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出院的这天,阳光十分美好。
可是由于我的双眸红肿,被这光芒照耀得刺痛无比。没有人接我出院,要收拾的东西也很少,几乎全是医院提供的。我的私人衣物已经被清洗干净,只是肥皂水与疆水令它们失去原有的质感。
体内的葡萄糖与各种药剂支撑着体力,我试着步行回家。路过小巷,我又看见那个熟悉的玻璃车摊。驻步。心情莫名大好,那中年人始终和善,笑盈盈地看着我,似乎在说,怎么许久没见到你?
我身上有上回准备好却未及用去的十元八角零钱。我走过去。
“早上好。”他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跟我说话,嗓音沙哑低沉。阳光真的十分地好,光芒四射,我不禁咪起双眼,向他笑笑。卑斯头顶上的平冠帽换成了鸭舌帽,但仍然穿着深色的长袖外套,这已经是春末初夏的气候,我望见他额头上冒出细细点点的汗珠,便打趣道, “卑斯,选择长袖和帽子,是因为害怕晒坏皮肤么?”
我们一同笑起来。我感到他的笑容是我熟悉的,真诚发自内心的样子。
我抬起头,望着那个泛着锈色的指路铜牌,什么是“拐角请转弯?”我无法想象交通局的老大们难道个个都可能颇具艺术家的风范?
卑斯看了我一眼,低下头继续做他的麽椰饼,动作娴熟无比。
我问他,“生意一直那么好,没想过干脆开一间麽椰饼的店吗?”
他摇头笑笑,一言不发。
我想像卑斯这样的人太多了,规规矩矩,知足常乐地就这样生活了一辈子。凭什么不可以将渺小的事物变得伟大起来呢?
“好了。”他微笑着把盛着麽椰饼的纸袋递给我。他的声音很吵哑,仿佛有个橄榄核卡在嗓子中央,声音的施展度不够痛快,“十元八角钱,小姐。”
我把钱放进他的手心里。瞬间有种错觉,微微一愣。
我不可思议地看了眼他的眼睛,这样虔诚,甚至卑微。我闭了闭眼睛把脑中杂乱的想法统统赶走,是的我太想念一个人,看谁都期盼能够找出与他哪怕相关的一点点、一点点的影子。卑斯的声音与他的背脊一样低调,淡淡得蓝灰色的阴影。
无意间,我望向凡莫尘家的阳台。那米色窗帘依昔可见,几乎没有改变过。
我猛然想尤草的话,他问我,“阳台上出现的那个女人,你只见过一次?并且那个女人在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出现过,是吗?”
是的,我只见过她一次而已。在这之后,凡莫尘第一次仿佛消失,时限:半年。
半年之后,凡莫尘带着他的箱子出现在我面前。又半年之后,凡莫尘留下箱子,却在我眼前消失。
我转身看着卑斯,问,“你的生意在这里做了多久?”
“大约半年了。”他说。
这时手提响起来。是尤草。
“影若离小姐,你现在哪?”
“在家附近。”
“我赶到医院时,护士说你自己先走了。”尤草继续说,“我想告诉你关于凡莫尘的事。”
回到家,我无力地整个身体倒在床上。尤草说,他要告诉我一些关于凡莫尘的事。我很悲伤,很悲伤很悲伤……。
“谢谢。”尤草接过我递给他的咖啡,“这里就是你们一起渡过了大半年的地方?蛮好的,的确是凡莫尘喜欢的感觉。”
尤草的眼睛接触到我的眼睛后,他问:“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告诉他,“我可以与你交换。”
“交换什么?”
“用你知道的凡莫尘,来交换我知道的凡莫尘。”我一字一句地说。
他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了。并且愿意接受。
尤草告诉我。
凡莫尘与伊耐安从亲密无间的工作伙伴,日久接触与默契产生而逐渐发展成恋人,这是一种规律,是必然的。但在行内,这也必然是致命伤,甚至为同行所不耻。说到底,凡莫尘与伊耐安两个人的能力本身就不相上下,都是可以独挡一面的人,性格不合导致矛盾分歧也是可想而知。
身为这种行业的专职人员,一旦过不了感情的关,可以说一命至息。伊耐安的缺点是:因为她是个女人。一个动了情的聪明女人,要么继续聪明下去,要么智商为零。无疑,伊耐安是继续走聪明路线的那一类,她的大脑思维从来都十分灵活和敏感。还有我得告诉你,其实你的举动开始并没多久,就应该已经被凡莫尘撑控在内了。你别忘了我们这样的人,会比常人多出十二分的谨慎。
尤草看出我仍然在不信任的边缘游走,微微笑唉,从口袋里拿出一些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我,还有我的望远镜。原来凡莫尘从一开始就已经反客为主。“你从哪里找到这些照片?”
“是凡莫尘寄给我的。你看这个邮戳,”他指着“香港”两个字,“凡莫尘将它们直接寄到了我在香港的住址。”
凡莫尘将这些照片给尤草的目的……?他很早就发现了其中的一些前因后果吗?
“我想你的猜测是对的。”尤草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凡莫尘用这种方式让我来代他告诉你,我——尤草,是你可以信任的人。”他说。
我的鼻子有些酸,我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先把前面的话继续讲完。”尤草重新坐回他的位置,“影小姐,我几本上可以肯定,两个月前帮你办理医院转护病房手续的人,应试就是他。这,我想你也早就想到了。”
“他没有离开,是吗?”
“是的,他应该一直在,并且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谢谢你,尤先生。”这是来自我心里的感谢。“他为什么不能在我身边陪着我?即使是暗中一直关注我的生活,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看见我为他……快失去生命,也不顾及,嗯?”
“影小姐,你还没有明白。”尤草说,“电饭煲引发的故障对于凡莫尘来讲,只是一个启示作用。”
“你是说电饭煲,是有人作了手脚?”
“不。事情发生得没有那么早,那个时候耐安应该还并不知道凡莫尘与你之间的关系。不然,就不是简单的电线短路的问题了。那应该纯属一个意外。但正是这个意外给凡莫尘敲了一次警钟,虽然他与你一起生活了这样一段长长的平常人生活,但在他的脑中那种警界心是无法惕除的。从他对耐安这整个人的了解,他知道伊耐安迟早会查到你的身上来。或许他可以留着一份侥幸心理,但你——影、若、离,对他太重要了,他不愿意在你身上下任何一桩并非百分百完胜的赌注。”尤草呼了口气,“明白吗?”
“凡莫尘离开的决定应该是当机立断的,而并非任何预谋,你错怪他了。之所以他将这些照片寄了一份给我,是因为他或许已经想到了会有这样一天……我收到照片后立刻给伊耐安打电话,我说我要求来这里处理一些案子。当时,伊耐安并不同意,并且十分激烈地反驳了我劝我打消念头,她说她在这边可以动用一切职权甚至手段来帮助我得到我需要了解的资料。我坚持说我需要亲自过来一趟亲手处理。也许你并不理解我们的工作原则制度,虽然我是‘尘安’的助理,但是‘尘安’的每个案子都是分开运行的,每个人都有权利要求独立操作完成,只要你可以确定完全有能力全权结案。”
我想起那天,耐安在门外接听电话的情形,的确她是十分不满意对方的态度,记得她打出的手势很烦躁,似乎愤恨到想一脚踹飞电话那头的人。原来,她当时的电话对象正是尤草。
“我想,莫尘在为我办理转护病床手续的时候,应该正巧被耐安小姐看见。”我说。
“也许伊耐安一时间并没有认出那个人正是凡莫尘,但凭着她的职业敏感,还是微微查觉出了一些怪异。”尤草说。
“然后……”,我吐了一小口气息,“她试图接近我?”
“影小姐,我想伊耐安如果没有其它的目的,是绝不可能接你的案子的。”
“事实上,我并没有主动要求。因为我根本没可能知道她的身份竟然是个……”
“是的。从你把那张三寸磁盘交到她手里之后,并且确认了你要寻找的人之后,这个圈套,才真正地拉开帷幕。”
我记得耐安那天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望着我,然后问:“你,确定吗?”她指着投影机放射出的男人。原来她的手指当时是在微微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