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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医生观察完承实的身体状况从病房里出来后,周静也跟随着走了出来。
“医生,他的身体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短短几天他的头发白了很多,而且人看上去也显得特别苍老?”
医生颇有些为难地说:“据刚刚对他的检查来看,他身体的各种机体正在呈逐渐衰老的趋势,头发变白,皮肤开始松弛出现皱纹,这都是人体衰老所表现出来的症状。”
“衰老?”周静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他很年轻,按理说不会这么快进入衰老状态,但他之前刚刚受过伤,或许是伤势带来的后遗症。不过病人的心理状态也是十分重要的,这几天他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反常的行为,受到过什么来自外界的刺激?”
周静回想了一下,这段日子除了她一直照顾着他,就只有那一个人来过,但至于他跟他说过什么,她也不太清楚。不过她可以肯定一件事情,就是自从那人来过之后,承实好像就比以前沉郁、寡言了许多。
“好像,没有。”
“好吧,我会定期来替他检查。不过,这段日子你一定要注意他的情绪,避免让他在这种非常时期出现任何情绪波动,这会对他的身体更加不利。”
医生叮嘱完这些就离开了。
周静若有所思地回到病房里,看着侧身面对墙壁躺着的承实,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这样的画面,不知缘何因故,她的心里竟莫名地涌起了一阵伤感。
她刚往前走了两步,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候振动了起来。掏出来看了下,是彭队打来的。
她轻声从病房里走出去,去接电话。
下午,周静从护士手中将饭菜接下,送进病房内。她将托盘放好,唤承实起来吃饭,他却动也没有动。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突然直起身子拨开她的胳膊大声怒道:“不要管我!”
“你干什么啊?”
“出去,给我出去!”
他像发疯似地将床头的饭菜,柜子上的玻璃杯和茶壶一股脑儿用力地打翻在地上。
周静被他这种行为激怒了,气愤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本小姐为什么要在这里看你脸色啊!早知道你是这种不可理喻的人,我才懒得管你让你一个人自生自灭去!”
承实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身体依然不停地颤抖着。周静这才意识到病人的情绪本身就容易喜怒无常,自己刚刚的话有些过分了。
“你的伤还没好,不吃饭身体怎么能恢复健康,我再去让护士给你准备一份,你先休息一下。”
说完,周静转身欲出门。
“带我走吧!”
她停住了脚步,木然地回头看着他。
他的眼神如死灰一般,透着麻木、空洞而又绝望的光芒。“我知道你是警察,谢谢你这段日子为我做的一切。”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周静解释道。
“我没有怪你。”承实的语气变得出奇的平淡,他接着说:“你们不用再继续查下去了,人是我杀的。”
“案子不是凭你一句话就能了了的,米青也是嫌疑人。”
“不要找她!”承实紧张地说。
“为什么?柳承实,如果你相信我,我希望你能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诉我。”
2009年9月18日,周静和柳承实一同从上海乘车前往徐州。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黄昏的阳光将窗外整片天地浸染成了一幅淡金色的印象派画作,飞速后退的树木、河流、民房和颓然的田野如同承实往日的记忆一般转瞬即逝。
两只大喜鹊在天空中一高一低地飞翔着,啼叫着,那声音渺远空无。接着,原本飞在高处的那只突然振翅朝地面俯冲下去不见了踪影,而另一只却往高处飞了一段,停落在电线上,垂头发出失落的叫声。
那只喜鹊为何留下自己的伴侣独自离开?它收紧翅膀离弃自由翱翔的天空,是生怕那张开的羽翼会带给伴侣哪怕一丝的阴霾,还是想将更广阔美丽的天空留于那如云霞般的身影?
周静和承实并肩坐着,承实头倚在座位上漠然地看着窗外,视线涣散恍惚。
对他来说,这段旅程像是从人生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他支离破碎的心脏在出院前的一分钟还在迫切地期盼着米青出现,他并没有奢求这一切将会得以改变,只是希望再看一眼她的样子,哪怕只是远远地躲在某个角落让她丝毫察觉不到。然而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离开上海时,他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早已僵硬在残酷的现实里。
周静的心情始终非常沉重,她知道这次回去对承实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谁也无法改变已经成为了事实的过去,人们对于犯下的错误通常只有两种解决方法,一种是选择逃避,另一种就是面对。
承实的这个决定虽然为周静省去了不少需要费心的事情,但更多的却是增添了她心中的无奈。
此刻,她转过脸看着承实,他依然保持着许多日子都未曾变化过的表情。
唯一的变化,是他日渐增添的白发和苍老的面貌。
周静无法明白承实内心真正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在她的眼中这个男人固执而又脆弱,常常莫名地发脾气,敏感到神经质的性格,几乎没有一样放到男人身上会是优点。可她却从来不觉得厌恶他,反而因为他的孤单和沉默深深地被吸引着。
对于周静而言,承实就像一口看不见底的深井,当她投入一颗石子到里面时,她只能听到那深邃的地方传来的一声“咕咚”的回音,除此之外,那神秘而又散发着诱惑的井底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番景象,永远无法得知。
“承实。”
他没有回答,一丝不动。
周静继续说:“你真的,不会觉得不值得吗?”
“我没有想过。”他的声音虚弱无力。
周静侧过脸看着他,“为什么不在走之前和她见一面呢?”
“我累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承实心中的那道伤口仍旧在渗出鲜血,思绪在这撕裂般的疼痛中仍旧能够运行,只不过那充满脑海的不是即将要去面对的牢狱生活,而是过往和米青拥有过的那些甜蜜的回忆片段。
它们像被一根线紧紧地连接在承实的心中,明明是充满欢笑轻快而又幸福的,可却像是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冰冷坚硬的令他窒息,拖拽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向下沉溺。
两人抵达了徐州之后,又转车经过两个多小时后才到达萧县。一路的颠簸令身体本来就十分虚弱的承实出现了剧烈的不适,一下车他就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跑到墙角干呕起来。
周静追下车来到他的身后,丢下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不应该这么早出院的。”
“没,没事。”
他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视线却注意到脚下那片殷红的鲜血。停滞了一会,他慌乱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转过身。
“走吧。”他对周静说。
两人一起朝出站口走去。
“我们现在去局里。”
承实的脚步慢了下来,周静转身问:“你怎么了?”
“能不能,给我一天时间?”
“你要做什么?”
“我想回家看看。”
周静犹豫了一会,说道:“好吧,不过我得陪着你。”
“你放心,我不会逃跑的。” 承实淡淡地笑了笑。
周静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是她认识承实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笑。
“对,为了防止你逃跑,我还得用手铐把你拷起来。”
在周静的陪伴下,承实回到了七年未曾回来过的家乡王胡寨村。
七年,这七年发生的事情多得他早已记不清了。这趟回来,竟是处于这样的景况。
记忆中的家乡没有宽阔的马路,马路边没有那整齐美观的楼房,而现在的一切,似乎都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模糊不清,变得陌生了。
好在父母亲现在的生活过得应该不会像从前那么清苦了,而刚刚成为母亲的姐姐也正品尝着孩子降临带来的喜悦和幸福,这对承实来说的确是莫大的欣慰。
在离开上海之前,承实把所有的积蓄分成了两份分别寄给了父母和姐姐,并且打了电话回家告诉他们自己马上要出国工作了,让他们用这笔钱好好生活。至于那张巨额支票,他自始至终没有想过要去动用它做任何事情。
承实的母亲还是同他每次打电话回家时的情况一样,边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边哭哭啼啼地念叨自己命苦。
直到挂掉电话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作为父母亲的心情,也体会到身为子女无法在父母身边恪尽孝道的那份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感。
承实和周静下了小路,一路曲折走进村子。以前的那些颓废老旧的房子基本上已经全部变成了清清爽爽的平房,连泥泞的小路也铺上了一层干燥的沙子,走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大概是现在不年不节的原因,农村年轻力盛的人大部分都外出务工绝少有年轻人会在家种地。村里的人极少,偶尔碰到的也只是些年纪偏大的老人和浑身脏兮兮脸蛋红彤彤的孩子。
平日村里鲜少有生人进出,两人走进村子,不管是站在自家门口的还是迎面走过去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他们两眼。
“他们好像都不认识你呀。”周静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
“七年没有回来过了,也许我变化不少吧。”
“那倒是。”
周静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口。
其实,即使周静不说承实自己也清楚,从他现在的外貌上看去,他俨然已是个有三十几岁光景的中年男人了。
下车前承实已经和周静讲好,他只想看看父母亲好不好,并不想让他们见到自己。
周静理解他要这么做的原因,帮他想了个办法,打算等到了他家门口她故意去敲门问路,让他在一旁窥探。
脚步一点点地接近那熟悉的房子,承实的心突然开始无比紧张起来。
这时,迎面却走来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男的头发半白,身材中等,面无表情地推着一辆老式带杠自行车走在前面。女的身材干瘪瘦小,穿着件紫色尼龙外套,黑裤子和皮鞋,粗糙的脸呈蜡黄色,手臂上挎着个竹篮子。
承实怔怔地站在那里,脸色由于过度的紧张而变得异常苍白。接着,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好像要轻声呼喊什么。
“承然妈,你们俩人这是要去哪呀?”旁边的院子里走出一位老人,招呼道。
女人笑得满脸皱纹,如枯死的松树皮般。她回答道:“去女儿家,想外孙了。反正在家闲着也没啥活干,去抱抱孩子去。”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和承实擦肩而过,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承实失神地站在那里,嘴唇僵硬住,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听着身后的声音渐渐消失,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痛苦,眼泪立刻汹涌而出。
他的身体颤抖着,双腿无力地跪在地上,视线在迷茫的空气中寻找着,却再也找不到停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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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力地转过身子,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里,面色瞬间变得苍白颓然。灼烈的阳光下,那满头的白发似乎昭示着生命的限额。
爱与恨,只在一瞬间。不论是由爱转变成恨,或是由恨转变成爱,眨眼功夫的过程都会让人体验到在生死间徘徊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