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摆脱流言的最佳方法,使它变为真实。(1 / 1)
焚沙开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小云每天下午,都会泡在这里,上午继续在LDK上班。LDK的作业模式,已经初见成效,不太需要她时刻监督了,她已萌生去意。彻底淡出这个行业,她的身体已不再能够承受这个行业的工作。此外有关于她的流言,越传越多,对她对LDK都不是好事。她不是惧怕什么,只是讨厌麻烦。她和李晚提过事情,嘱咐她要找个踏实的人继任。在这段过渡期,她还是会兼顾LDk的,不过不会那么全天候了,差不多又回复到了从前的编外性质。李晚异常的沉默,只是问她的打算。小云说她也没有想好,或许是写写口水文章,混点稿费度日吧。要不就偶尔当当枪手什么的。
周六焚沙搞沙龙的时候,起初小云很有兴趣参加。但几次下来,别人议论她的话语,如同爬在背上的毛虫,实在不舒服,索性不再参加。又是周五的下午,小云在焚沙的建筑区书架,翻看着《幸福的建筑》,男侠说不错,但小云却没什么感觉。不知是作者还是翻译的文风,文辞太过艳丽,有些煽情过度,如同茴香味道一样,缺少淡雅的韵味。按她的感觉,如果这书能配上北岛《青灯》的文笔,或者是汪曾祺《五味》的文笔,肯定成为佳作。男侠笑她要求太高,你当北岛的随笔,汪曾祺的食评,那是大白菜呢,满街随处可见。在我看来,现代诗人的随笔散文,比他们的诗更加好看。
小云摊摊手,状似无奈地道,那也没办法,本人的阅读品味,被焚沙养的越来越刁了。说罢走到吧台区,故意粗鲁地指着咖啡壶说,店小儿给本姑娘上两碗「黑芝麻糊」。听得旁边其他的顾客大皱眉头,男侠给她调了杯拿铁,又尴尬地对着其他顾客解释,别理她,她又在玩角色扮演了,这回估计是红拂女。下回大家再来的时候,她可能就在扮演潘金莲啦。小云一口咖啡卡在喉咙,差点噎死。男侠赶忙讨好似地给她拍拍背,嘴里念叨着,这位女客官,您悠着点,这正宗的西域黑芝麻糊,稠着呢。旁边的顾客,有点傻眼,心想这位店主也入戏了啊。
男侠八卦似地自言自语,最近怎么都没看见一辆墨绿色的d3出现在焚沙呢。这样还嫌不够,他还故意把头凑过来,一副独家秘闻地说,江枫和玉茹两个人分手了,有段时间了,之前都没听到一点风声,按理说,他们两个这么多年,感情还不错,怎么说分就分了呢,不会是有第三者吧。说罢假装实则故意地偷瞄了小云几眼。小云没好气地说他,你看看你,以前我还被你那貌似庄重沉稳的假象所迷惑,现在怎么就被你家那位给带坏了呢。再说他们两个分手,你不去安慰他们,跑我跟前念叨什么啊。感情还准备给我治个罪?
男侠一收贱相,又伪装成了世外高人的模样,还好整以暇地呷了口茶。小云戳着他的茶壶,一个卖咖啡的老板,自己却喝茶,什么世道啊。男侠也指了指小云的身后,还嘴道,你也有资格说我,你一个作者,整天拿着自己写的破书看,再自恋你也不能和你仅有的几个读者抢书看啊。小云回过头去,就看到一位面色发红的小姑娘,在她身后看着小云手里的《不存在的爱人》。小云尴尬地把那本书递给小姑娘,补偿地说,等到下个世纪末,这书出版了以后,我肯定送给你一本,亲手写上:致我最可爱的第一位读者。小姑娘接过书,就跑一边去了,估计被这两位大叔大婶吓得不轻。
趁着小云的情绪高昂之时,男侠继续八卦着道,你看江枫现在也是光棍了,姑娘您正年方二八,青春年华……你就不考虑考虑和他谈个恋爱什么的?话说江枫除了人长得帅点,名气有了点,也没有什么大的缺点。不过就算小时候,也只是出过水痘,并没有偷看过隔壁小朋友洗澡。男侠补充着。小云听他越说越不着调了,皱起了眉头,正色地对他道,你不会是江枫派来当说客的吧?看到男侠急欲狡辩,小云只好安慰他道,就算是当了说客也不是死罪,只要不是嫖客就行。顿了一顿,自语道,连这种事都能找第三方代理,真不愧是喝过洋墨水的海龟啊。说罢不再搭理他,又从书架拖了几本书回来。
男侠无言以对,不过他更绝,他就当着小云的面,给江枫拨通了电话,小云说你连个表白都找枪手,太没胆了。她叫你立刻滚到焚沙来,不然有你好看。小云瞠目结舌地看着正得意洋洋地男侠。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江枫过来?缓过神来之后,小云倒有了些好奇,对男侠说,按理说谁都可能来鼓动江枫来招惹我,但你不应该啊。你不像是满脑子豆腐渣的人啊。男侠又继续老神哉哉地喝着他的茶。我嘛,开始死劝过江枫,叫他收收心和玉茹好好过就得了,可最后还是分开了。既然干脆劝不住,那就劝他对你积极点好了。这种事,如果你不让他亲自到山那边看看,他是不会死心的。我劝你干脆也和他谈个恋爱试试,反正又不会损失什么,出门有免费司机,逛街有人免费提包,看电影有人给你排队买票……最重要的是,恋爱能把你的空窗日子填满,省得你老泡在焚沙,别的顾客都在偷偷问我,你是不是老板娘了。
小云思量过后,觉得要是真的谈一场恋爱,也没什么坏处。况且流言传了这么多,她要是不把流言变成真实,那不就吃亏了嘛。所以当江枫开着d3赶到焚沙,风风火火地来到小云面前,她只是谈起头笑了笑,说她同意了,你可以回去忙了。江枫却没感到应有的狂喜,忐忑了多天,刚刚又在路上准备了无数说辞,最后一句都没派上用场。小云看着江枫那份憋屈的表情,扑哧笑了起来,说是不是我这样同意了,使你丧失了追逐的乐趣?不过你要是不累的话,可以把你准备好的草稿念给我听,我不介意的。江枫嗫嚅到,来都来了,就这么回去太浪费了吧,至少可以一起吃晚饭吧。小云说好,不过你先歇会喝杯咖啡,等我看完这个章节。
就这样,在小云抹杀了江枫脑中的大部分浪漫细胞以后,她们开始了恋爱。小云戏称这个过程是恋前洗脑计划,把你脑中从前的记忆清空,重新开始。小云的生活变化并不太大,依然是上午LDK工作,下午泡在焚沙,晚上一般被江枫占据。不过很多时候,江枫下午也会赖在焚沙,然后磨啊磨的,小云偶尔也会妥协,就会陪他去逛很多老的建筑。按他的说法,他是在补足自己对于传统建筑的眼界和审美。
起初她还会表扬江枫的摄影不错,每张都能抓住建筑的神韵,但是看了几次后,她就提出了质疑。她说你这种摄影记录方式,就如同在玩票。江枫当然不服气,那你说怎么才不算玩票?小云想了想道,你拍摄的方式,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搞清楚你拍摄的目的。你的目的不在于单纯的摄影,而是运用影像来拍摄记录下这些建筑的痕迹,哪怕将来拆迁了,也能够留下一定的影像资料。所以体现建筑全景神韵的照片,一两张就够了。而其他的所有拍摄,都应该是围绕着建筑的细节,不需要你炫耀摄影的技巧,而是忠实、清晰地记录。而看看你这几次的拍摄,几乎所有的照片都是在抓感觉,除了技术好一点,你和那些观光游客的拍摄有什么不同?枉你之前还宣扬自己是理性的结构主义,怎么在这件事上一点也没体现出理性的严谨?江枫心道,那还不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然后他就说,我们是出来恋爱啊,你怎么像给我上专业课啊。小云有些生气地道,正是因为想把你当男朋友,所以才会这样要求你啊,你看我平时有对别人这样吗?江枫想了想,心里倒是暖烘烘的,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
夜晚的时光,他们都会去看节目,电影、话剧、现代舞之类的,有时候,小云还拉着他去看MAO酒吧的摇滚乐表演,不过江枫气场和那里很不搭调。于是江枫也拖了她去听音乐会,听过之后,小云说鸭子听雷,一点都听不懂,不过又补充了句,懂不懂不重要,听了感动才重要。这点上,小云倒不是敷衍,她就是有这样的才能,对不懂的玩艺,也能抱持着严肃的欣赏态度。江枫说她这习性非常不可思议,但心中却在想,这古怪的性格蛮可爱的。
每次散场之后,她都要求把她送到地铁站,然后她会独自回家。江枫要开车送她回去,但她坚持。后来江枫干脆就步行陪着她走到地铁站,这点倒是讨了小云的欢心。在都市的夜晚,小云尤爱在那种半明半暗的街上散步,就像每次话剧散场之后,她都会在那条老树伴着路灯隐蔽下的街巷上,一边牵着江枫的手,然后低垂着头,聚精会神地行走,嘴里嘟嘟囔囔着话剧中的台词。她还没有从戏剧之中出来。每当这个时候,江枫都觉得小云变得温顺异常,也特别像个小女朋友了。
他感受着小云的手并不大,但很细腻,那种细腻并不是保养的效果,而是天生如此,就像她的脸,从来只是淡淡的妆,甚至素颜,但却很耐看。尽管江枫流连于小云的温顺状态,但却得分心充当导盲犬,如若不然,小云肯定会撞在树上或者电线杆上。据小云说,她看书走路撞过很多树了,哪种树比较疼,哪种树比较不疼,她都烂熟于心。江枫心疼地揉了揉她的额头。
小云又说比较痛的是撞上电线杆,但又不是最倒霉的。有一次她走路又恍神了,一根电线杆要倒了,被细细的钢筋从顶端固定到地面牵引着。小云茫然地前行,这根细细的钢筋,就走进了小云的两腿之间……江枫想想都痛到要死,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帮她揉揉,尴尬地发现自己的手落在哪里,都会显得猥琐。
到了周末,他们就像是急于展示各自玩具的小孩子,互相争执PK着想法。比如他说要邀请她,去参观他的秘密设计室,实质上,那个设计室里,都是他设计的各种怪异的椅子。看上去漂亮异常,但坐起来却很不舒服。小云指指点点着那些椅子,然后语带调侃地说,我就搞不懂了,你们这些设计师怎么就喜欢设计椅子?一时间,江枫还真答不出来理由,上学的时候,崇拜大师偶像,为了效仿大师,他也就开始设计椅子,后来就喜欢上椅子了。他硬着头皮说,你看国际大师都设计椅子啊,可见不设计椅子,那是成不了大师的。这是什么逻辑,小云心想。
不过小云的想法,也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她提议去租两套「老年人体验装」来穿。那玩意是老板看了一部日本电影,看到电影里有这种体验装备,觉得很有趣,就自己仿造了几套。拿来出租,纯粹是为了推广他的另类COSPLAY爱好,其实他的本职工作是租书店老板。由于老板的手工技术不够过硬,所以很不舒服。本来是为了模拟老年人视线模糊的白雾效果眼镜,上面却充满划痕。模拟听力下降的耳麦,由于质量太差,几乎防不住街上的噪音。腿上的负重装置硌得小腿生疼。然而小云却玩得尽兴,心下不无艳羡地想,能够随着岁月老去,完整地看到沧桑的自己,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这样细腻的情怀,恐怕江枫要等到真正老去之时,方能理解。
两人不争执的周末,通常是骑单车去郊外。骑累了,就在路边的草坡上休息。小云枕着他的腿躺在草地上,江枫却总是喜欢拨弄她的头发。有时候,江枫就会疑惑地和她闲聊,你说我们这算是恋爱吗?你确信咱这不是业余的兴趣小组?小云哄着他道,你恋爱是为了什么?他答:快乐!她继续哄,那你现在快乐吗?他想了想,应该算快乐吧。于是她把结论呈现给他,快乐是你恋爱的目的,你现在又觉得快乐,既然目的都达到了,这还不算恋爱?简直是铁证如山的恋爱呀。江枫有点犯晕,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于是小云又加了把火,非要甜得你满手的粘腻,或者痛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那才叫恋爱?那不叫恋爱,那叫受虐。小云语带调笑地说,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那就另当别论。然而心下她不无伤感地想,快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感到这样的平淡,也将变成奢侈。
又是一个周五傍晚,江枫又到了焚沙,赖在了小云身旁。她正在阅读卡尔维诺的《意大利童话》,随手把江枫凑到书前的大头拨到了一边。眼睛始终没离开童话,没好气地说,你的J&C事务所倒闭了,还是它的办公室搬迁到了焚沙?江枫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云总监,您这是开始关心我了?小云把童话合起来,丢到一边,我是很担心,担心江总您整日不理朝政,纠缠于男女私情,恐怕不久之后,我又要背负红颜祸水的牌坊了。
不过她又说,祸水牌坊倒是也勉强当得,但这个倾国倾城的红颜就不沾边了。江枫不解道,你这脸不也红扑扑的嘛,怎么就不算红颜了。小云就给他解惑,按你上回所说,要是不设计椅子,那就成不了大师,这个逻辑也适用于红颜。「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杨玉环听过吧,够红颜了吧。人家那是吃荔枝吃出来的。不要说荔枝,连石榴我都没吃过,所以肯定成不了红颜。随后又摇了摇手中的童话,知道我为什么爱看童话?因为我从没去过迪斯尼,没坐过过山车,没坐过摩天轮……几乎你能想到的常规生活中的玩意,大多数我都没有体验过。
江枫问她小时候没去过游乐场?她沉默了半晌,低语地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童年。江枫赶忙岔开话题,那后来你怎么没去?她又说,人长大以后,就丧失了去游乐场的资格。江枫忙安慰她道,没关系,以后等有了孩子,有你去够的那天。说过之后,看到小云已经变了脸色,他也发觉说错话了。又不知道该如何补救,慌乱地说,要不咱俩周末就去逛游乐场?不仅要逛游乐场,还得买两大包荔枝和石榴,吃一包,丢一包。小云被他逗得扑哧笑起来,仔细观察,眼角却依然挂着晶莹的痕迹。江枫有些无措地为她拭去泪滴,然后说:对不起,我爱你。小云有些发愣。江枫又说《对不起,我爱你》中的千绘说,她中意懂得给女人擦眼泪的男人。江枫开始大言不惭起来,你觉得我刚才擦得怎么样,时机、角度、力量是不是都恰到好处?小云噎给了他一句话:我还是觉得不懂给女人擦眼泪的男人比较好,因为他从不会让女人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