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清修（1 / 1）
一直以来，除了进宫，我从没有出过寿王府。即便那几次进宫，也是坐在轿中，不便四处观看的，更不用说游山逛景了。所以，这西山之美，深深地吸引了我。
还是古代没有污染空气好啊，这么清新的空气，这么平静的山林，让人陶醉其中。温柔而慵懒的阳光轻抚湖面，缓触春芽，挑起你感动自然的心境。那些林木花草，沐浴在朦胧迷离的雾霭中，显得浓绿幽深，清新幽雅。林地上积了薄薄的苔藓，散落着小鸟的翎毛。充满着原始气息的山林风貌，使人产生一种浩渺幽远的世外天地之感.。正是金秋时节，林涛树海换上了富丽的盛装。那深橙的黄栌，金黄的桦叶，绛红的枫树，殷红的野果，深浅相间，错落有致，令人眼花潦乱。一条飞瀑飘然坠下，水面色彩斑斓，在阳光照耀下，湖心显出层层金环，五光十色，非常迷人。水上水下，动静形色交错，如一幅令人心醉的金秋画卷，光怪陆离，使人目眩。
太真宫，就坐落在这西山的半山腰上，一座小小的道观。道观的出现，增添了山的色彩，好比宽阔水面的一片风帆，广阔的天空掠过一只低飞的白鹭，是绚丽的底色上一点灵动的色彩，是山川美景中的一点生气，一点情调。道观不大，前后几间住人的清舍，一个小小的院落，一尊塑像，除了我和婉儿，只有几个老道姑，负责洒扫、供奉等杂事。很是清静，适合虔修。
“小姐，这里的饭食真是清淡的很呢，全是素，连我都吃不下去。小姐，怎么偏要如此啊？”享受惯了王府的锦衣玉食，婉儿自然很不习惯。
“这不是挺好的么？你看，这么美的地方，左顾有山外青山，右盼有绿野阡陌，纯净自然，不带一丝奢华，没有半点污浊。可以完全静下心思，身无外无牵挂，心有灵犀一点，不是个最好的地方么？”我静静地说。
“小姐，我……你这么说话，我听不懂。”婉儿大睁着眼睛看着我，“您说话，怎么这么……这么文绉绉的了？”
“是么！大概是这里的美景陶冶的啊。婉儿，你是不是有些后悔来这个地方了？”我笑了。
“那倒没有。我只是，只是不习惯啊！您看，这里那么冷清，不像王府里那么人来人往的热闹，连杨府都不如呢。条件又那么差。这时间长了，我怕小姐受不了呢。”婉儿噘着嘴说。
时间会长么？我沉思着，应该有人会来了吧。李瑁自然要关注这里的，而“林”，似乎也可以有理由到了。
果然，有人来了。不过，来的人竟是——杨钊。
看他急匆匆的样子，就知道他的情绪很激动。“玉环，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怎么偏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李瑁……李瑁！”他咬牙切齿，满脸通红。
“钊，一路赶来，想是口渴得很，先喝杯茶。然后咱慢慢说话。”我接过婉儿端来的茶，轻轻放在杨钊的手里，然后静静坐下。
一口气喝了一杯水，杨钊渐渐平静了下来：“玉环，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我听说，你是自愿要来这里出家修行的？是不是李瑁让你伤心了？即便如此，也不该出此下策的……”
“钊，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该告诉他关于皇上的事情么？我犹豫着。“你可以放心的，寿王还不至于让我到万念俱灰的地步。我自有道理。”
“玉环！你该知道，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的。有事不要瞒着我，好么？”他站起身，深切地望着我。
我知道他对我的情感，只是这份情感无法回应。我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钊，我一向知道的，你是最关心我的人。我答应你，如果有困难，我一定会第一个想起你。除此之外，无论我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担心，好么？我自有道理。”
“嗯。我相信你。”他轻声说，“你也要记得，有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最近你在忙什么呢？朝中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说来听听。一直在这里，清静是清静了，只是消息闭塞的多。”
“呵呵。还能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不过，我最近有意接近李林甫，倒是探听了不少事情。”
“李林甫？他不是……你怎么和他接近呢？”我奇怪的问。
“我当然记得当初的大仇。可如今，他是一朝宰相，岂是我们这样的人动得了的。能够接近他，才会发现他的弱点，才可以制住他。我倒是发现了不少事情呢。”杨钊的眼睛闪着光。
“哦？你都发现什么了？”
“李林甫这个人真是口蜜腹剑，嘴里一团火，手上一把刀。别看他对谁都特别和气，一副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样子，可却是心狠手辣。对朋友，对亲人都可以随意利用。他明知道侄女心仪和前宰相张九龄的儿子素有情谊，可还不是把她强嫁给了寿王么？他表面上和寿王走得近，凡是言听计从，纵使谦恭有礼。暗地里，跟太子李亨走得更近，手下的书信往来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那个张九龄，不就是他暗地里使坏给搬倒的么？”
“那，钊，你还是小心为妙。”我叮嘱他，“什么，都没有自己重要，知道么？我要看到你，安安全全的活着。至于大仇，我们慢慢想办法。”
“我会的。玉环！……”他欲言又止，只是看着我。
“兄长，请用茶。”我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在他临走的时候，我忽然说了一句：“如果，我今后进宫……是不是就可以帮你了？”
他一下子呆住了：“进宫？怎么可能？？”
“你呀，我是说如果。”我假作玩笑，吐了吐舌头。
“呵呵。那当然好啊！可是，玉环，这样的事情……想都不要想的。”
“我知道了。钊，我就不送了。以后不可常来，你我虽是兄妹，可毕竟……这里是道观，不太……合适的。”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天渐渐的冷了，李瑁没有来，皇上也没有来。清美的山景日日看着，也觉得习以为常。生活，确实显得有些寂寥。
“小姐，下雪了啊。你看，这外面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呢。”这一日午后，婉儿才出门就大声喊，“先前，咱们蜀州可没有那么大的雪的。”
是么，我一下子爬了起来，能够看到久违了的雪，心里真是感觉亲切。
北京可是经常下雪的。现代的时候，我和女儿最喜欢雪，喜欢在每个雪后，笑着跑到公园里，堆一个大大的雪人，然后团好多雪球，拉着林一起打雪仗。林总是无奈的看着我们两个，笑着摇头。之后三个人就是满身是雪的回家。林又总是“打扫战场”的那个人，轻轻掸去我和孩子身上的雪，温言批评我们，而对我，总是那句：“你这孩子啊！真没有个大人样儿！”
而今，我的猝然离开……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北京下雪了么？雪后可有谁会陪着孩子去堆雪人打雪仗，可有谁会记得那个没有大人样儿的我。忽然间就觉得伤感起来。
“怎么，天这么冷，小姐还要弹琴唱歌么？我这就把琴拿来，然后把火盆再添点炭。”
调试一下琴弦，我轻声唱了起来：
在你那里下雪了吗
就像天使的翅膀一片片落下
在这里的我痛恨自己
不能飞翔
还握得到你的手吗
想温暖你却隔着一片片海洋
看着夕阳里我的思念
无限延长
恋恋情深想一个人
却又无法跟缘分理论
只能远远的静静的
祈祷你别像我
夜里会作难过的梦
恋恋情深爱一个人
就会痴痴守候到永恒
我的一颗心一双手
刻着你的名字
不管何时才能重逢
我都会等
还握得到你的手吗
想温暖你却隔着一片片海洋
看着夕阳里我的思念
无限延长
恋恋情深想一个人
却又无法跟缘分理论
只能远远的静静的
祈祷你别像我
夜里会作难过的梦
恋恋情深爱一个人
就会痴痴守候到永恒
我的一颗心一双手
刻着你的名字
不管何时才能重逢
我都会等
恋恋情深想一个人
却又无法跟缘分理论
只能远远的静静的
祈祷你别像我
夜里会作难过的梦
恋恋情深爱一个人
就会痴痴守候到永恒
我的一颗心一双手
刻着你的名字
不管何时才能重逢
我都会等……
歌唱完了，我静静的坐在那里，望着窗外的雪，一言不发。
“小姐，我从来没有听过您唱这样的歌，我听着都……都要落泪了。小姐您是在思念王爷么？如果深情如此，为什么还要呈报皇上到此地来受苦啊？”婉儿伤感地说，然后走上来，给我加了一件衣服。“小姐还要好好保养才是，不要过于伤心，别把身体熬坏了。那我……”婉儿真得落泪了。
我赶紧收敛起自己的坏情绪，拉起婉儿的手，调侃她：“傻丫头，我没有什么的。就是忽然间想唱这么一首歌的。可没有怎么样哦。而你，那么感动，是不是有了思念的心上人，听这歌曲触动心事了？”
“哎呀小姐！你……净胡说！”婉儿的脸红了。
“哈哈哈哈，这样的大雪天啊，正适合和两三好友，或相伴林间，踏雪寻梅。或围坐火炉前谈诗论道，可不是该伤感的哦！”我感慨地说。
“是啊，真不知玉环还有此雅兴的啊，不知可否一同前往。”门外，一个声音传来。
谁呢？这个时候，谁会来这里？我定睛望去，然后就呆住了。是他？“林”？
确实是他，那熟悉的眉眼，那含笑的目光，让人不尽心生一股暖流。只是那明黄色的衣服表明了他高高在上的身份。
“太真参见皇上。”我跪下行礼。
“啊？皇上。”婉儿也一下子伏在地上，战战兢兢，一动不敢动。
“免了。”“林”-------哦不，皇上，不，李隆基，怎么称呼都别扭，还是“他”好了。他扶我起来。“近日无事，来太真宫看看，玉环一向过得可好？”
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暖，当初在冬天，我一向怕冷，每天下班，总是他给我暖手，晚上，也是他用热烘烘的身子给我取暖。现在，他又在我眼前了！我傻傻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玉环？”他轻声叫我。
“哦，皇上恕罪。”我一下子醒悟过来，赶紧说，“玉环乍见龙颜，不知所措，还望赎罪。”他，毕竟是皇上啊。可他，叫我玉环，是不承认我这出家人的身份么？
“没事。朕不会怪罪你的。朕今日只是和力士随意走走。看到你，就像看到当日的惠妃一样，一样年轻，一样漂亮，一样的多才多艺。只是，如今，惠儿……唉！”他稍顿一下，又接着说，“不说了。玉环，伴我出去走走，咱也踏雪寻梅。”
“是。”我赶紧拉起婉儿，跟着他，和他身后的高力士，走了出去。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山里的雪景真是不一样。那落叶乔木、灌木的枝杈间形成了不同造型的凝雪花图案，奇妙而美丽。无数个玉洁冰清的银花树，排列在白雪覆盖的山间，冰晶的叶子团成了一簇簇银色凝雪的棉絮花，洁白耀眼，别具风味。尤其是，几棵矮小的垂枝梅花，倒挂的树枝无疑成了一个个雪棚子的梁椽，盛开的红梅花迎着白雪更显娇美艳丽。若有若无的香气，更是打动人的心扉。整个世界，都凝结在这洁白的视野中，缤纷的世界似乎也随之简单，而心愈加轻盈如雪。雪落无声，许是怕搅碎尘世的安宁，以它最美的姿态飘舞在我们的掌心。
“玉环，你看这山，雄浑壮阔；这雪，洁白宁静；这梅花，娇艳可人；真让人诗兴大发啊。早听说玉环有絮咏之才，今日不妨看这梅花吟诗一首，也不辜负了这大好的景色。”他满怀豪情，笑着对我说。
吟诗？我可不会啊。虽说大学上的是中文系吧，也能写几个无病呻吟的文章，可对于诗词歌赋，我可是一点都不会的。但今天，总不能出丑吧？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皇上，玉环才疏学浅，不敢献丑。”赶紧谦虚谦虚。
“怎么会呢？早听说玉环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犹善歌舞哦！你就不要过谦了。”
我回头看一眼婉儿，婉儿使劲朝我点头，只是不敢出声。
我确实不会啊。实在不行，我就……“借用”一下，反正现在是唐朝，没有人会追究我的版权。
“那……好吧。”我沉吟着，故意注视雪里艳丽的梅花，“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不好意思，毛主席，借用一下喽。当初我可是背得最清楚的一首词呢。
“好一个‘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才女啊，真不愧是才女！”他笑了，那笑容，让人感到那么亲切，那么温暖。
“皇上，过奖了。”我微笑了一下，心里很得意。能不有才么，那可是毛主席的大作呢！
“皇上，这太真可真算得上是个才女啊！您看这满宫之中，能有如此才情如此胸襟之人么？”高力士不失时机地说，一脸的温顺。“我想，能不能请太真给皇上也作诗一首呢？”
我看了他一眼。果然这个家伙谁见谁不爱，见了都想踹的家伙，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
“好啊。玉环，那就请你施展您的才华喽！”他看着我，轻声说。
“皇上，玉环不敢。想来，皇上诛韦后，平叛乱，拥睿宗，任贤臣，创盛世，哪是我能吟诵出来的？玉环没有才学，断然不敢！”
“诶，朕恕你无罪啊！想来你的是决不会差啊。”他继续要求。
“这……”我犹豫着。
“小姐……”婉儿在身后拽拽我的衣襟，让我不能拒绝皇上的要求。
“这……”晕了，这可怎么好？哪儿有称颂帝王的诗句啊？当初我可被了不少诗歌呢，现在都想不起来了！急死我了！“有了。好，就那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馀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尧君舜祖，略输文采，秦皇汉武，稍逊风骚。一代天骄，西楚霸王，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属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哎呀对不起了毛主席，没办法，只好篡改您的大作了，现在可是唐朝，我总不能说唐太宗如何如何，更没有宋太祖和成吉思汗啊！汗！
“哈哈哈哈！”他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畅快。是啊，哪个皇帝听到别人这么高的评价，都会龙心大悦的。
高力士也跟着笑了，笑得那么……讨厌！
临走的时候，他悄然对我说：“玉环所唱的歌里面充满思念的深情，可是在想念瑁儿？玉环在此修行可否后悔？”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的眼睛，那熟悉的目光，那深切地注视，只想沉浸在那柔和的春水里面。我轻声说：“皇上，玉环确实有思念之人。只是……不是寿王。”
“噢？”他沉吟着，声音低沉，轻柔，仿佛耳语一般，“那么，是谁呢？”
我依旧深情地看着他的眼睛：“玉环……不便说。”
他若有所思地不再追问，只是说：“相信，日后玉环有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然后转身离去。
后来，我才想起，他甚至没有想起来，要进观里看看惠妃的塑像以慰追念之情。而我，也根本没有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