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五章 至此酒酣明月夜(三)(1 / 1)
栾连书愤慨地立了起来道:“你们就是狼子野心,所犯之罪恶罄竹难书。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谢家若不除,天理难存!”
谢辞阙并无怒意,眸中多了抹不屑的神色,道:“既然你不爱敬酒,偏要罚酒,我也会送你一程。”
栾连书毫无惧色道:“我不过是一介书生,随时欢迎谢侍郎大人的到来。送客!”
谢辞阙拿出扇子,抵在下颚,笑得危险。
“我很期待看你是嘴皮硬还是骨头硬。日后,莫要怪我未提醒你。”言毕,打开扇子,飘然而走。
“不会让你失望的。”栾连书道。
谢辞阙收了扇子,回望着身后的谢家别院,顿觉心中积聚了一口郁气无法排遣。小厮已然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待他上车。眼光瞥过街角的一刹那,闪过一陌生却又熟悉的身影。谢辞阙心一沉,莫非……
“快,把街角的那乞丐给我抓来!”谢辞阙对小厮道。
两个小厮像离弦之箭奔出,不一会抬着一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乞丐回来。两人把乞丐在谢辞阙面前重重一扔,即刻退到一边。
那乞丐像钉在了地面一般,坐在原地纹丝不动。脏乱的头发垂在空中,露出的脖颈亦是漆黑一片。
谢辞阙绕着乞丐转了一圈,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他刻意地踢了一脚乞丐,稍稍运了气,若是常人,定然是疼得大叫,而此人依旧是如之前一般,唯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些许的疼痛。
谢辞阙勾起了一抹冷笑,道:“谢碧七,你倒是有胆。”
乞丐撩起了盖住面目的发丝,站了起来道:“没想到这里能与大哥相遇。”
谢辞阙道:“谢家上下为你费尽心思,你却熟视无睹,真是我的好妹妹啊。”
谢碧七的杏目怒视着谢辞阙,道:“大哥,你们向我隐藏了许多事,我可以当做不存在。不过,自从你们费尽心思关住我,趁机除了连书之时,我——对谢家绝望了。你可以连我一样算计,就别妄想用所谓的亲情打动我。”
“妹妹想要告诉大哥你走街串巷的感悟吗?那些迂腐的人最喜瞎编乱造,妹妹莫要被迷惑了。”谢辞阙道。
谢碧七咬牙切齿道:“大哥还未明白吗?谢碧七与谢家只有深仇大恨,恨到骨髓中!”
谢辞阙低头玩弄着光洁的指甲,不咸不淡地道:“真是遗憾。”
谢碧七纤长的手指直指谢辞阙道:“谢家不过是掌管着天下文墨,抵得上殷家的千万军甲吗?大哥,莫要把谢家看得太高,你们会跌得很惨的!”
“来人!封了她的嘴,带走。”谢辞阙道。说完,撩袍,弯腰上了马车。
两日后,天阴沉。
客栈中,殷子悠与邹随两人默然而对。两人心中皆是波涛起伏,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忽而,楼下传来一阵嘈杂。
顷刻,房门被推开了。柳羽身着便衣,匆匆而进。
“发生何事了?”邹随问道。
柳羽深蹙眉头,道:“栾连书畏罪自杀了。”
两人皆一惊,异口同声问道:“此事当真?”
柳羽重重颔首,道:“他留书一封,称愧对谢家,愧对君上,愿以一死谢罪。同时,他承认了私吞赈灾银两之事,却对银两的下落只字未提。”
邹随正欲言,瞥见殷子悠给他使了个眼色。
殷子悠问道:“此信在何处?”
“已火速送往刑部。”柳羽道。
“此事我二人知晓了,会如实上报朝廷。柳大人不必慌张,一切自有定数。”殷子悠道。
“郡主英明。”柳羽拱手道,离去。
房门缓缓阖上。房内只余二人。
邹随望着殷子悠道:“谢家真的下手了。”
“是的。”殷子悠把手搭在椅背上,迎上了邹随的目光。
殷子悠继续道:“栾连书不过是一个牺牲品。我们可以感慨他,却无能为力。宦海是战场,不是一腔热血就能登坛拜将的,靠的是手段,靠的是谋略。”
“如此来说只有手段强硬,谋略缜密才能出人头地?那你的真心呢,如何让我看得懂?”
殷子悠盯着他道:“那你呢,你何曾敞开心扉过?”
邹随别开了脸,轻声道:“给我段时间。”
殷子悠不语,转身推开了门,离去。
夜悄然降临,沐浴在烛光下,邹随手执狼毫,攒眉,写着文书。
想到一个月来的种种,他多次驻笔。在最后一笔落成之时,他感觉到了些许的凉意从门缝中渗进来。窗外是一轮满月,寂寞地挂在沉沉夜幕中。他的心情更加低落。接受与拒绝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字,折磨的却是双方的内心。
他一向自认淡然,现在细细想想,也不过尘缘未了。而想及殷子悠失望的表情,他的心如被芒刺扎了一般。他打开了房门,发觉对面房间的灯还未熄灭。
“吱呀。”对面那紧阖的门忽而开了。殷子悠走了出来。她一袭白衣,在玄夜中分外分明。
她就站在邹随的对面,即不靠近,也不退回。两人默然地望着,都不敢去破坏这静谧的氛围。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低沉的声音在空中久久回荡。
邹随的思绪伴随着声音也回转了十圈八圈。
“入秋了,快进屋。不要着凉了。”邹随脱了自己的外袍盖在殷子悠纤瘦的肩膀上。
一股清淡的茶香萦绕在鼻尖,温暖的感觉让殷子悠差点崩溃。
她带着疏离的声音响起:“侍御史连日奔波,辛苦了。殷家会一如既往地助你,你莫要辜负了殷家的厚望。”
邹随诧异地看着他,眸子中流淌着悲哀。
“子悠,你当真要如此吗?”邹随尽乎绝望地道。
殷子悠猛然抬头,看着邹随道:“那我该如何?你已经拒绝了,为何不干脆点?”
邹随低头道:“子悠,给我点时间,好吗?”他的声音带着哀求。
殷子悠默然良久才启唇道:“这里离寻雾镇很近,我们回去看看吧。”
“好。”邹随道。
殷子悠裹紧了衣袍,道:“邹随,那么这便是做个了断。即使拒绝,请决裂点,我不需要怜悯,我也不需要施舍。”
“我知道。”邹随轻声道。他心里一直都知道,她一直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摇摆不定的一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