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六十一章（1 / 1）

江清芷终于彻底过上了无事可做的清闲日子。

她坐在椅子上，看到翠鸳在修剪庭院里的山茶，江乔琪在认真研制新的蛊，就连月光也在努力和一只桔子搏斗。

好像只有自己没事做一样，她看着自己的右手，暗暗叹气：倘若伤的是左手也好，这样也不至于吃饭的时候都为难。

“要喝茶吗？”江天逸递了杯热茶给她，笑吟吟坐在她旁边。

江清芷以用左手笨拙的接过茶，然后放在桌上。

“姐姐不喝一下吗？”江天逸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是你最喜欢的祈门红茶。”

江清芷艰难的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啜了一口，然后勉强冲他笑道：“是不错。”

江天逸叹了口气，蹙眉道：“在我面前还要逞强吗？我又不是外人。”

“说什么呐”，江清芷横了他一眼：“罗罗嗦嗦的。拿块荷花糕给我。”

江天逸侧过身子去给她拿点心，江清芷看着他俊逸的脸庞被打上一层阴影，拿糕点的手指修长优雅，心中又是温暖又是辛酸。

就是因为是亲人，是最重要的人，才不想让他们担心、难过，才什么都不愿告诉他们。自己这样做，不对吗？

江天逸将糕点递到她面前，笑容温暖一如小时候。江清芷记得他小的时候，一旦惹自己生气，也是这样做各种事情讨好自己，对自己的无理要求言听计从。就算被欺负的狠了，也只会无辜的看着自己。他其实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弟弟。

江清芷拿过糕点咬了一口，嘟囔道：“我以后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了。”

江天逸重又倒了杯热茶给她，闻言轻笑道：“我知道。”

江清芷毫不客气地拍了他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你应该对我说：没有问题，以后江家还有我，你就什么也不用做好了。”

江天逸笑道：“咦？姐姐既然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

江清芷连连摇头：“小逸你变坏了，我记得你以前明明很乖的。”

江天逸垂下眼睛，摩挲着手中茶杯，弯起嘴角道：“那姐姐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他的语气不自觉带了一丝紧张和期待。

“都不喜欢”。

江天逸愕然抬头，却看到江清芷促狭的笑以及轻拥自己的双臂：“好了，不提这个，反正现在也不能再制琴，我想到处去游玩一番，先去降灵岛好了。马上就要冬天了，正好可以一边看星星，一边泡温泉。”她的语气无限憧憬，似乎未来比现状更重要。

“姐姐想怎么样都行”，江天逸柔声道：“江家和承古轩以后就交给我。”

江清芷眉飞色舞对月光招手：“过几天我们去降灵岛。”

她终于体会到月光知道自己身份时无助、绝望的感受，庆幸的是，她尚有最爱的家人，即使一无所有，也像拥有了全世界，也不会害怕。

去降灵岛的东西都已收拾好了，也许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这里的风景和那些人。

江清芷最后一次去了那条花道，冬季临近，所有的蔷薇都凋零不见。光秃秃的小径像一条银色的丝带蜿蜒。

那天令人迷醉的浅红和芬芳似乎还在眼前，漫天花瓣中，从未有过的悸动和陌生的情愫突袭而来，她旋转在头晕目眩的幸福中。

此刻想来，恍若隔世。

若是尹陌那天没有出现，她会怎么样？他会怎么样？也许现在，是一番不一样的情形吧。可是现在，她只能抱着紧存的幻想去幻想。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惊惶回头。

玄色身影出现在她梦境深处，他的脸即是其中最清醒的存在。

江清芷怔怔看着他，想哭又想笑。但她最终只是动动嘴唇，将右手藏在身后，低头看向地面。

当我害怕的时候，我很想见到你。我希望你能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仿佛从天而降一般。

这些，我谁都没有说。谁也不知道。

可是现在的我，只能幻想。

贺兰非墨没有说话，伸手去握她手。

江清芷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避了一下，似乎他身上带了什么令人畏惧的东西。

贺兰非墨没有再动，看着她沉声道：“你在怪我吗？怪我没有护好你？”

江清芷连连摇头，欲言又止的看着其它地方。

“我说了喜欢你，却没有保护好你。”

江清芷急忙道：“这不关你的事，都是我不小心。”

“那这个呢？”，他猛地拽住江清芷右手：“这个也是你不小心么？”

江清芷难堪的别过头，不敢看他眼睛，半晌才低声嗫嚅道：“我不是想故意骗你，我的右手——”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贺兰非墨一把搂在怀中。他紧紧搂住她，低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江清芷挣脱他，失控的叫道：“是的！我的右手已经没用了，我以后什么也做不了！”

她捂住脸慢慢蹲在地上：“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贺兰非墨弯下身，固执的将她拥在怀里：“你不用为我做什么，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让我来做。”

江清芷终于哭了出来，久久。

怎么可能不害怕、不在意，因为我喜欢你。

所以只能一个劲自卑，这份心情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去降灵岛的计划搁浅，江清芷也不说出理由，只是经常一个人沉思、恍惚，不由自主的发笑。

她好像已经忘记了曾经受过的伤痛，重又找到了新的寄托和快乐。

新月如钩。

一个凄清寂静的夜。

在这样的夜里，街道旁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子。

简易的木头推车，一张桌子，两张条凳，锅里冒着腾腾白气。

江清芷坐在凳子上，抱着双臂看着街道尽头。

天虽然很冷，她的心里却焦灼一片。

街道上已经起了淡淡雾气，寒意渐渐升上来。

仿佛过了很久，街道尽头终于慢慢走来一个人影。

江清芷霍然站起，然后又斯斯文文的坐下来，努力克制住想飞奔过去的冲动。

人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越来越近。

该说些什么好呢？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不行，这样太不矜持了。

我等了你好久，差点以为你不来呢。不行不行，这样说也不好，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正在冥思苦想见面时的第一句话，贺兰非墨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冷吗？”他关切询问，同时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江清芷心跳得厉害，手指紧紧抓住他外衣袍角，不敢抬头看他。

贺兰非墨看着她垂下头,像一朵在深夜娇羞欲开的花，心中猛然一动。她这样的情态从未见过，乍然得见，便令他心神恍惚。

他坐在她对面，两人相对无语。卖馄饨的老头在一旁懒洋洋的煮着两碗馄饨。

“这里的馄饨很不错，你一定没有吃过。”江清芷强打精神笑道。

“哦”，贺兰非墨淡淡答道。

又是沉默。

馄饨终于煮好端了上来，江清芷松了口气，拿过筷子，做出专心吃馄饨的样子。

“用勺子吧”，贺兰非墨递了把勺子给她。

一种羞愧、伤心的情绪突然涌了上来，她拿着那把勺子，沮丧的看着碗里白胖胖的馄饨。

一双筷子夹起了其中一个，放在她勺中。

江清芷看着那个馄饨，咬着嘴唇，伤心、羞愧的几乎想落泪。

贺兰非墨看着她，沉默半晌方道：“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所以不要再为这种事多想。”

江清芷抬头看着他，然后动作笨拙的将馄饨送到嘴里。

“是荠菜馅的。”她咬了一口，冲贺兰非墨笑道。

“是吗？”他也咬了一口，笑道。

江清芷抬头看着他，有些发愣，他的语气虽然是愉悦的，可是脸上始终很平静，他的眼里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波动也没有。

江清芷不安的动了动嘴唇，刚要开口，夜空中砰的一声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天空中一个红色的光球炸开，然后紧接着又是一个绿色的，直到橙色的、黄色的都出现后，夜空才又恢复了平静。

不知是哪个不甘冷清的人燃放了一支烟花，试图驱散寒夜的孤寂。

“是烟花”，她喃喃道。

贺兰非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继续夹了一个馄饨。

“你不喜欢烟花吗？”江清芷问道。

“喜欢”，他将馄饨送到江清芷勺中，淡淡道：“可惜再喜欢也不能拥有，喜欢了又有什么用？”

江清芷看着那个馄饨，脸上有些发热，待听到他后面的话，忍不住道：“为什么这么说——”

“就算去买一支亲自燃放，又有什么用。我永不可能触碰到天空中的烟花，而且只能看上一眼，这样也算拥有？”

他说的很对。江清芷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两个人一起看也许会好些。我会证明你见到过它。”

既然不能带走，不能留下，又不能诉说，那么，跟我一同经历的你，应该能明白我到底见到过什么，经历过什么，拥有过什么。

我不怕一生什么也看不到，我只怕看到的时候只有一个人。

这样，我该如何向你诉说我的经历？

贺兰非墨长叹一口气，突然笑起来。他伸出手，在空中顿了顿，然后摸了下江清芷的头发：“清芷，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是我最大的所求。”

江清芷表情怔愣，突如其来的情绪让她心跳得几乎冲出来，她捂着胸口，指甲深深陷入了手掌里。

贺兰非墨没有等她回答，就轻轻抱住了她：“那么，你喜欢我吗？”

江清芷抬起头，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她将发烫的脸埋到他怀里，轻声道：“嗯。”

夜，虽然还是很寒冷。江清芷却感觉全身都热了起来，快乐的想笑。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呵呵笑了出来。

为何身周的一切都如此美好可爱，可爱的让她想叫出来。

一个黑色人影慢慢走了出来，沉默站在她面前。

江清芷吓了一跳，待看清楚他身形，才吁了一口气，嗔道：“小逸，你怎么不声不响站在这儿？吓了我一跳。”

黑暗中，江天逸的语气很平静：“这么晚了，姐姐一个人出来，我有些担心，所以就跟了过来。”

江清芷哦了一声，突然想到如果这样的话，他一定看到了贺兰非墨，看到了所有的一切。这——，她讪讪别过头，不好意思看他。

“这个人——是你喜欢的人么？”江天逸沉默半晌，开口问道。

江清芷别扭的点点头，怕他没看到，又期期艾艾嗯了一下。

江天逸没有说话。

被自家弟弟看到心上人，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江清芷扭捏了一会，对他欣喜道：“小逸，你知道吗？非墨说喜欢我。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也没有嫌弃。我相信他一定是真的。我很高兴！”

“是吗？”江天逸应了一声。

江清芷笑道：“以后我也不用担心再拖累你了。”

江天逸向前走了一步，他清雅俊逸的脸庞在夜色中渐渐明晰，看起来分外深沉阴翳。

江清芷抬头看着他沉默的脸，疑惑叫道：“小逸？”

他突然笑道：“我知道了，姐姐高兴就好。”说完，握住江清芷的手委屈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

江清芷摸到他有些冰凉的手掌，用手包裹住来回揉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江天逸越过她肩头，看到巷口贺兰非墨正静静站在那里，看到他目光便悄无声息离去。

他沉默的脸缓缓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然后反手拉住江清芷柔声道：“我们回家吧。”

“我们不去降灵岛了么？”月光失望道：“为什么又不去了？”

江清芷歉疚道：“因为临时有些事情。这样吧，你若是现在想去的话，我让老马送你去散散心。”

“我不要！”月光嘟着嘴：“我才不要一个人。要是姐姐不和我一起的话——”，她声音低了下来：“在哪里不都是一样。”

“对不起，等过段时间再去吧”，江清芷的神色有些惭愧，有些憧憬，还有些不好意思：“再过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去。”

月光看着她带着笑意与往常明显不同的表情，敏锐道：“不是我们两人吗？”

江清芷脸有些发红：“可能还有一个人，如果他愿意的话。”

月光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的声音里带了甜蜜，期期艾艾地低语：“是我喜欢的人。”

月光眨眨眼睛，心中陡然空荡荡的。

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的尘埃，刺痛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