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盲目和玉米棒子（1 / 1）
绵延面对突然向自己伸来的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犹豫之际，一旁的工作人员已经上去搀扶那个人。
“陈小姐，请你表现出道歉的诚意来。”那人感受到他人的触碰后眉头紧皱，十分不满地挥开那些人后继续开口要求道。
“为……为什么我要道歉。”绵延嘴上虽不情愿，但终于还是握住了那人的手，身体微向后仰，试图拉起那个人。
稍稍用力，那人就轻松撑地站了起来，原来摔的并不重，还坐在地上这么久，惹得周围围观人数剧增。绵延懊恼地甩开了对方的手，要知道，她虽然不拘小节，可这不拘的对象，只是她的以续哥哥而已。
“大小姐的脾气果然让人难以消受啊。”那人轻笑出声，笑意中嘲讽的意味显而易见。
“推了你是我不对，你看看有没有哪里伤到了？你的家人呢？”绵延叹气，毕竟是自己理亏，总不能就这么扭头走了，只能先拉着那人的手臂迅速退到了人群外。
“我想说……”那人说话的语速不慢，但也许是语调的关系，自始至终显得气定神闲，即使是在说，“我想我的盲杖被你刚才撞倒了，你不该这么急着拉我离开，现在……还要再回头去帮我找回来。”
“你……你刚才为什么不说？”绵延气结，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人。
“不用瞪我，我看不见。”那人笑眯着眼，如果不是他的眼神始终不曾与绵延有过交汇，绵延一定会怀疑这个人说自己是盲人是骗人的。接着，那人又再次猜中般跟了句，“也不用怀疑，我真的是个瞎子。”
“长什么样的？是不是根红白相间的木棍子？”绵延沉住气，耐心询问，“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帮你捡回来。”
“你就这样把一个残疾人扔在人堆里？小姐，你也太没有公德心了吧。”那人双手环在胸前，眉梢向上挑着，笑意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我被你这么拖来带去的，一点方向感都没了，你知不知道，这对于一个瞎子来说，是件很恐慌的事？”
“我这不是要回去帮你找棍子吗？”绵延气结，这人笑了这么久，面部表情倒不显得僵硬，哪里有一丝慌乱了？也不怕这样笑下去会面部肌肉抽筋。
“小姐，咬牙切齿也要小心啊，不要让我听见磨牙的声响，破坏了你良好的淑女形象才是。”那人继续说着，忽而笑了，叹了口气，说道，“不逗你了，原来还是个小丫头。”
“把手给我，带我过去找找看。”那人再一次伸出了手，摊开手心，静静等待着，见良久却依旧是空落，只能无奈地开口，“不拉着你我真的找不到方向，放心，牵一个瞎子的手，没有人会质疑你的操守问题。”
“你不怕我把你卖了？”绵延不甘愿地再次拉住那人的手，直往前冲。
“呵呵，好像我比较像坏人吧，终于承认我还有几分色相了？”那人拉着绵延的手乖乖跟着，被她如此粗鲁地拽着走，脚步踉跄，却不忘调侃。
“哪里有红白木头？奇怪，这种东西应该没人要才是吧。”绵延自是装作没听到，不理会他。
“等等……”那人突然松了绵延的手，蹲下来探手摸着，“好像刚才有踩到什么。”
“没有，我仔细看了，这附近没有。”绵延看着他茫然地摸索着，刚才那让人讨厌的气定神闲倒是都消了去，心中才迟钝地升起几分自己欺负盲人的愧疚感来，突然惊呼，“小心！”
冲过去猛然拉了他一把，就差一点，刚才那横冲直撞的孩子就要一脚踩上他的手了。可是动作幅度过大，绵延顺势拉他起来，却来不及站稳，自己往后倾倒下去。
“该说小心的，好像是我吧。”那人本能地揽住了绵延的腰，让她稳稳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你干什么？”绵延气恼，想挣脱那人的手，脸上窘色难掩，却瞥见那人手掌一侧的擦伤，血迹已干，看来是方才被自己推倒时弄伤的，吓得倒抽了口气，“对不起。”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虽然迟了不少。”那人微微一愣，忽而了然。
绵延唯有赞叹这人惊人的感受力，显然那不会仅是过人的听力，她意识到眼前这人，根本不用看，甚至比他们这些明眼人更能洞悉他人的心理活动。
“无怪乎你这么自信，相信还是有不少女孩子会喜欢你吧？”绵延笑了，一个人有所残缺并不可怕，怕的只是他心底的那份忌惮，哥哥，如果你也能有这份讨人厌的无所顾及，该有多好？
“那么你呢？程缘小姐的芳心，可有几分动摇？”那人大笑出声，环住她的手并未放开。
“刚还以为你真是神人呢，原来终究只是个半仙。”绵延拉开那人的手臂，语气中有了几分得意之色，“首先，我不是程缘，其次，我不会动心的。”
“你不是程缘？那么刚才……”那人的笑意终于挂不住，换作满脸的差异。
“在熊宝宝那里？”绵延突然喊了声打断了那人的询问，语气中有欣喜，却又气愤地说，“什么啊，根本就不是红白棍子。”
绵延立刻跑到不远处站立不动的熊宝宝面前，高兴地拿过盲杖，“谢谢，这是那边那个先生掉的，原来是你捡到了啊，大熊，你不去捡玉米棒子倒来捡盲杖？”
本来没有指望对方听懂，因为听过这个故事的人并不一定多的，可是显然那个工作人员是听过的，在绵延要转身离开之际，他用套着厚厚的绒毛道具的手拍了拍绵延的肩，手上变魔术般的多出了根水煮玉米。
“给我的？”绵延惊讶，开心得满脸通红，“送给我的？不要钱？”
见熊宝宝点了点头，绵延欣然接过，“谢谢你，今天是我生日哦，你这份礼物我很喜欢呢。可是，你这样不热吗？这份工作一定也很辛苦。”
熊宝宝还是默默地站着，玩偶头套的笑意憨态可掬。绵延不认识这人，却因为玉米而本能地觉得他一定是个好人，忍不住替他难过起来。
于是，在往回走的路上还是不住叹气，想他一定也是迫于生计才出来打工的吧，她记得有看过一篇文章，里面的男主角就是大热天穿这种衣服打工，结果没多久就闷死了，哎……
“你的盲杖看起来还挺值钱的？怎么刚才掉了都不着急？”绵延把盲杖送还那人，“还好有好心的熊宝宝。”
“熊宝宝？”那人奇怪地开口，“工作人员？”
“是啊，卖玉米的熊宝宝，他还送了我一根呢。”绵延笑着解释，犹豫着礼貌性地问了句，“你要不要吃？”
“小姐，你这样问，其中的潜台词就是，要吃也不给你吃。”那人再一次猜透了她的心思，道出绵延的不情愿。“不过，为什么熊要卖玉米？”
“不懂了吧，没听过一个故事吗？熊一直在田地里寻找玉米棒子，却总是扔掉，以为下一根会更好，却原来早就错过了最好的那根。”绵延自顾自地说着，心中的酸涩蔓延开来，小时候，她说过，如果她卖玉米的话，一定装扮成熊，然后贴条广告：你手中的那根，便是最好的。
当时，哥哥笑弯了腰，只是说，“将来有人若是送一捧玉米给暖暖，一定比一束玫瑰更让暖暖感动开心吧。”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哥哥，你是不是会记得？你是否知道，我不是那头笨熊啊，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便是最好的了。
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令绵延猛然回头，那个熊宝宝却已经没了踪影，她摇了摇头，喃喃自语着，“不会的……”
“你真不是程缘？”那人很在意这点，再次的追问打断了绵延的疑虑。
“我姓陈，耳东陈。”绵延解释着，“我叫陈绵延。”
“可是，刚才的工作人员是认识你的。”那人疑惑，明锐中透出了些迷茫，显然还是不信。
“呵呵，你就这么想敲诈程氏大小姐吗？”绵延苦笑着摇头，当然不会笨到在此时说出她和程缘的亲属关系，“我身上可没多少钱。”
“我只是……”那人终还是恢复成贯有的笑意，不甚正经地说，“听闻程缘小姐的美貌已久，一直想认识，没想到竟然是误会。”
“可是美貌于你，有意义吗？”绵延指出，继而看通透了些，忍不住惋惜，“我原以为，你笑是因为你的自信和当真不介意，现在想来，也许只是为了掩饰什么吧……人，终究还是洒脱不了的。”
“呵呵，你真是个有趣的女孩子，是怎么想明白的？”那人似乎是学不会窘迫的，即便被人看穿了心事，依旧只是那样笑着。
绵延叹息，原来再好看的表情若只是麻木单调地维持着，终究只会是空洞失色。
“也许是吃玉米会让人变聪明吧。”绵延继续啃着手中的玉米，泪水却不住外掉，第一次，在家人以外的人面前落泪，还好，这人看不见。
“陈绵延小姐，如果不介意我是个瞎子的话，我们交个朋友怎样？”那人敛去笑容，倒真有几分诚恳，“我叫沈却。”
“我不介意你是瞎子，可是我介意你的面具哦。”绵延拒绝，只是道别，“盲杖帮你找到了，我要回家了，再见。”
“我以为，你会被我迷惑住呢。”远处的笑声回响，绵延却听出几分凄凉来。
走出游乐场大门的时候，转身回眸，烟花绽放满天，一片绚丽美景。
再美的风景，与她都没有关系，她岂会被迷惑住？因为她也看不见啊，某种程度上，她也算是个瞎子吧。
何谓眼盲，不过是眼中空守着一片光景而已。
那人的眼中也许是一片黑暗，而她的眼中也从来只有过陆以续那一抹身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