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乃敢与君绝（1 / 1）

行云山，山道曲折，怪石嶙屹，奇峰险峻。在山间相连至顶留有一条缝隙，宛若一线天。山下小溪潺潺，流水叮咚不绝于耳。然而此时在山石相间的一线天延伸蜿蜒至上，一道接着接着一道的天雷从中间劈了下来。山石滚滚落下，‘砰’‘砰’‘砰’的几声落在了溪水之中，崩然之声不绝于耳，轰然绝响。

这一切似乎被隔绝了一般，除了山水直至一线天之间天雷劈闪不断，其他的一片的艳阳天色。

九竹处在溪水之中，山石滚落下来碰不得九竹半分。在天雷劈下之时，九竹刻眉画描般的脸禀烈的决绝。那张脸已经变的死灰，没有生气。

在九竹的脚下，溪水之中，宛然有一道人形的水隐隐流转，若是仔细看去，在流转不动的人形水之中，有着一丝一丝的鲜血在缓缓流动。那牵着一丝一丝的鲜血延伸至九竹的手腕之上，那鲜血是从九竹的手腕上慢慢地流出。在九竹的手腕上有着几道极深的伤口，触目惊心。

鲜血慢慢地从九竹的手腕上流出，斜尽划自水里的人形，融于水中。一股妖异的气息在水中慢慢流转行成，渐渐升华，一团灰色烟晕流畅凝漫周围，越渐越浓，直至笼罩九竹。

天雷狂侵，劈在了整个山水之间，闪电在黑云之中拉了一道光，随着雷响起之时，直直的劈到了人间，宛若要把人间造妖违背自然法则生存的人劈死。

造妖？九竹冷笑，脸上愈是透露着决绝。谁都不了解他——在这世间谁将是人，谁将是妖，于他何干。他只是在解脱自己，只是要做出一件让苍天愤怒的事，然后将他打入第十八层地狱。他只要进入十八层地狱，只要进去陪着白狐，什么世间自然生存法则，那早在七十年前白狐造他之时就不存在了。而如今他只是将自己的命给了他人，以命换命，这世间无非就是少了一个妖，再多了一个妖而已。

苍天，就是不懂人情，人义。不懂一个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甘愿牺牲，付出一切。不懂就算第十八层再如何的可怕，还是会有人甘愿的跳进去。这世间，无非就一个情字，可以毁掉一切。

九竹的脸越发的苍白无力，他体内的鲜血正在流失。水里的人形越发的鲜艳。九竹突然收手，再扣手念了一句什么，水里的人形突然站了起来，她身体的血脉清晰可见，鲜血在血脉里流转。唯一少的就是一颗心。

九竹扣手，在自己心脏的部位划了一道，一颗心滚落在了他的手上——那是跳跃着活力的一颗心，是在七十年前白狐传给他的一颗心。因为这颗心他活了，却失去了白狐。这是白狐的心，一直在他的身体里跳跃。

九竹轻轻一移，那颗原本属于他的心被他移到了水人心中。九竹再扣手移至水人眉心，轻轻在她的眉心一点。只这一点，四周突然旋流扩散，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的冲击着，撞上了山石，又是‘砰’‘砰’‘砰’的几声爆发。山石滚落，尘烟滚滚。

在滚滚的尘烟之中，九竹面前的水人在九竹眉心一点的时候血肉渐长，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了九竹的面前。

天雷不断劈下，在水人长出血肉之时，一道天雷劈在了九竹的身体。九竹不慎防，只觉得心口一阵痛楚，哇的一声想要吐出一口鲜血，奈何身体的鲜血早已转给了面前的水人，他只是一具空壳留有一口气，一个魂魄罢了。他的鲜血早已流尽，这吐出的一声，却吐不出任何的鲜血。

你劈死我吧，我早已是一具空壳，就算你不劈死我，我也活不过今晚，倒不如你直接送我去地狱。九竹冷眼望苍天。劈死他吧，如今只是一具空壳，一个魂魄，他还有什么？不如直接让他死了算了。

苍天似乎懂的九竹的心，但是嘲笑般的下了一道天雷劈在了九竹面前的水人身上。九竹惊诧一声，连忙铺了过去，将她护在自己的身下。

他做了这么多，就算是让他死，也不能毁了面前的这个人。因为这里面有白狐的血，白狐的心，苍天可以劈死他，但是不能劈了面前的人。

九竹硬生生接了一道天雷，只觉自己的灵魂都要碎了。他终于知道当年白狐接下天雷的时候有多痛，但是当年他从来都不懂。如今他知道了，却越发的想年白狐，想着他在十八层地狱里究竟是怎么过的七十年，想着自己下去了，会不会见到他。

九竹接了一道天雷，身体具损，却还是死死地护着身下的水人。天雷一直劈下来，又连着几道劈在了九竹的身上与周围。九竹嘲笑着望着苍天，看来他是活不过今晚的。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三声声音闯了进来。九竹微微抬眼，启轩齐与青丝朝他奔过来，领先的是小慢先跑到他的身边，一双圆黝黝的熊眼哀伤地望着他，然后头靠在九竹的身上蹭着。

九竹微微一笑，抬手抚摸着小慢的头：“还是你最好，最无忧。”九竹羡慕着。

启轩齐与青丝赶到九竹的身边，青丝在看到九竹的时候，‘啊’了一声。九竹脸色死灰一般，毫无生气。她可以感觉的到九竹已经无血无心，只空有一具皮壳与魂魄。九竹他，靠的是魂魄在支撑着说话。

青丝顺着他的身下望去，他的身下有一具身体，青丝看不到那身体的脸，但是可以知道这具身体定是九竹做成的，他用自己的血，自己的心做了一具身体，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要这样做一具身体，不顾自己的生命。

“你撑着，我救你。”启轩齐扶起九竹，罔顾身边不断劈下来的天雷。

九竹微微一笑，却指着苍天对青丝说道：“它好吵，你有神的力量，帮我弄走它。”

青丝点了点头，眼泪不经落了下来。她是有神的力量，但是却不能赶走苍天，如果九竹真的要的话，她可以试着与苍天沟通，她不可以让九竹失望的。

青丝退到一旁去。启轩齐扶起九竹就要割自己手腕，用鲜血救九竹，不想被他挡了下来。“你在做什么？”九竹颇为恼怒望着他：“我想死你也要阻止吗？”九竹挣扎着，将自己身下的一具身体移到启轩齐面前：“我本来是想用水做好人，就放下这溪水底下，但是既然她只差了一个魂魄，你可以让青丝进来啊。”

启轩齐一怔，心下一阵翻涌的难受：“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人？死一点也不好受的。”

“可是我想白狐啊。”九竹将身体靠在他身边的小慢身上，微笑着，眼底透露着满满的哀伤：“我想白狐啊，当年我错过的太多了，始终不懂为一个人去牺牲。我一直后悔着，为什么不能早点遇上你们，或许在那时候，我根本就不会让他来救我。如今他一个人在十八层地狱里，我怎么能再放任他一个人，我要去陪白狐的。”

“究竟是什么让你变的要死？有多少人想要活过来，你却要死。我和青丝已经说了好不走的，就留在这里陪着你的，现在你却要死。你知道这让青丝会有多伤心。她可以用你造的身体复活，但是却会让她一直懊悔的。”

“落白染血，呼声时那变迁。命亦啼血，轫轴轨变。狐竹异妖，一盏七十年过。”九竹微微一笑念道：“噬血骨，锁妖灵。逆天行，抵抗命。狐心，狐行，造妖生。以命换命，因果成。其实你说的对，一切早在七十年前就注定了，我们几个人的命运早已经牵扯其中，既然前世种种皆有因，那么该结束了。”九竹微笑，却笑的凄凉，他转头穿过启轩齐望着他身后已经回来的青丝。九竹的眼底没有一丝的生气，目光里没有任何的焦距。

青丝回来听到九竹的这句话，心底一片怔然。在九竹望着自己的时候，她知道九竹不是望着自己，只是穿透她的魂魄望着一个遥远的触不可及的地方，那地方需要死才能到达。而九竹就是用死来解脱，来让自己能越靠近那个地方，越靠近那个人。

天雷停止，山水之间恢复旖旎，阳光落落进来，温暖一片。

前世种种皆有因，就要有结果。启轩齐开始怀疑究竟命运是把握在谁的手里，但是不管把握在谁的手里，这条路都要走下去，一直走到死的尽头。“我们回去吧。”启轩齐要扶起九竹带他回去，但是还是被他打掉了手。

“我就剩一个魂魄了，要是轻易动的话，连肉身都没有了。”九竹蹭着小慢朝启轩齐说道：“你们两个，还有加你这一只熊，到现在还在欠我三只野猪，我一直等着，等的这么辛苦，都好几个月了，还抓不到一只来。”九竹骂道，骂完了闭眼休息，又睁开了眼。

启轩齐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个人到了如今的这一步，还不忘我们欠他的：“那我和青丝去抓，你再这等着，让小慢陪着你。”

九竹含笑点头，招呼着：“我要大只的，不要老的，肉要嫩嫩的，那样才好吃。”

“我知道。”启轩齐起身，将九竹做成的一具身体放在旁边，带着青丝就去抓九竹要的野猪。

九竹始终微笑着，望着那两个人走远。阳光底下，他们的背影被拉的很长很长，到最终纠缠在一起。曾几何时，他与白狐也是这般，而如今一别七十年，七十年后，他们的身影也会像面前的两个人一样，最终纠缠在一起。

白狐，我来了。

九竹慢慢瞌上了双眼，将一切的尘世纷争盖在了他的双眼之外，今后，他的眼里只有白狐一个人。

小慢在九竹的双眼闭上了之后，‘呜呜’地叫了起来，想要叫醒面前的人。但是不等它动一分，眼前的人连着身体也跟着分化，化成了点点碎片消失在了人间。小慢圆黝黝的眼哀伤地望着一切，有几滴泪闪烁在它的眼间。

启轩齐与青丝抓了许久才抓到一只野猪，待他们抓到着溪水畔时，九竹已经不见了。他们都知道九竹已经走了，但是现在想来不经哀伤。那个曾和他们在一起半年有余的人，时常含笑，仿佛在他心里真的没有伤心的事的人，竟为了到十八层地狱里陪伴一个人而走。

“走了… …”青丝流下了眼泪望着小慢，仿佛想要看透，看透发现那个人还存在。其实他们都知道九竹早已经死了，和他们说话的，只是九竹的魂魄透过他的身体与他们说话。这个人最终选择了死来解脱，选择了死到达白狐的身边。

几天后，青丝坐在竹屋前晒着太阳，启轩齐在一旁起火，将他写下的《生死判》销毁。

“你真的要把这本书烧了？”青丝坐在一旁看着，问道。

启轩齐淡然望着眼前的人，青丝已经不是魂魄了，她已经有了自己的身体，几天前九竹造的身体已经给了青丝。“这种命定的东西还是毁了的好，我不想再有另一个我，另一个你，还有九竹。”启轩齐叹气：“这是非人的东西，骗了世人，让世人癫狂的东西，不能让它继续存在世间的。”

“我一直想知道这书究竟是谁写的。”青丝笑颜嫣然说道：“我一定把他抓出来大卸八块，让他写出这样的书来骗人。”

启轩齐宠溺地摸了摸青丝的头：“我们有很多的时间去找这个人的，不管他死了没有，或者转世变成了什么，都要好好教训他的。”

“恩… …”青丝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九竹，已经几天了，她相信九竹一定找到了白狐，一定陪在了白狐的身边。在那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以后谁也分不开他们的。

悠悠叹了口气，青丝问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找叶千梗，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生死判》的事。”启轩齐笑道。

“叶千梗，我知道他，我们去找他。”青丝起身说道。

启轩齐将灰屑清理干净，关上了竹屋的门，叮咛小慢一句“看好竹屋”，就此离开了这个带着伤心回忆的地方。

阳光落在了竹屋之上，落在了启轩齐与青丝的身上，在他们相携的背影身后，仿佛有两道身影携手微笑，一个是刻眉画描般的人，一个是仿若超脱了尘世，万物不可比美的人。那两个人朝眼前走远的人微微一笑，渐渐消失在了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