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他刚从医院里出来，应该也是来看吴革。样子没多大变化，只是浑身都是名牌。我没有叫他，因为看见他上了一秃头男人开的宝马。我想，他应该不会想这个时候看见我。。
走进病房的时候吴革正望着窗外发呆，回头看见是我，笑了起来。他面色惨白，整个人都瘦得不成人形了。
“你终于回来了，样子没怎么变嘛。”吴革从抽屉里里掏出包520来替我点上。他的手抖，我的也抖，我拼命控制面部肌肉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可是却笑得像哭一样。
“已经病发需要住院了么？”。
他摇摇头：“原本没那么快的，不过你知道我。”。
我挥了挥手，烟熏得我眼睛疼。整个脑袋里全是雾，稀里糊涂也不知道跟他都聊了些什么。
最后他像往常一样安抚我：“早点回去吧，别让你老爸担心。”。
我便摇摇晃晃起身告辞。。
他说：“再见了，小星星。”。
“再见。”
我踉踉跄跄走出门，回来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太多事，我实在承受不住。走了几步，又觉得哪里不对，掉转头疯了一样往回跑。。
然后，我只看见吴革坐在窗台往下跳的背影。。
不知是过度的悲伤，彻底的绝望，又或者只是条件反射，我扑过去想要拉住他，像我过去未能对洛小鱼、对他对君君做的那样。。
然后，天地倒转，脚下一轻。我拉着他的衣服跟他一起从四楼摔了下去。
很沉闷的两声响，尽管我压在吴革的身上，还是听见骨头断掉的声音。然后是彷如那天洒一路的鼻血，在地上蔓延开来，那么红那么红。
世界从此陷入一片漆黑。。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梦里我回到小时候我在台上扮演小兔子演话剧，动作夸张的不得了，眼睛使劲盯着台下的爸爸，希望他能对我笑一下。可是周围的观众都在笑，只有他始终面无表情。我努力了整整一生，他也为我牺牲了半辈子，可是我居然，连个笑容都回报不了他。
醒来的时候李颜和君君守在我床前。。
“吴革呢？”我哽咽着问。。
“死了”李颜声音都在颤抖。。
君君的脸上像戴着面具，呆滞的说：“死了也好。”。
我用手挡住眼睛：“没告诉我爸吧？”。
“没有。”
“那就好。我传染上了么？”。
李颜终于哭出声音。
“没事，哭什么，都是命。”我无奈的咧咧嘴角。。
之后，李颜每天都会来陪我一会，她保送了研究生，找了个很帅的男朋友。我心头庆幸，真好，至少身边还有爱的人是幸福的。。
可是没多久，老爸终于还是找来了，看我裹着纱布的模样，又是满腔怒火。我觉得我若是没受伤，他肯定又狠狠揍我一顿。。
“趟在医院里整整一个月，都不打个电话回家！我到处找你！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爸！”
我咬着手中的苹果笑眯眯的看着他：“我早就没把你当爸了不是么？”。
他气得咬牙切齿，看着我又满眼的心疼。。
我宽慰的笑笑：“普通车祸而已，过些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只求求你，别赶我出国，让我多陪陪你成么？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任性了，好不好？”。
老爸久久看着我，终于点了点头，伸出手想要摸摸我的脸，我偏头躲开，大声嚷嚷着。
“老爸我肚子饿啦，给我买点包子来吃吧，我要灌汤的，肉多多的。”。
老爸开始每天过来照顾我，我让李颜别来了，免得碰见，要看见我爸，她准忍不住哭。又过了一个月我出院了，住回了家里。尽管看了很多资料，知道哪些事不会传染，但是我还是非常小心，餐具都会尽量分开使用，卫生间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不跟老爸有任何肢体接触。
他估计还在想三年国外的生活把我从一个邋里邋遢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超级洁癖者，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郁闷。我每天什么事都不干，专心给他做一日三餐。他去上班，我就去附近公园走走，锻炼身体。我只是想，让病发得晚一点，多陪他几年。。
但是我死了之后呢？
我以前从来都不担心他会孤独会难过，我只害怕他会忘了我。可是如今，如今知道他原来也是有些喜欢我的，我反而开始操心了。。
这些年，从来没有像这段日子一样平静安详过，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散步，像普通父女那样。我很想一直这样陪着他，一直到死之前。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自私了。我的疯狂和叛逆，禁锢了他前半辈子，毁了小鱼后半辈子，难道还要继续害人么？明知道在他身边呆得越久，走的时候他会越痛苦，就应该早点为他打算，让他重新开始新生活才对。
“爸，林如歌结婚没有？”这个女人曾经是最接近成为我后妈的人，我自然一直耿耿于怀。
老爸愣了愣神，皱起眉头：“没有。问这个做什么。”。
“老爸要是还喜欢她的话，就跟她道个歉追回来呗，她那么爱你，应该会原谅你当年悔婚的事的。”
老爸放下筷子，严肃的看着我：“我跟她确实已经没有联系了，这些年我没有交往过任何女人，你不要孩子气。”
我知道他误会了，慌忙摆手：“不是的，我没有在说气话或者试探你。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放下了，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才会说那样的话来。其实我在国外交了个男朋友，这次回来有些仓促，下次带他回来见你。”
说完想了想又特意强调一下：“是中国人，男的。”。
我看见老爸的手握成拳，又放开，拿起筷子，生硬的夹菜。。
“短信里没听你提过。”
“嗯，因为怕你生气嘛。”我笑眯眯的说，“我回国也快一年了，再异地恋下去就要出问题了，所以打算再呆一周就回去。”。
他点了点头，我从他眼里看到愤怒，是我跟小鱼接吻那夜同样的愤怒。他愤怒我禁锢了他那么多年，当他年衰色老，翅膀退化的时候，突然说要放他飞了。他愤怒我就这样无情的抛弃了父亲，投奔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愤怒我回来的那天晚上，为什么趁他不备的吻他，让我发现了他内心埋藏最深的秘密，从此面对我总是羞愧抬不起头来.
我想握住他的手，给他一下安慰。可是终归不敢，怕自己的不洁，弄脏了他。
担心老爸不肯去挽回林如歌，毕竟她或许只是他拿来骗我的气我的凑数的。于是干脆给他找了婚介所，亲自挑选了一些女人跟他相亲。想象他接到电话时暴跳如雷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偷笑。
临走的时候，我要求他送我，却报复一般吝啬给他一个拥抱，他面色铁青，似乎随时会窒息。我知道这一走，就是生死永别了，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虚弱的死在他面前，所以，绝不会回他身边！
“老爸，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什么？”。
“这么多年了，给我笑一个嘛。”。
他的脸如万年霜冻，小孩见了估计都会吓哭。。
我满怀期待，却只见他面部肌肉颤抖了一下，终究是没笑出来。我遗憾的上前，将他的两边嘴角往上推。
“对，就这样，保持不动。”。
我捂着嘴不知道是在憋住笑还是憋住哭，挥手拖着行李佯装潇洒的离开。
再见，老爸！
我在国外兜了一圈，然后又回到了这座熟悉的城市，在郊外租了个房子，我不知道我还能再活几年，但只想呆在这个我熟悉的地方，不想死在外面，我害怕。
没有再给老爸发短信，没有邮件没有电话，完全跟他断了联络。我怕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再支撑不住，全面崩溃。。
天知道我到底有多恐慌多迷茫，多希望他像小时候一样紧紧牵着我的手，陪在我身边。可是，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肆意妄为。知道他心里多少也是有我的，不仅仅是把我当做女儿，这点既让我安慰又让我惆怅。养个女儿那么多年，我就算不能给他养老送终，也不能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住在一个城市，想他的时候还能暗中偷窥一下，多好啊。
我也没敢给李颜和君君说我在哪，他们都是心软的人，说不定哪天就把我卖了。
转眼一年过去，我一个人看完午夜场散步回家，看到站在门前的老爸时，还以为自己思念过头产生幻觉了。
依然是那个火冒三丈的他，冷静全失，像是又抓奸我跟谁了一样，走过来，扬起手又是一巴掌。怪我反应迟钝，这次原本是想躲来着，依然没躲过去。
鼻血再次像打开了水龙头一样欢快的往下流淌。。
他沙哑着声音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爸！那么大的事！你一个音讯全无，就算完事了？我满世界跑找了你整整一年！都快急疯了你知不知道！”
“爸……”我忍不住哽咽，看着他，短短一年时间，竟老了这许多。
我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李颜担心我嘴软了。我现在可怎么办呢？逃跑还来得及么？
“跟我回家！”他冲过来拉我手，我惊声尖叫，把满是鼻血的手藏在身后，深怕有半点触碰到他。他却拽着我胳膊就走，我拼命踢打，拔腿跑出去几步，又被他捉回来。
仿佛还是小的时候，他就那么轻轻一使劲就把我抱了起来，塞进车里，拖回家。然后一直紧紧抱着我，身子剧烈颤抖，头埋在我颈项间，冰冷的液体落在我的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