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心湖蛰余波，终是沾尘缘（1 / 1）
锦瑟便在庵堂中住了下来。原本以为那小平只会呆到她安顿下来，不料据说廖公公又传了令，要小平一直陪伴。锦瑟见那小平本是很活泼的一个人，闷在这里也不快的样子，而且说不上有一层什么样的隐忧，还担心眼睛的事被小平看穿，再生事端，便央人写了一封书信给廖公公，表明对他照拂的谢意，另外是为小平说情，让她回宫，自己是修行，不用人侍奉；再则若不行，能否让柳莹阁原来贤妃的侍女万儿来换，因为万儿也与她素有交情，加上很快就到年龄放出宫了，来陪伴也更为妥当。过了几日，没想到万儿居然真的就被派来换了小平。
锦瑟与万儿一阵寒暄后，问她宫中的情形，万儿忧心道：“我本来以为是小姐的福分，能得廖公公关照，可是那日无意间听到人议论，说是廖那个人精明的很，无利可图的事断不会去做，这事必定和皇上有关。”
锦瑟闭上双眼，不想心中的猜测、隐忧竟成真。“本来哪个女子能得到皇上的倾心，是天大的福气，可跟了娘娘那么久，也看透了这宫闱之中，又哪得几分真心，几个善终的，何况传说中，皇上跟娘娘有一段纠缠不清的往事，皇上看重小姐，也必是因为前缘未了。而且，小姐还这般年轻，圣上却已值暮年，就算现在因着娘娘的关系得了几年恩宠，一旦皇上去了，宫里哪还会有小姐的容身之处。”
锦瑟知她冒着大不韪，说的全是肺腑之言，不由也将贴心话说与她听：“你的真心教人感动，见识也异于常人，你大我几岁，我就唤你一声姐姐。姐姐也知道我的身世，经历这般多，哪还有什么念想，只想平安清静的过以后的日子。皇上对我存了什么心思，对我来说都是灾呀，且不说我是已婚且不祥的人，便是个能堂堂正正去侍奉他的人，也经不住宫中人的折腾呀。”
“小姐这样看重我，叫我一声姐姐，娘娘生前又对我很是照顾，我说斗胆对你说，这宫中，乌七八糟、刀光剑影的事多了，太宗帝就曾纳了弟媳为妃，皇帝想要一个人，下面的人使出各种招数不也得讨他欢喜吗？”“那依姐姐之见，我该如何？”“小姐是聪明人，要不也不会招我来陪。现下我猜想那廖公公也不过是留着一招，看皇帝的意思到底如何。如果皇帝过了许久没什么动静，他也就不会再打小姐的主意了。我们只有静静的，等待被他们遗忘。”
“我曾拒绝担任平乐公主的女官，一是说自身不祥，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有眼疾，可是现在我的眼睛又不药而愈了，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数？”“为免节外生枝，那我们不要让人知道此事，连师太那边也注意为好。小姐也不必太担忧，小心应对就行，这宫廷中的事，得宠不易，要被冷落却也是容易。”
“我们不是说了吗，自此后就以姐妹相称。你再不要小姐长小姐短的了。”锦瑟诚挚的说。万儿嫣然一笑，就算应承下来。自从后，两人每天诵经理佛，开始了清修。
这边宫里，梨妃听到小原打探到锦瑟已经去了万业寺的消息，且原本双眼有疾，放下了一点心，不过皇帝已经有一月有余没有临幸她的紫云宫了，而且听说皇帝在居贵妃处呆的时间越来越久，她借着为儿求亲的名义见了几次皇帝，他也只是淡淡的，平素他好像最喜欢棠熠，可是此次对于儿子的亲事他好像也不太上心了。棠熠已经二十二岁，皇子在这个年纪早该婚配。
她看上的是宰相凌文成的次女凌花月，凌相自皇帝登基时便贵为朝臣之首，二十几年来颇受皇帝信赖，她的心目中，儿子需要这门强强联姻，来获得通向太子之位的金匙，但这凌相为人极为精明、谨慎，所以私下里尽管她拉拢了他几次，暗示想与他结亲，但是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脱了，直接向皇帝提出又显得太彰然，所以现在的她显得很为难，最近几天听到居贵妃与凌相走得很近，她越发的坐不住了，如果皇帝将花惜指给了居贵妃所生的棠烁，她又当上了皇后，那么她和儿子的前途就完了。思及此，她的面孔上盛满了寒霜。
梨妃为缓解心中的郁结，便下令移驾去映湖乘凉。却不巧遇见居贵妃已在映湖中央的水轩坐着，优雅的打着扇，听着小宫女唱曲，不由暗叫倒霉。
可来已经来了，现在退回去显得太好笑，梨妃只好过去了，与她表面热络的打了招呼。两人随即便坐在一起，各怀心事的吃着凉瓜，有一搭没一搭的找着话说。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正在二人兴致索然的时候，突然看见一方小舟缓缓而来，却是锦王棠煜站在上面，后边一个小太监在划着舟。棠煜见到二妃，利落的跳上岸，拱手行礼。
“王爷，怎么顶着日头来游湖呀。”居贵妃问。“我本想来水轩借个凉，却不想遇到了二位母妃。真是有幸！”梨妃道：“王爷还真是有兴致，别人都是借着道旁的林荫前往这里，只有您不怕明晃晃的太阳，还乘舟来。”
“我也是贪快，下了朝就从镜湖那边直接过来的。再说这道旁的树也枯得差不多了，也凉快不到哪儿去。”“王爷说的也是，唉，前些天终于下了雨，只是旱了那么久，灾情严重，不知何时才能缓过劲来，老天见怜，解解百姓之难，皇上之忧吧。”居妃叹道。梨妃心中对她的话不以为然，暗想她是假惺惺的摆出一幅忧国之态，忙将话引到她最关心的话题上：“我没记错的话，王爷是这月十六的寿辰吧？”“难得母妃惦记，正是。”“时间过得真快，王爷是皇上最小的儿子，也已经到了二十了，也是该婚配的时候了。”
棠煜最怕别人提到这个，他为人喜好风雅，有些风流，还不想定下性来：“谢母妃关心，只是要说婚配，三哥、五哥是兄长都尚未娶妻，棠煜又怎能先于兄长。”
“王爷，你三哥也是因为军务耽误了婚事，至于你五哥嘛，虽没有娶正妃，倒也纳有侧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你们却都这样避之不急呢。王爷，俗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娶个贤妻，也不碍之外的风花雪月呀？不知王爷可有中意的对象？王爷是皇上的爱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虽是庶母，也是愿为王爷牵线，觅得良缘的。”“婚姻之事，当由父母做主，权看父皇的意思。”这一点他倒是想得很开。
“呵，那我倒是愿意为王爷做个媒。”居妃突然插了进来，“工部吴尚书的独女今年十六了，人生得端庄，又极有才情，是京都出名的才貌双全的千金呢。”梨妃心中冷笑，最重要的是吴尚书是你的表亲吧，既联了姻，又排除了自己儿子一个强大的对手，这样明目张胆的，心思一下就被人看出来了，真是愚蠢。
“谢母妃，还是先让二位兄长成亲后再说吧，当依长幼之序。”“没有关系呀，你可以先挑挑看，至于你两个兄长的亲事，皇上应该会很快定夺吧。”居妃并不气馁。
“王爷人才出众，心性也高，我看不是他自己相中的，数一数二的姑娘是配不上他的。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将朝臣家所有的适婚姑娘召集起来，办个游园会，让王爷自己挑一下。”梨妃道。
棠煜苦笑：“母妃这样不是折煞儿臣，棠煜排行最末，哪当得起这样的阵式。”“可以呀，就让三位王爷都参加，这样一举三得。”梨妃心中的小算盘敲开了，这样的话，凌相就没办法推脱，非要选一个了吧，自己在选妃的形式上设计一下，帮儿子赢的美人归还是大有希望的，便转向居妃，“妹妹说是不是呢？这样百花争艳，可以让三位皇儿都好好挑选，以觅得佳偶呀。”
居贵妃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破绽，她的理由冠冕堂皇的，何况自己的棠烁也是大有机会呀，也便附和：“是啊，那我们先通禀皇上，看他的决定吧。”
没想到皇帝听到这样的建议也觉得可以一下解决三个儿子的婚事甚好，便同意了。让梨妃和居妃着手去办。几日过后，朝臣便奉命将家中的适合人选报了上来，还附上了画像。
这厢梨妃是在苦苦思索，怎能让儿子挑中凌花月，又不让其他两个人抢先。
凌相府，凌文成也是很头疼，本来想把风向看清，再决定女儿的婚嫁，可是现在可能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凌花月正好从厅外款款而来，她衣着非常华丽，一身珠光宝气，有一种典型的富贵家小姐的傲气，容貌上，她与姐姐凌花惜是不同的美，凌花惜美得娇弱，五官精致的像易碎的顶极瓷器，她却是高鼻、飞扬的大眼，眉形上挑，美的很冷艳。凌文成最遗憾的是子息单薄，没能生养一个儿子，但却格外痛惜这一对珠玉姐妹，外形上，两人皆继承了他们夫妇二人的优点，只是上天捉弄，有顾国倾城之貌的花惜却有腿疾，要不然他也不会遂了她愿，让她嫁给尚青云那个武夫。凌花月在富家千金中，难得的是个非常有主见且心思细密的人，所以在凌文成看来，她是有皇后之风的，只要至高无上的皇家，才配得上她。
“父亲又是为何事烦恼呢？”花月笑盈盈的问。“还不是为了几天后的选妃一事。现在看来，三个皇子将来都有可问鼎帝位，如果被失败的一位选上，岂不委屈了你。”“父亲是糊涂了吗？花月是何人，视人极准，他们选我，我也会选他们呀。我自会相机而动，选一个我自己钟意的人，而且，我选上的，父亲还不能助他当上储君吗？”
凌文成看见女儿胸有成竹的样子，慨叹一声：“但世有变数呀。你看上的也有可能不选你，皇上的心思又让人难猜，或许最终没有立你的夫婿为太子——其实有时，为父也在想，是不是择个普通点的人家，让你快乐单纯的过一生也是好事。”“父亲是知道女儿的，虽然是女儿身，但也有鸿鹄之志。我出身在这样一个尊贵的家庭，从小耳濡目染，我心中的他当然要当得上至高无上四个字。”“她，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气。那为父问你，你现在对三位皇子有什么样的评价？”
“女儿并没有见过三位皇子，单就像貌来讲，听说他们都是上人之姿，无须多言。晋王北地平乱多年，叱诧沙场，经历过战火洗礼，现在兵权在握，表面看来在三人中最为出彩；外面传言锦王少年风流，似浑浑噩噩的游戏人间，不过他是已故皇后嫡生，而且看人不能看表面，以承习母风来讲，女儿总觉得他是心中相当有数的一位；居贵妃所生的南王，为人低调，但非常勤勉，这样表相看似无异的人往往最容易有惊人之举。”“女儿看来是有一番了解的，三位王爷好像都有过人之处，胜负难辨，这要如何选呢？”“父亲放心，如何选，这看女儿的眼力和上天的旨意吧。”花月自信满满的。
因为灾情刚缓，所以皇帝最终决定将三个儿子的选妃大典定在三个月后，这段时间，待选的千金们可以精研才艺，以便在皇子面前展示。心事各异的梨妃和居妃也在想着、商量着选妃的步骤、细节。
三个王爷似乎都坦然的接受了这样的选妻安排，特别是棠煜，没事人一样，参政之余仍然与人把酒言欢，不时美人在怀，好不惬意，棠烁，一贯的冷漠，研习他的课业，练他的武功，只有棠熠，静下来时会有些惆怅，耳边总还会响起那哀怨激鸣的琴音。。。
万业寺中的锦瑟整日听那晨钟暮鼓，飘浮的心到也沉着了一些，只是间隙的还是会想到家人，想到母亲遣她走时带泪的双眼和父亲冷漠的态度。“罪人锦瑟，请佛祖原谅我还是念着这些俗事。”几乎每日，她都要在佛前忏悔，“我的内心知道自己应该放下，可是修为不够，请您指引我。”
“施主，”法云师太走到了锦瑟的面前，“这些天你在佛前诵经的时间越来越长呀。”“锦瑟一心向佛，希望能够借着诵经，多得佛祖庇佑。”
“贫尼说过，其实菩萨的心是很通明的，诚不诚心，心纯不纯他都是心中有数的。而且，修行也不是只多诵经就能有成果的。”“弟子已经尽力不去想往事，希望这样能得到平静。也希望能借着山寺的灵气和自身的努力早一日有所成就。”
“施主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是尘缘未了，并不适宜皈依我佛呢？”“师太！”锦瑟急切道，“弟子遭遇家变，可能因为年轻，心中才有杂念、有不甘，但弟子的心绝对是虔诚的呀。”
“我欣赏施主的坦诚，能说出心中的欲念。世人，要做到绝对的清心寡欲很难，这也正是世间苦难的根源。其实，寺院是孤煞之地，许多人也正是因为万念俱灰才最终得投身佛门，佛也只能接纳断欲念、有慧根的有缘人，而对俗世之人，只是希望教导他们一心向善而已。每个人都有俗事前缘，缘不得偿，情不得还，是难以悟透尘世、潜心修道以修成正果的。缘缘一线牵，无论是佛缘还是尘缘。施主明白了吗？”
“师太是断定弟子还与尘世有纠缠吗？”“贫尼不能妄言你就不是佛的有缘人，只是直觉施主还有很多俗缘未了。”锦瑟苦笑：“一个不祥之人，何谈什么缘。即便是对前事不甘，也终是镜花水月的空叹一场。”“施主为什么不向前看呢？良人非彼人，自待有缘人。”。。。
锦瑟的心湖犹如被投进了一枚小石，荡开了层层涟漪。师太为什么会这样说呢？她的眼睛意外的在这里好了，不是她与佛有缘的表现吗？还是只是巧合？她与尚青云在这里诀别，不是让她了了心结，好好修行而做的安排吗？
万儿从屋外收了衣物进来，见锦瑟这样，便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最近见你成天都在诵经，一幅诚心修行的样子，现在倒在这里发呆。”锦瑟想她有一颗剔透玲珑心，对世情看得很透，便道：“姐姐，不瞒你说，我虽日夜诵经，但心中仍然还有芥蒂。不知是还需要时日来磨砺，还是我真的没有佛缘？”
万儿坐到她身旁，拉着她手道：“那我且问妹妹，你心中的结到底是什么？”“我真是羞愧，心中念着的还是凌府逼着尚家悔婚的事，想到那凌家的小姐，就觉得心中郁结；还有陈开突然在我出嫁的当天身故，我平生没做过什么坏事，所以百思不得解，上天为何会这样惩罚我，以至连累到他。姐姐，我知道我不该，进了佛门，就应该戒怨、戒恨，可是在这样宁静的环境中，我居然还是会想起这些。今天师太又点到，我总觉得在这佛门净地，有这样的杂念似乎是对神灵的亵渎。”锦瑟黯然。
“妹妹对自己太苛求了，我们都是世俗之人，怎么可能没有俗念？何况你大好年华，却遭逢这样的不幸，凌府仗势夺亲，本是他们不对，你恨你怨也是人之常情，那陈开虽是好人，但也是他自已福薄，你不要多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以前的安排，也未见得不是柳暗花明呢。”
“姐姐真是会劝慰人。只是我这样的人，但求无祸，也没什么奢求了。”“妹妹，”万儿轻抚锦瑟的手，“有句话我一直藏在心头，在柳莹阁与你相处时间虽不长，但我就感觉你有才情，有心气，你值得更好的男儿呀！”
“那是姐姐看的起我罢了。风花雪月，十余年的感情说没了就没了，这世间又有几个能得真情。”“妹妹，万不要因为往事自轻呀！我看得出来，你其实并不像外表那样柔弱，内心还是很刚强的，这也是我愿意真心待你的原因呀！我们女子，为什么就要因为男儿的背弃而接受沉痛的宿命呢？”
“姐姐！”锦瑟没有想到，万儿居然是有这样心性的女子。“妹妹，其实我愿意出来伴你，不是希望你在这里寂寂下去。这些天，我见你表面平静，用心理佛，甚至越来越用功，便知你心中反而是思绪万千。今天你来问我，我才敞开心扉，想助你打开心结。妹妹，清净之地可以凝神静心，最重要的也是可让你想明白自己今后的路呀。”
“姐姐！”锦瑟握紧了万儿的手，“千言万语、千头万绪竟不知如何成语。有姐姐这样有见识的知音人，实是锦瑟之福呀！”“我哪算有什么见识，只认得几个字，能勉强看看书，听听经。只是因为一路坎坷，倒有了不服输、不服命的倔性子，也见不得别人委屈，到算是有一幅热心肠吧。不像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皆通，所以如果至此消沉，委实可惜呀。”
“说到这里，锦瑟就有一事不明了”锦瑟不好意思的说，“姐姐既盼我能够走出阴霾，为何还要帮我避宠呢？”“以妹妹的心性，又甘当那没名没分没前途外加不得真心的角色吗？宫中的富贵并不能带给你什么，还多有可能是祸事，姐姐只是希望你能得一知音人，找到一个铮铮铁男儿，有谋有胆，有情有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你呀！”
“姐姐把妹妹抬举的太高了！像姐姐这样的性格，才应该配上一个好男儿呢！”“锦瑟，那我们就约定，一定要坚强，千难万险，也要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好吗？”万儿一脸坚毅，伸出小指与锦瑟拉勾，“我出身低微，在贤妃娘娘的恩典下才习了几个字，懂得了一些事理，我同情娘娘，她身在宫中，没有办法与命运抗争，我们却不同，我们现在在这广阔天地中，我们还有选择的自由。我不会当那只知哀伤哭泣的弱女子，相信妹妹也不会！”
锦瑟现在才发现，万儿的容颜居然因为这样坚定的神采显得这样美丽，熠熠生光！从小到大，她受的都是关于女儿的教育都是女训、女则一类，没想到并没有多少习书理字的万儿却向她展示了另一种人生态度——女人为什么要认命？为什么不能选择、争取自己幸福？是的，我不能放弃我的快乐！我当以一种坚强的姿态来直面我今后的人生。她的眼睛里顿时也满布希冀，像有两簇小小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