩茎如绰约的少女，含羞带怯的立在那里，还有柔软的毛刺，清瘦的枝杈上，几个叶片，如伸开的手掌，在风的拂动下翩翩起舞。那舞动，也是那么轻柔，那么细软，那么让人怜惜。含羞草？我蹲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
“含羞草，嗯……多年生草本植物，高约40厘米，分枝多，遍体散生倒刺毛和锐刺。叶为2回羽状复叶，羽片2—4个，掌状排列。嗯……妈妈，什么叫羽状复叶啊？还有呢，小叶14—48，长圆形，长0．6—1．1厘米，宽1．5—2毫米，边缘及叶脉有刺毛。小叶是什么？花淡红色；花萼钟状，有8个微小萼齿。什么叫花萼？什么叫小萼齿？您告诉我啊？……哼，还老师呢！这都不告诉我……”
是谁曾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过这些？是谁曾用清脆悦耳的声音给我念《科学》书上关于含羞草的介绍？又是谁，曾经拿着那幅图片对着家中的含羞草比较异同？我的女儿啊，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了啊！
“……娘娘，一看就知道你是懂花的。这几盆花啊，是从波斯运过来的呢。因为先前没有人养过，所以越发显得珍贵。放在这架子上，谁也不敢轻易动呢。想着可能是水土不合适，眼看着都四月了，怎么也不开花呢？”小多子兴致勃勃地介绍。
“哦，有本娘娘在此，它自然不敢开花了，要开花的话至少要过了七月。”赶紧挥去自己的伤感情绪，我笑着逗小多子。“而且啊，只要我碰它，它就不敢再这么张开着叶子。”
“什么？？娘娘，不会是真的吧？”小多子的嘴张大了。
“娘娘……”婉儿也将信将疑。
我扶着那嫩茎，让那叶片轻轻碰触自己的脸颊，得意地看着他们两个。那含羞草的叶子，自然轻轻合拢，再不肯张开。
“天啊，娘娘！娘娘的美貌竟然连花看了都害羞啊！”小多子不敢相信，嘴巴一下子合不拢了。
“娘娘！”婉儿也看着吃惊了。
我心里乐翻了。杨玉环羞花的美貌原来就是这么传下来的！心里那点淡淡的伤感就这么被压下去了。
“哈哈哈哈，玉环，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是他来了？
“玉环参见皇上。”我赶紧施礼。
“免了。”他大笑着，“没想到啊！”
“见过娘娘。”哪个年轻人是谁呢？身材高挑，眉眼含笑，看着叫人觉得和善。
“这就是太子殿下。”小多在身后悄声提醒。
“玉环见过太子殿下。”我上前见礼。
“从没有听过哪个女子可以羞花的，看来娘娘的美貌是花都不敢比拟的啊。”李享笑着说，“可见也是父皇的福气。父皇……是不是呢？”
我微笑着看着他们。
即便是太子，在这种场合说这样的话也未免不尊重了。但是，李享的话他怎么没有生气呢，反而大笑：“同意。享儿啊，我也如此想呢。看来我的福气还不少呢哦……”父子俩人相视大笑。
“相约不如偶遇啊。享儿，玉环，陪我一起走走。这天气不错，朕的心情也越发的好呢！”他的心情真好，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地说。“享儿，你不知道，这玉环，还是一个才女呢。上次我给你看的那首写梅花的诗句，就是出自她的手笔啊。”
“哦，是么？娘娘才气过人呢。李享实在佩服！”李享一拱手，笑道。那眼神里，有不折不扣地欣赏。
“太子殿下，客气了。”我低头。惭愧啊，那可是别人的诗句，我不得已才……
“玉环，你看着大好春光，也应景再做一首，如何？”三郎（这么称呼未免不恭，但我心里就喜欢这样）笑着，看着我。
“这……”天啊，又要做诗？怎么办，这次我抄谁的啊？
“是啊，娘娘何不做一首呢？”李享也含笑看我。
“那……好吧。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好！”三郎大笑，“好一个万紫千红总是春。写尽了春色，写出了情致。”
“真是才女！”李享也称赞。
晚上，依偎在他的胸前，用手在他的胸前轻轻划着圆圈。“三郎，今日怎么如此好心情呢？”
“呵呵！”他搂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轻声说，“因为啊，我的丫头是个羞花的大美人儿啊！今天这件事情，不知道要传给多少人知道呢！”
“三郎！看你说的。”我红了脸，“这样的话你也信啊？”
“有人信就行。这样，对你……是有好处的。”他沉吟着，“现在该告诉我怎回事了吧？那花怎么就会把叶子合上呢？”
“嘻嘻！因为我美貌啊！”我顽皮地笑，“难道三郎不觉得我美么？”
“当然。我都为你神魂颠倒了啊！丫头，还不从实招来？”他轻轻呵我的痒。
“三郎，哎呀三郎，我说。我说！”我笑得喘不过气来，“以前，玉环曾经看过一本书，写着这种花的特性，只要轻轻碰触，就会把叶子合上。花期呢，是在七月到十月之间，花是淡粉色的，并不是特别难养，只要是沙土土质，有很好的肥料就可以，”
“怪不得呢！这件事情，或许能帮助你！”他笑了，“也能帮助我哦！”
第二天再去御花园散步的时候，我发现，周围总会有不少小宫女太监偷偷摸摸的注视，估计也是“羞花”的功劳呢。
“娘娘，您发现没有，这花园里，突然多了好多人呢。”小多子吃吃笑道，
“就你眼尖，谁不知道啊。”婉儿又跟他吵。
“婉儿姐姐，我怕了你了还不成？”小多子赶紧讨饶。
“这还差不多。”婉儿笑了。
而我，却没有理睬他们，一个姗姗走过的身影吸引了我。好美的一个女人啊！
精致的五官，细长的娥眉，樱桃檀口，胭脂的颜色为双颊添了仅有的一点娇媚，额头上贴上了梅花状的金箔花钿，令双眸都染上点点光辉；如云的乌丝间簪一只七彩的琉璃步摇，长长的琉璃坠子直垂耳际，在脸旁划出一道流光溢彩。浅粉色的窄身襦衣，细致的对称翻折领，裙脚边绣着粉白相间的梅花花样，深棕色的枝一直蔓延至腰间，与袖口上的梅花似又连成一片，举手投足间便似能闻到梅花淡雅的香气从鼻间漫过。
那是谁，清雅脱俗、孤傲高洁，让我看着她失神？
“娘娘，那个是梅妃娘娘。皇上最宠爱的娘娘，哦不对，是皇上先前最宠爱的娘娘。现在，皇上最宠爱的自然是您了，”小多子看我的样子，赶紧悄声说。
皇上最宠爱的娘娘？先前他不是最宠爱武惠妃么？那么这个梅妃是谁？武惠妃让我提防的那个江采萍又是谁？我的心黯淡下来了，三郎，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女人！这个梅妃那么美丽呢，让我看着都艳羡不已的。不光是美丽，还有那气质，是别人怎么也学不来的啊。
“回去吧，我不想再转了。”回身对这小多子和婉儿说，我再没有了游玩的兴致。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婉儿奇怪地问。
小多子看了我一眼，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跟着我回长生殿。
“娘娘，您看看，又是一个竹筒。”殿里没有别人的时候，婉儿又拿着一个小竹筒走了过来。
“哦？”我接过来，“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
婉儿应了一声，守在门口。
又是李瑁。
“玉环：数月不见，倍感思念。日前沉香亭羞花一事流传甚广，具述玉环美貌异常，父皇于朝堂之上再不顾众人反对，执意要册立玉环为妃，朝臣力争者日渐减少。不知何故，太子一党也不阻拦。还需三思。宫中诸般事宜，皆可差小多子去办，应无它事。仅提防江采萍即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数月不见，犹隔几世，思之切切。瑁”
小多子？小多子是李瑁在宫里的内应？怪不得，怪不得！放下信，我沉默了许久，这深宫之中，有多少这样的人呢？有多少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呢？进宫，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