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声音是断断续续的，偏就还不住地咳嗽，丝绢已经被血染得不成样子了。
“不过，终究还是熬到十六岁了......我还记得八见前的这个时候，他出现在我面前，然后救下我，带我走进另一个世界......他喝醉酒的时候抱着我，说将来要娶我为妻，然后待退隐江湖，我们学那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当垆卖酒......”
“可是，我活不久了呢，不想死在他眼前啊......所以，我逃跑了，逃得远远的......但是，还是好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最后一面......”
“花语，够了，不要再说话了！让司马公子好好看看，你不会有事的！”缚棱握紧了花语冰冷的手，试图制止她张口说话，她每说一句话就像在他心口捅上一刀。
不是因为她至始至终都在想着念着那个人，而是因为她每说一句话都是在缩短她仅剩的寿命。
他是知道的。
即便玉无笙语和司马长云一直死守着花语的大限不肯说，他也隐约能猜出花语已活不久了。
毕竟，剑伤、蛊毒、‘冥怨’再加很久以前中的寻蝶香，在花语的身体里藏了那么多，这一切混合在一起便是天下剧毒，根本就无药可救的剧毒！她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缚棱，对不起......你终究不是他，也代替不了他......”
“求你，求你别说话了！你不会死的，你才只有十六岁，你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求你，不要那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缚棱的眼前已蒙上了一层水汽，他忽然觉得眼前鲜红嫁衣的女子是那么的遥远，好像只要将手稍稍松开她就会消失一样。
花语的眼神逐渐涣散开去，即便打了腮红，苍白的脸色也依旧清楚，但眉宇间却荡开一丝幸福。
久不能行的腿仿佛在刹那间恢复了健康，她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双脚稳稳地踩在了地上。
“我看见他了......他来找我了......他在冲我招手......等等我，等我......”
那个倚靠在竹丛边的宝蓝色长衫的男子，依然笑得那样的狐媚、张扬，依然是那一双扰人心神的丹凤眼，依然是他清冷的声音。
“花语，我来接你了。”
花语忽然就这样笑了。
但是。
那竹丛边根本什么人也没有，只有风，空荡荡一片。
忽然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和悲痛侵入缚棱他们几人的心肺。
在那一瞬间，他们的心冷掉了，眼泪不觉落下，溶进地里。
谁也没有上前去阻止，去揭露这个幻觉。
“等等我，义父......等等我......等我，琅轩......”
一口血忽然自花语口中喷出，她的身子轻若鸿毛，慢慢地倒下，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嘴角不断流下。
最后的“琅轩”，仿佛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不再是“义父”，而是“琅轩”。
琅轩，琅轩，你听得到吗？
琅轩，这个藏在她心里许久的名字，终于喊了出来。
但是，你能听到吗，我深爱的人。
幽静的竹林中，素衣的黑发男子坐在竹屋的阶前，低头削着一只笛子，仔细认真，仿佛在面对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
但是，对他而言，这世上最不可替代的宝物他已经失去了，或许从一开始他便不曾真正拥有过。
只是，他并不在乎。
竹屋前的那一只坟，是他最珍贵的宝物的容身之所，他将他的心也一同埋下。
坟前的墓碑上，他用笔写下了四个字——“镜氏花语”。
“为什么不再写上‘缚棱之妻’四个字？”
白衣飞扬的瘦高男子拎一壶酒，垂首立在墓前。
他的脸是极美的，却缺少了作为人的生气。
那一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丹凤眼也不再闪烁着魅惑。
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沉静了下来。
“因为我还不曾拥有过她。”缚棱收回制作了一半的竹萧，淡淡道。
“是吗，恐怕我也一样未曾拥有过她。”
“不，她的一切都给了你，该给的和不该给的。”慢慢走下台阶，缚棱看了眼立于墓前的白衣男子，转过了身，“她在临死前都在喊你的名字。
她在喊‘琅轩’。”
白衣男子的身形微微一顿，微薄的嘴唇扬起苦涩难耐的笑：“是吗，她终于不再喊我‘义父’了吗？可是为什么，我却偏偏听不到。”
缚棱抬起脚，朝着竹林外走去：“你，留下来多陪她一会儿吧。
她一直在等你。”他转身就走，却没有听到背后那个微漠的声音。
“好，我会留下来，永远地留下来。”
“花语，你会恨我吗？恨我要你杀死那么多人，不管是坏人还是无辜的人，我要你杀了很多的人，讨厌血的你应该恨过我吧？”
“其实，我一直在等，等所有事情结束后我想好好地和你解释一下。
我要你杀江南霹雳堂的人，不是为了私怨，雷阙当年之所以收苏武严为义子令他继承家业，只是因为雷阙私自将火器贩卖给敌国的事被行事狡诈歹毒的苏武严当作把柄握在手里，临死前他不惜让整个霹雳堂作为陪葬也要我帮他杀了苏武严。
所以，我接下了这个请求，然后派你去了。”
“还有......还有你们镜氏一族侍奉的《镜氏花容》。
花语，你可知明涧山庄是为什么存在的？它同幽暝宫一样也是为了《镜氏花容》，只是有一点不同，幽暝宫是为了得到它，而明涧山庄则是为了毁灭它从而存在于江湖。
只是因为年代久远了，以至于江湖上再无人知道明涧山庄同镜氏一族的关系。”
忽然，那白衣男子倚着坟堆低声笑了起来：“呵呵，我能想象到你现在一定睁大了眼觉得奇怪。
是啊，为什么要毁了那本绝世武学圣典？花语，你知道吗，《镜氏花容》其实本不是什么武学圣典，而是一套魔功啊，习武者皆会因此而神志错乱，从而入魔，然后遇人杀人遇神杀神，天下无双。
镜氏一族之所以时代侍奉，必定是为了不让它被人利用，然后导致天下大乱。
而明涧山庄的庄主便是在出现意外时毁掉它的唯一人选。”
“所以，五岁那年我伤害了琅琊，十五岁那年又杀了庄里心怀不轨的叔伯兄弟。”
“我以为一直这样便好，独自一人活在世上，无牵无挂，来去自如。
哪怕有一日为了毁掉《镜氏花容》我会死，这世上也不会留下为我哭泣的人。
但是，你出现了。
带着让人无法舍弃，无法置之不理的眼神出现在我面前，我觉得必须抓住你的手，因为你很有可能随时会走。”
“后来，你真的走了，弃我而去。
可我知道你活着，那便好了。
现在，你却是......我再也找不到你了吗，花语？”
白衣男子垂下头，拎起带来的酒，拍开坛子，说道：“一个人活着太寂寞了，真不知道遇见你以前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明涧山庄的任务虽然尽了，但它的百年基业不能毁。
不过，有长孙宣在左右，苏白那小子应该还能胜任庄主之位吧！花语，你的眼光不错！”
“现在，我想去找你了，你还在奈何桥上等我吗？”
竹林中，微风吹过。
白衣男子扬起头微笑：“那再等一等吧，让我先做个梦，做个有你的梦，然后我们奈何桥见。”
酒坛子举起，酒水顺着男子的下巴往下淌。
那是能让人做梦的酒，梦到自己心爱的人的酒，然后在梦中一点一点地死去。
不会痛苦，而是会异常的幸福。
“花语，再等一等，我马上来找你......”
“下辈子，换我跟随你天涯海角......”
暖暖的微笑停留在嘴角上扬的那一个弧度上，眼角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滑落。
似乎真的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有稚子的声音在说话——“你是谁？”
“慕琅轩。
你又是谁？”
“镜花语。”
“我跟着你好吗？”
“好啊，那你要一直跟着我，这样我们才不会走散1”
花语，是你在呼唤我的名字吗？
等我，我来找你了。
下辈子，换我跟随你天涯海角。
“轩辕十九年，明涧公子得《镜氏花容》，于武林大会，焚之。
不见花语。
花语随‘病公子’隐居竹林，久病难愈。
二月，花语重病而亡。
‘病公子’将其葬于竹林，日夜守护。
彼年，花语不过十六。”
————————《江湖志·镜氏花语传》“轩辕十八年，明涧公子灭幽暝，得《镜氏花容》，欲夺天下。
孰料，其竟于武林大会，焚之，不得剩。
不见花语。
后，明涧公子将其庄主之位留于少年苏白，潇洒离去。
然，明涧公子得知花语已故，心如死灰，于轩辕十九年自饮缬罗，长眠于花语身侧。
从此，不再离去。”
————————《江湖志·明涧公子传》 作者有话要说：厄，还有一个番外没传，可能下午会传上来，然后就结束了。
番外. 人生若只如初见 （玉无?
似乎可以说，“八公子”天生就是为了镜花语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