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塞外惊边鼓(二)(1 / 1)
残阳如血,狂风漫卷黄沙。在遮天蔽日的沙尘中数十名黑衣人将一名年青将军团团围住。年青将军身手敏捷,招招狠厉,不一会儿,黑衣人的尸体越堆越多,但周围又有更多的黑衣人不断涌来,杀之不绝。
武艺再高强的人也禁不起这轮番的攻击,渐渐的,年青将军身形涩怠,手中的长剑也失去了往昔的气势,皮革软甲上血迹斑斑。筋疲力尽的他只能勉力支撑,才不至于落败。在拚尽全力格开一记致命的攻击后,一枚箭矢急射过来,年青将军躲闪不及,一箭正中后心,顿时鲜血飞溅。这一刻他灿若星辰的眸子渐渐黯淡,时光凝固,所有的誓言灰飞烟灭。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杜若彤凄声厉叫,椎心般的痛苦瞬间将她淹没。
“小姐,小姐,你怎么啦?”擎着一盏油灯的小如急急进来,坐在杜若彤身边关切地递上一方锦帕,“发噩梦了吧?出了这许多的汗。”
惊魂未定的杜若彤这才看清自己仍在温暖舒适的闺阁之中,她怔怔地接过锦帕喃喃道:“还好,只是一个梦。”可是,梦中的情景是那样的真实,呛人的沙尘、飞溅的鲜血,情人垂死时痛苦的表情都历历在目,她又如何放心得下。想到此,杜若彤霍然起身:“小如,去准备马车,我要去严华寺。”
小如大急:“小姐,天才刚亮,外面还下着雪呢。要不咱们等雪停了再去。小姐!”话还未说完就见杜若彤已经披上衣服开始往外走,只好道,“知道了,知道了,现在就去。好歹先把头梳了,把饭吃了,才能出门呀。”
心急火燎地收拾停当后,杜若彤匆匆出门。刚走出角门,便见父亲双臂反剪,静静地伫立院中。杜若彤垂首,默然从他身边走过。小如为难地看看自家老爷,也跟了过去。
“彤儿,你这一大早的要去哪儿?”
“只是去严华寺上香罢了。”杜若彤转身冷然道,“怎么?父亲还不许我出门吗?”
礼部尚书杜朝选皱纹密布的脸上闪过痛苦、自责、内疚,种种神色交织在一起,让他良久才涩涩开口:“彤儿,你明知为父有多疼你,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呀。”注视着眼前愈加纤弱的女儿,杜朝选一咬牙,“也罢,出去散散心也好,去吧。”
酸涩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杜若彤不敢抬头,匆匆行礼后离开。父亲啊父亲,您自小疼我宠我,以为让我嫁给皇朝最为尊贵的男人便可以得到幸福。可我的心,早已给了一个人,无法收回。您难道看不出我的痛苦吗?
杜若彤越跑越快,父亲那沉重的叹息声渐不可闻,眼前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纯洁得宛如刚出生的婴孩。
严华寺的智永禅师乃当世得道高僧,佛法精妙。这天,皇朝的储君亲到寺中礼佛,与这位当世高僧促膝长谈。
“禅师,何为有?何为无?”
智永禅师很是惊讶,细细打量着李明煜清秀俊雅的脸庞。这位皇朝未来的帝王新婚不过三月,本该意气风发的他现在竟是愁容满面。略为沉吟后,智永禅师手持佛珠,微闭双目:“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世事繁多变幻无常,沧海桑田中,唯心而已。”
“心?”李明煜皱眉。
“是。有心,虽无亦有;无心,虽有亦无。”
迟迟不见皇朝储君回应,智永禅师不解地睁开双眼,才发现李明煜痴痴地望着窗外,压根儿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智永禅师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木格窗外是一棵枝繁叶茂的许愿树,在严寒的冬日里依旧生机勃勃,绿油油的叶片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每一个枝杈上,都悬挂着一个精致的香囊,正中绣着“佛”字,香囊上系着的长长的红绸带在空中轻轻飘荡。
皇朝的风俗,在许愿树上挂上香囊,挂满一百天便可以求得佛祖的怜悯,愿望成真。近年来边疆战事频多,许愿树上最多的是女子为求心上人的平安而挂上的香囊,大小寺院里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女子争相往树上扔香囊。
此刻树下四五名侍女簇拥着一位俏丽的少女正在许愿。那名少女裹着银白的狐裘,乌黑的长发披散,秋水般的双眸中饱含深深的忧愁。她紧抿朱唇把写好的素绢装入香囊,细细扎紧,再用力抛向许愿树。香囊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摇摇晃晃地挂在树梢上,众女子便发出一阵欢呼。再次虔诚地上香后,少女一步一回头地离去,皇朝储君的魂魄似乎也跟着离去。
“王爷,王爷!”
再三呼唤后,李明煜才回过神来,面色郝红道:“禅师您方才在说什么?”
智永禅师睿智的眼睛和蔼地看着李明煜,了然于胸。微笑道:“王爷,有时候‘有’,并不代表快乐幸福;‘无’并不意味着失去。宽厚仁爱的心,才能让人最终获得平静。”
“平静?”李明煜眉头皱得更紧,渴求地望向智永禅师,“禅师,请再讲得更明白一些好吗?”
“老衲言尽于此。以殿下的聪慧,定能参透这其中的真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再诵佛号后,智永禅师告辞而去。
飞飞扬扬的雪花穿过窗户,调皮地落在李明煜的发上、肩头,慢慢泅湿衣裳,他浑然不觉,仍然沉思着。良久,皇朝的储君才缓步走到许愿树下,望着满树飘扬的红绸带苦笑道:“我早已不奢求宽恕。”说罢提气纵身一跃,竟将挂在树梢上的香囊扯了下来。
李明煜打开香囊,展开素绢细读。短短数行的绢秀字迹他竟看了许久,字字句句都让他不能呼吸,心如撕裂般疼痛。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原来,纵使自己将拥有天下,依然得不到她的注目,在她的世界里,自己不过是一个过客。又是忿恨又是哀伤的情绪让李明煜几乎不能自控,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后,看着手中的香囊,他的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
心念电转间,李明煜将香囊收入怀中,步履坚决地离开。
车轮辘辘,青帐马车缓缓驶在京都清冷萧瑟的街道上。寒风刺骨,路上鲜有行人,两旁的店家也悬挂上厚厚的棉布帘遮挡风雪,昔日繁华喧闹的情景已然不见。物是人非,杜若彤痴痴望着与卢成相遇的地方,百感交集。
那一晚在宫中,怡宁决绝的话语似乎又回荡在耳边:“阿若,和卢成走吧,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幸福地生活。阿若,你不能再犹豫了,再晚就走不了了。”
多想象那样抛开一切和他远走高飞,不再有悲伤,不再有离别,相依相偎度过一生。可是她又如何抛得下?杜若彤心中升腾起的希望瞬间又破灭。杜氏宗族三百余人,至亲的手足,疼她爱她的父亲,她又怎么能抛下他们?还有卢成,他一身武艺,满腔豪情,正是男儿建功立业、扬名天下之时,她又如何忍心让他自毁前程。
可是,如果留下来,等圣旨一下杜若彤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卢郎为路人。没有他的日子,她又该如何度过。左右为难,痛苦彷徨中,日子如流水般静静淌过。过了一段时日,皇宫中还不见任何动静,杜若彤才慢慢放下心来。后宫三千佳丽,美女如云,想必皇帝早已把她忘到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