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六章 至此酒酣明月夜（四）（1 / 1）
邹随连夜将奏折六百里加急送出。
次日清晨，一辆朴素的马车从客栈缓缓驶出。
车内共有二人，殷子悠正在曲腿打坐，邹随则盯着车内的一角若有所思。
约莫半日的光景，马车到了寻雾镇。付了车钱之后，两人下车步行。
寻物镇街头热闹非凡，许是到了晌午，出来混吃的人三三两两地在道上晃悠。前方有一棚子，远远地就能闻到吃食的味道。两人默契地对望了一眼，皆加快了步伐。
一堆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棚子口，不时有人鼓掌叫好。两人轻松地排开众人，挤到最前方，这才看到有一四十上下，头上盖着白帕子，顶着一团面粉的男子，离锅五尺远，一把薄刀在手中游刃有余。每每有面粉片从头顶划出完美的弧度，稳稳落于锅底，众人都齐声鼓掌。
“原来是个手艺人。”邹随道。
殷子悠也微微一笑，与邹随在棚子中挑了两个空位置坐了下来。
两人各吃了一碗阳春面，皆觉得肚中再也填不下了。邹随正要起身，却被殷子悠按住了手。
邹随看着她，眸中万千情绪在流淌。寻雾镇熟悉的气息，差点让他表露心迹，只是他还有些踟蹰。
“你心中最憧憬的到底是哪里？”殷子悠问道，“闾巷，青山，还是庙堂？”
邹随的面上含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殷子悠剪水明眸渐渐地黯淡下去，松开了手道：“我若是知道，不会再问你了。”
放下两枚铜板，离去。忽而，耳边飘过一声若有若无的回答：“青山。”
青山，青山，邹随，这便是拒绝的理由吗。殷子悠腹诽道。
到了郊外，凉风拂面，麦浪翻滚，正是秋收时节。走在田埂上，望着前方白雾蒙蒙，半遮半掩的寻雾山，心仿佛与天地浑然一体。
邹随蓝色的衣袍在这金黄与苍色的映衬下更显一种温润儒雅之气。不过，他很不识时务地摸出一柄剑，举手之间，把自家大门上已锈迹斑斑的大锁给砍成两截。
收了剑，手上轻轻用力，门就开了。房舍依旧是当年走的模样，唯有池中的小舟因几个月未打理，长出了几株杂草。
殷子悠几步走到了池边，指着小舟道：“当时，我在这里见到了你。回去的时候，碧珩还和我闹别扭了。”
邹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心情大好，道：“后来，我给你倒了茶，我们相谈甚欢，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郡主，我以为你不过是个江湖游客，浪迹萍踪之人。”
“是啊，那时你不过是个无欲无求的源外之人。”殷子悠目光灼灼地道。
邹随听出了话外之音，错开脸道：“自从我走出寻雾镇，我一直不停地在权衡利弊，果然还是没有参透静的真谛。”
殷子悠走近，一直到两人的气息萦绕在一起。
“邹随，告诉我，你的心。”殷子悠一字一顿，缓缓道。她素白的手轻轻抚上邹随的心口，眼里是哀伤。
她低沉地道：“换我心，为你心，邹随，还不够吗？为何隐在面具后，为何吝啬你的感情？”说着，殷子悠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邹随不敢回头，怕看到殷子悠的刹那，心防瞬间坍塌。
“啪——”蓝珀念珠从殷子悠的皓腕滑落。
这一声，就像重锤砸下，把邹随的心砸得七零八落。
一滴清凉落在邹随颤抖的手上。邹随再也忍不住了，正欲抬手，忽而，一股劲风袭来。
殷子悠瞬间后退了几步。不知何时，她手中拿着一把利剑，双眸略微红肿地看着邹随道：“殷子悠此生只会对一人说出那话，不会再有此后了。”
手一扬，一头青丝倾泻下来。殷子悠的面上带着冷然，道：“以后，你我二人，便如此发，一刀两断！”说完，用力斩下。
没有飘落的青丝，只有血一滴一滴地向下落，在惨白的地面打出数个血花。
邹随握住了那削铁如泥的刀刃，苍白的脸看着殷子悠道：“不知道还来不来的急，我喜欢……你，八年了，一直都是。”
殷子悠呆呆地看着邹随淌着血的手，失声道：“你这是何苦。”
邹随轻声地道：“我怕，怕再也来不急了。子悠，可以原谅我了吗？”
终于说出来了……邹随感觉压抑了多年了的情感就在刹那间释放得一干二净。
剑“咣当——”一声落地。殷子悠捧着邹随的手，嗫嚅道：“傻瓜。”泪水再一次悄然划落。
若是未到伤心处，难得流一回眼泪。尤其是像殷子悠这般看惯了江湖风雨，朝廷争斗的人。
邹随看着越发心疼，未受伤的手抚上了殷子悠白皙的面庞，柔声道：“都是我的错，别哭了。”
殷子悠看着他，倏地，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面庞渐渐放大。殷子悠感觉到温润的触感滑过自己的眼角，她闭上了眼角，感受这上天的恩赐。
邹随如蜻蜓点水般吻干了殷子悠面上的泪珠，随后他枕在殷子悠的肩上。
殷子悠推了推他了肩膀，担忧地道：“你手上的伤……”
“不碍事。”邹随轻声道。他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如果是梦，那么也彻底地放纵一回吧。
寻雾上有一条溪涧，无名无号，默默流淌了数万年。溪涧流到山下，汇成一汪碧池，就是邹随院中的那池子。池面被厚厚的芦苇覆盖，望不到它的来路。
殷子悠替邹随打理好伤口，两人踩着池岸，向寻雾山中走去。
虽是秋季，枯黄了树叶，败了百花，那碎了穹庐的枝杈也还是有一番风味。
顺溪而上，水速逐渐减缓。清澈见底的溪水让殷子悠玩心大起。
她朝邹随莞尔一笑，弯腰脱了一只自己的鞋子，小巧的脚轻试水中的温度。
邹随看着她，亦笑了，道：“有点凉吧。”清凉的声音，如这溪水一般。
殷子悠摇头。
她把另一只鞋子也脱了下来，扬手扔给邹随，道：“好好看着，不许弄丢。”
邹随正色，抱拳道：“是！”
殷子悠笑了。走到了溪的中央，顿觉得腿肚痒痒的，低头，发现一群小鱼在脚边游得正欢。
回首的瞬间，看到邹随一身蓝衣站在一块巨石之上。墨色的发丝从发簪中调皮地逃出了几缕，在耳边随风轻荡。蓝色的衣袂中盖着他修长灵巧的手。殷子悠不知不觉看得有些痴了。
“自古煞风景之举有数条，最让人熟知的是焚琴煮鹤，但是有一条，恐怕子悠也不知道了。”邹随面上带了一丝狡黠道。
“那你说来听听。”殷子悠道。
邹随指了指殷子悠的脚，道：“清泉濯足。”
“哗——”水劈头盖脸地砸来，邹随轻挪身躯，躲过了“浩劫”。
“子悠，暗中偷袭，非大家风范。”邹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