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初见唐敬文，怎么看都不像个武人，更别说是威震八方的大将军，反倒像个稳重干练的商人或文人。外表不算出众，身材虽高却也算不上魁梧，若非其良好的家教背景与多年军旅生涯所磨练出来气度，他，也就是一个普通人。
这就是迦南初次见到唐敬文时的想法。在一群武夫中，唐敬文算是文弱了些,但气势倒是无人可及。初时，她也只是想见见威名赫赫的定北将军，然而随着几日相处下来，却越发对他感了兴趣。
刚到琼峡关就见到了久侯多时的唐敬文，那时，他在她眼中只是一个陌生人，与旁人无异。
“唐敬文率众恭迎大皇子。”浑厚有力的声音不卑不亢地响起。
多兰珏一手搭上他的肩，笑道：“唐将军不必多礼。”
“没想到大皇子此次亲自押送粮草，卑职惶恐万分。”语气恭敬却无任何谄媚之意，“请殿下入帐内休息。”
“不忙，唐将军先清点粮草才是正事，我自己去休息就行了。”
“如此卑职遵命，卑职派人护送殿下前往。”
“好。”
“大哥，你先去，我到处走走。”机灵可爱的少年扯住了多兰珏的衣袖，一双狡黠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唐敬文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多兰迦南，“这位是……”
“唐将军有礼，大殿下是我义兄，在下在家排行第七，叫我阿七就是了。”多兰迦南边说边以手肘不着痕迹顶顶多兰珏，暗示他不许拆台。
多兰珏好笑地瞧了瞧身着男装的多兰迦南，心底又忍不住叹息。罢了，反正都已走到如此地步。
“唐将军无怪，我这兄弟古灵精怪得很，听说我要来军营，死缠烂打说什么也要来见识一番，还请多担待。”
“殿下客气了，既是殿下兄弟，自然是贵客，也请一同去营帐休息。”唐敬文恭敬道。
“不要啊！”迦南小脸一皱，“我不是说另外要四处走走看看吗？没什么好休息的。”
“这……”唐敬文等着多兰珏示下。
“不要这啊那的，”迦南半拉半拖着唐敬文就走，“快走啦！大哥，你一个人去休息吧。”
被拖着走的唐敬文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道：“小七兄弟要去哪里？”边说边要挣开迦南的手。
哪知，因多年练武生成的警觉，迦南越发扣紧了他的手臂，初时走，既而奔了起来，最后展开身形凌空疾掠。
唐敬文总算明白她的意图，原来是要试探他的功夫啊！看他小小年纪，只道是玩心甚重，本不欲与她意气相争。但是，一来身后无数将士在看着，他这一军统率岂能失了面子？二来，这小家伙功力确实不错。既已激起他的好胜之心，就此比试一番，倒也无妨。
于是，他暗自运气，挣脱迦南的钳制，变被动为主动，抢在先头，回首冲迦南一笑，道：“小兄弟功夫果然了得，唐某佩服。”
迦南回以一笑，“唐将军客气了。”说着加快脚程，转眼间又与唐敬文并肩。
两人不再说话，全心使出自家功夫，或前或后或比肩，始终轩轾难分。
不多时，奔出军营数里，在一处矮坡停下。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大笑出声，“小七兄弟好功夫！”唐敬文打心眼儿里佩服。
略调气息后，迦南才道：“哪里！奔了这么久，唐将军依然脸不红气不喘，我这点微末功夫，哪能入眼呢？”
唐敬文开怀大笑，“小七兄弟真是太过谦了。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小七兄弟、小七兄弟地叫，真是麻烦。这样好了，你叫我小七或阿七，我就叫你唐大哥，不行，听说你上面还有兄长，文哥，对，就叫你文哥好了。”
“好！”唐敬文欣然答应，“阿七，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
“好啊！”
以她向来无拘无束的性子，尤结交朋友，现在多了个兄长，自然是欣喜至极。
“阿七，你的功夫是谁教的？”唐敬文随口问道。
“我爹，我哥，还有我爹为我请的一些师傅们。”
“这么说来，你出身武林世家喽！”
“也不是啦，父兄也只是会一些粗浅功夫而已，我的大半武功除了师傅们传授之外，就是我娘所授了。”迦南边说边在心里不断祈祷，希望父皇和哥哥们不要怪她贬低他们才好。
“令堂也是位女侠？”唐敬文颇为好奇。
“应该是吧，不过在我出生不久我娘就过世了，只留了一套内功心法与剑法给我。”说到此，迦南依然笑逐言开，脸上没有丝毫黯然之色。
“愚兄冒昧了。”道是唐敬文颇感过意不去。
迦南轻笑，“呵呵，文哥不必挂怀。”
两人谈天说地好不开怀，大有相逢恨晚之感。
说也奇怪，与一个陌生人如此投缘这也是第一次，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令人无法抗拒。
她虽身为公主，身居皇宫大内，从小到大因着父兄的宠爱，她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拘束。不但父兄宠爱她，就连后宫嫔妃也对他疼爱有加，真个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了。
然而，对于唐敬文的这种感觉与以往的经历都不同，就像见到了一个相交已久的知己一样，所有的话都想说给他听。
在宫里，所有人都防着她，生怕她一不小心被她捉弄。她知道他们并无恶意，甚至任由她胡作非为。然而她就是无法畅所欲言，说轻了，他们敷衍了事，怕她深究，便借故开溜；说重了，便欲言又止，或是根本就闭口不言。这些都让她倍感烦闷。可如今，把所有想说而未说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顿觉轻松无比，而对于唯一的听众唐敬文自然是万分感激。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听我说了那么多烦人的事。”迦南歉然道。
“不必客气，那是愚兄的荣幸。”唐敬文含笑道。
虽然迦南已经十六岁，算起来已是成年了，但她平日活泼好动，玩心又重，本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如今穿上男装，在唐敬文眼里，也就是一个顽皮少年。
唐敬文抬头望望天色，道：“已是黄昏了，咱们该回去了。”
“这么快啊！”迦南四下里一看，可不是吗？如此算来，他们已经出来大半天了。
唐敬文笑道：“是啊，再不回去，晚饭就没的吃了。”
迦南一双水眸眨了眨，“那好，咱们就再比一会，看谁先到军营，输的可是要认罚的。”
“好啊！比就比！”
“好！走！”一大一小两条人影如离弦之箭疾掠而去，顷刻间没了踪影。
☆☆☆
“主子，”蓝纹盘点妥当后，向迦南报告，“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程。”
迦南收回望向夜空的视线，转向蓝纹，“好。”垂下目光望向桌上的长剑，握剑的手紧了紧。
“公主……”碧纨刚一开口，就因迦南责怪的眼神止了言，随即改口道：“主子，真的不再多等些时日吗？”
迦南低头盯着剑，默不作声。她所做的决定绝不会改变。
“主子！”碧纨心急如焚，“之前的药所剩不多，而新药尚未配制完成，再加上长途奔波，只怕会有诸多凶险，你叫奴婢如何放心的下呢？”
“你留下继续配药，我和蓝纹、红洇先行上路，你随后跟来便是。”不是她心狠，也非她无情，实在是此行势在必行，她管不了那么多。
“可是您的身子……”
“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我才要提早出发，路上多花些时日就是了。”盯着剑的目光不曾稍离，吐出的话语也不带任何温度。
“主子……”
“碧姐姐，”蓝纹阻止碧纨的劝说，“就让主子去吧。我和红儿会好好照顾主子的，绝不会有半点差池。若是主子损伤一毫一发，我蓝纹提头来见。”
一旁的迦南虽然仍面无表情，但她那掩于袖中的右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她的自私之心又在作祟了吗？错误又要重演了吗？不，她不容许，一次已经够她痛不欲生了，决不容许再犯第二次。
然而，就这样放弃了吗？
猛然间，她被自己的念头骇住了。放弃？放弃什么呢？她希冀什么另外吗？不然何来放弃之说呢？她不是早就死过一会，再也无心无念了吗？还有什么好希冀的呢？就算希冀，她又能希冀什么呢？所以的牵系都已被她亲手斩断了啊，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放不下的？有，当然有，但也只有这一桩，绝对只有这一桩，只要解决了这桩恩怨，她便可解脱了。她要的不多，只是一句话，一个答案而已！
这也许是她最后的心愿。这副残躯不知还能拖多久，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猝死，她必须赶在这之前将一切了结，如此，便此生无憾了！
“蓝儿……”碧纨眼眶微红。
蓝纹忍着喉中的酸涩，哽咽着轻声道：“你就成全主子吧。”
闻言，碧纨转首望向迦南，良久才低叹一声，转身离去。
这么多年来，公主真的很辛苦。自从当年从琼峡关回来，公主便不再是公主，她的一颗心便开始等待。然而，等待的结果却令人心寒。先是被拒婚，再来是被刺，好不容易活了过来，竟然又要面对另一个更为惨痛的事实。而现在，还有一件更为心痛的事在等着她。
算了，就让她去吧。空乏的等待只会越加消磨她的生气，谁知道还会再等来什么呢？
不管如何，她都会陪着公主。不只她，还有蓝纹、红洇，当然还有紫燕的在天之灵，她们都会好好的以生命守护他们的公主。这不仅是因为公主曾有恩于她们，更因为公主待她们亲如手足。紫燕临终时说过，公主若没了她们会活不下去。她一点都不怀疑。她们的公主确实将她们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既然公主有她想做的事，就由她去，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她都奉陪。
“主子，该休息了，明天还要赶路呢。”蓝纹轻声提醒道。
等了许久不见回应，以为主子没听到，蓝纹正要再说一遍却听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迦南仍然面无表情，垂眉不语。
“不，只要主子能活下去，即使要蓝纹粉身碎骨，蓝纹也甘愿。”蓝纹凛然道。
右袖微微抖动。
“宁愿是我粉身碎骨，也不要你们为我赴死。”
够了！够了！什么名利财富，什么阳功阴德，都不及主子这一句话。就算是死，也是无憾！
紫燕姐姐，几年来一想到你就忍不住伤心流泪，从今天起再也不会了。你是为公主尽忠，甘心赴死，死得其所，我该为你高兴、以你为荣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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