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画屏金鹧鸪（一）（1 / 1）
黄泥瓦罐里“咕噜咕噜”地炖着人参银耳粥，香气四溢。胖胖的厨娘拉着小如的手关切问道：“小如，小姐她怎么样啦？”
杜府小姐的贴身侍女小如眼圈通红，哽咽道：“都已经四五天了，小姐还是没吃什么东西，眼见着一天比一天瘦，可真愁煞人啦。”
“唉，这伤风咋就这么难治呢？要我说，宫里来的那帮御医们是不是年纪太大，老糊涂啦，连个小病都治不了。来，把这碗人参银耳粥端好，文火熬了两个时辰，保管小姐闻了就想吃。”一边说着，胖厨娘一边麻利地将粥装进食盒，又细细叮嘱要趁热吃。小如连连点头，提着食盒离开。
穿过回廊，绕过花园，小如便听到杜若彤的房中传来哀婉凄绝的琴声，声声泣血。小如心下担忧，匆匆进了房，果然见杜若彤单衣薄衫地坐着抚琴，急忙找出裘衣为她披上，又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粥柔声道：“小姐，歇会吧。刚熬好的人参粥，多少吃一点吧。”
杜若彤眼也不抬，木然道：“先放着吧，我现在还不想吃。”
“小姐，您都弹了一个时辰了，就停下来休息休息吧。小如求您啦，您还发着烧呢。”小如极力劝道。
见她急得额头直冒汗，杜若彤这才停下，含笑道：“小如，我真得不饿。等我饿了再吃好不好？”她的笑容轻忽飘渺得如冬日最轻薄的阳光，没有一丝份量。这样的笑容让小如越发不安，又无法再劝，只得忍泪侍立一侧。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晶莹剔透的珠帘被来人猛然掀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人未到声先闻：“阿若，我来看你啦。”
进来的正是皇朝的安平公主，一身胭脂红的绣花锦缎袍服衬得她秀丽无比，和苍白纤弱的杜若彤形成鲜明对比。小如急忙行礼，安平公主压根儿没看到她，径直奔向杜若彤：“阿若，是我，怡宁。”
“怡宁，你来啦。”杜若彤淡淡笑道，“正好，听听我弹的这支曲子，可有什么地方不好，总觉得少点什么。”刚弹了没几下，杜若彤便伏在几案上一阵猛咳，瘦可见骨的肩膀不停抖动。小如赶紧上前轻轻捶打，她才渐渐止住咳嗽，仍对安平公主微笑。
安平公主大怮，哭道：“阿若，我知道你心中难过，你就哭出来吧。再这么憋着，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怡宁，你在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哭？”杜若彤笑容越发灿烂，“我为什么要哭？你不知道吗，我已被册封为妃，从此以后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我怎么会哭？应该笑才是。”
“对不起，阿若，对不起。我什么都帮不了你，我是这个世上最没有的人。”安平公主眼含热泪，又是忿恨又是痛心。是自己的父亲啊，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竟然做出这种事来，让她如何不痛心失望。
杜若彤恍若未闻，一心一意垂首抚琴。安平公主见旁边放着的粥，忙道：“小如，你家小姐还没吃饭吗？”
“是，已经四五天水米没沾牙了。”
“这怎么行？不吃饭阿若的病怎么会好。”安平公主舀了一勺热粥递到杜若彤唇边：“阿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那时我的母亲刚刚离开，我痛苦极了，不愿和任何人说话。宫里的人都放弃我，打算让我自生自灭。可你对我说，活着的人要为死去的人好好活着，用双倍的快乐、幸福活下去！这些年来，我一直努力让自己过得快乐，把所有不开心的事都忘掉。阿若，你说过的话我做到了，你自己却做不到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不要让我失去你，好吗？”
琴声骤停，杜若彤双目垂泪，竟听话地张嘴把粥吃了下去。安平公主大喜，又连着喂了几下。刚吃了小半碗，杜若彤猛地趴在几案边，把刚吃下的东西全数吐了出来。
“小姐！”“阿若！”
焦急的喊声越来越远，杜若彤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慢慢变黑，温暖而安全的黑暗将她温柔包围，所有的忧伤、痛苦，都不复存在，于是她满足地长长叹息，安心沉入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浸在无边黑暗中的杜若彤觉得耳旁有人絮絮念叨着。那清越的声音虽然低沉迷人，却让一心寻求平静的杜若彤烦不胜烦，终于在疲倦和痛苦中醒来。
眼前一片白光闪耀，酸涩的泪水溢满肿胀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杜若彤才渐渐看清四周的景物，仍是她熟悉的闺房，但她的床边却站着一位锦衣公子，双眸含笑，神情欣慰。他……竟是许久未见的皇朝储君李明煜。
他怎么会在这儿？杜若彤大惊，惶惑之下匆忙把眼睛闭上，心跳得如在急流中旋转的一片叶子。可耳边仍传来李明煜温柔的低语：“阿若，你醒啦。”
杜若彤大气都不敢出。
“别再装了，我知道你醒啦。”李明煜欢欣的语气中透着疲惫，只要不再看见她毫无生气的躺着，看着她醒过来已是上天的恩赐，还奢求什么呢？所以李明煜仍笑道，“你父亲在这儿守了三天三夜了，实在撑不下去才回去休息的。若他知道你醒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假装听不出杜若彤话里的冰冷，李明煜道：“阿若，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有些话我不能不说。你的父亲为了照顾你已经快病倒了，你还忍心让他再这么痛苦下去吗？你杜氏一门三百余口，老少妇孺，你都打算弃之不顾了吗？”看看杜若彤瞬间惨白的脸，李明煜咬牙道，“还有卢将军的族人，你也不顾他们的性命了吗？这些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呀。”
杜若彤气息渐粗，这冰冷的现实她早已明了，只是一直不愿面对罢了。此时由李明煜说出来，格外让人难过。心中曾有过的对他的好感这会儿也支离破碎，沉默许久才哑声道：“李明煜，我恨你！”
李明煜薄唇紧抿，上前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转身轻轻离开。屋外飞扬的雪花夹着呼啸的寒风扑面而来，李明煜靠在门上浑身颤抖，任由椎心的剧痛漫延。恨也好，是恨也好。他苦涩地想到，这样也好，在她的生命中，总会记得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