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1 / 1)
三年前的某个午后,尹陌犹如夏阳般霸道地闯入了大家的生活。
三年后的一个清晨,众人一梦清醒后才发现,他已经像短暂难留的春日般悄无声息淡出了大家的视线,从此杳无音训。
这位北天舒的少主来得骄横,走得也目中无人。失落者有之,高兴者有之,无所谓者亦有之。
离别和死亡,从某种程度来讲都是一个意思,只是有很长时间不能再见而已。至于有多长,却是任凭各人想象。
春风自在杨花,漫天飞絮。
又到了杨花开的时节,这种团似凌霄玉柱,片若半空飞雪的花很受少女的欢迎。
江清芷空闲的时候也喜欢跑到树下,踩着薄薄一层积雪也似的落花,追着风中自在翻飞的几瓣雪白,还不忘看着数枝上热热闹闹的盛景。
张青玫在原地转了个圈,翠绿的裙摆随之轻盈绽开。
她咯咯娇笑道:“清芷,若兰,我们现在比试一场可好?”
可能真是因为天气温暖的关系,张青玫的笑容多了很多,并且渐渐回到了从前的豪爽、热情,直让江清芷怀疑前段她的阴阳怪气,举止异常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重又回到熟悉的相处模式,江清芷拍手笑道:“好啊。”
“不如我们比谁能先采到树上的花?”张青玫看着高耸入云的花树,转着眼珠笑道,“输的人要跳舞给大家看。“
话一说完,江清芷就看到姚若兰可怜兮兮、泪盈于睫的表情。
她噎了一下,赶紧道:“就让小兰做个评判吧,我们两个比试就好。”语气里一派小心维护。
自从尹陌突然走了以后,姚若兰消沉了许多,让原本庆幸“碍眼的人终于走了”的江清芷一边高兴,一边忧心,整天想着怎么让她高兴起来,又或者什么事情会让她不开心。
操心到江清芷暗暗发誓:将来生孩子%X鎼1杓鐢Z咼臡橛?]?蘪餕鈋舮I熢u绝对不要女儿。若是再有个女儿,怕是半条命也不够耗的。
张青玫托着下巴做沉思状:“跳舞啊,你说我要不要故意输呢?”
果然,张青玫这个爱现的。她本就得意于自己的容貌,所以对任何可以展示她风采的举动都不放过。
江清芷笑着推了她一把:“那你就输吧,反正我是一定要赢的。”
“舞我要跳,这场比试我也不会输给你。”张青玫叫笑着朝她跑去。
“青玫,我都说了你最适合穿红色的。”
“要你管,反正我喜欢绿色。”
两个少女虽然斗志昂扬,但那高树之上的繁花却是绝不肯自动投下来做赌注的。望花兴叹的少女们开始各想其法。
张青玫手脚并用尝试着爬树,江清芷皱眉看着她难看的姿势,开始四处张望寻找帮手。
突然,她眼睛一亮,咧开嘴角高声叫道:“温正!温正!快过来!”
不远处小径上走过的杏衫少年朝这边看过来,他面白如玉,眼神温良而羞怯。
书中曾经提到过一只有名的兔子,它因为跑得太快,急不择路,结果竟然能撞在树桩上,这一定是只前所未有、空前绝后的笨兔子。
可是此刻温正才体会到了那只出名兔子的心境,那分明是一只倒霉的兔子,两个字——触衰。
是的,不幸路过的温正兔子看到了张青玫豪放的爬树行为,还有江清芷狼一样的目光,立刻便猜到了她们的勾当。
清白如花的温正兔子站在原地也抖的跟朵无辜的小白花一样。
江清芷不耐烦了:“温正!快点过来帮我!”
温正愁苦着一张脸,一步三挪,跟马上被采的是自己一样。
爬树无能的张青玫也冲他招手:“磨磨蹭蹭干吗?快点过来!”
温正只得老老实实过去,并且十分自觉地爬上树。
“快点快点,我要最上面边那枝。”
温正开始泪:好高,好可怕。为什么都没人担心我下呢?
“你手边那枝就好,快点摘了扔下来。”
“给我给我!”
“不用管她,温正快点把花扔给我!”
温正坐在树上捏着一枝花,两处犯难,恨不得把自己扔下去给她们算了。想想横竖都是死,一咬牙一闭眼,就将手中的花用力丢了下去。
下面传来啊啊的惨叫声,温正闭了眼,胆战心惊地听着。
过一会儿没动静了,他才小心睁开眼,探头往树下看去。
树下,江清芷和张青玫都怒视着他,姚若兰捧着花,怯生生地看了这个又看那个。
温正僵硬地冲她们笑了下,飞快将脑袋又缩了回去。
“温正!你往哪扔的?”
“对!你要是下来,我绝对饶不了你!”
温正抱着树干的手抖得无助而坚定。
“你还真是笨啊。”耳边突然传来懒洋洋的笑声。
温正寻声望去,一只手紧紧巴住树干,空出另一只手指着花间,惊叫道:“萧慎!”
花间的少年似乎还没睡醒,打了个呵欠抬眼看他,茶色的眼眸刹那间清亮如水,精明狡诘。
“你怎么在这儿?”
萧慎眯起眼把他那只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打掉:“睡个觉也被吵醒,真是!你声音小点,要是被她们听到,我就把你推下去。”
“你既然早就在这上面,干吗不帮帮我?”温正委屈地压低声音。
“女人太麻烦了,我为什么要自找麻烦?”萧慎不以为然。
“要是宛郁在就好了。”温正哭丧着脸控诉,“宛郁说话她们肯定会听的。”
萧慎笑眯眯地看着他:“李宛郁一直都在啊,喏。”他漫不经心地指了个方向。
温正朝他所指的方向艰难望去,果然看到一个沉稳挺拔的身影伫立在另一侧,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头发袍角都粘染了落花。
“他在我之前就到了。”萧慎不厚道的补充了一句。
“你们。”温正脸憋得通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树下的少女们兀自吵闹。
“那,这个怎么算?”姚若兰举起手中的花。
香甜馥郁的花朵真是惹人怜爱。
江清芷冲她摆摆手:“小兰,你拿着花在旁边等着,我和青玫再比一场。“
“跳舞可以,但我绝不承认我输了!”
“再比一次我也不会输的!”
两人正争得不可开交,突然听到有人在旁边唤了一声:“江清芷。”
是陈重的声音。
陈重课下从来不轻易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他这一声唤,几个人都齐齐回头。
“先生找我?”仗着陈重积日的喜爱,江清芷完全没有其他人面对师长的板正,仍是言笑晏晏。
陈重的表情却很肃穆:“江府来人了,正在大厅里等你。”
江清芷原先还被他的严肃弄得心下忐忑,现在听到家里有人来人了,兴奋地跳起来,迫不及待向大厅跑去。
身后,陈重的表情复杂而怜惜,而其余几人则被繁花渐渐掩盖住。
大厅里果然是江府的人,而且是江清芷很熟的人。
江清芷推开门,惊喜叫道:“冯伯!”
被称为冯伯的老人是江府的的管家,与江禹情如父子,待江清芷比自己的孙女翠鸳还要亲。
可是此刻,江清芷快乐单纯的笑颜丝毫也感染不了他,反而让他心中更加恻然。
“冯伯,你是来看我的吗?”
“大小姐,你现在要回府一趟。”
“恩,家里有事吗?”江清芷问道。
“......,是的。我已经向书院说明情况,我们现在就可以起身。”
“好啊”,江清芷沉浸在即将回家见到亲人的喜悦中。
可是这样一路走来,即使粗心如她也开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沿途碰到的人一见她,目光皆莫名闪躲,她心下渐渐疑惑起来。
待走到院中,这份疑惑终于得以解开。
与她一起长大的翠鸳眼睛红肿,看到她进来,就扑上前,扯着她手哭道:“小姐,老爷过世了。”
江清芷看着她泪光闪闪的眼,犹如坠入云里雾中。
然后有更多的人向她围过来,都向她哭诉:“老爷早得了治不好的病,一直瞒着我们。”
“少爷也被人接走了,原来老爷夫人并不是他的亲生爹娘。”
“舅老爷要抢江家的家产。”
......
江清芷在茫茫然中被推进了屋里。
她的母亲蹙眉坐在床前,没发出一丝声响。
江清芷静静看她,她毫不自知,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伤痛中。
江清芷挪开眼看床上,床上用白布盖着什么,可以看出人形。
翠鸳紧紧握着她手,让她坐到曹玉旁边。
江清芷怔怔看了曹玉,又转头去看那块白布。
有人掀开了白布,周围的哭声立刻变大。江清芷看到了躺在床上之人露出的脸,果然是她的父亲,熟悉又不熟悉,面色灰白,但是神色还算平静。
她认真看了一会儿,偷偷伸手摸了一下那人的手,很奇异的凉,她不禁从心底升腾出寒彻骨髓的毛骨悚然。
她急忙缩回手,不敢再动,坐姿笔直地继续听周围的哭喊。
白布重又盖了上去,这样能喘过气么?江清芷的心被拉扯着,她张口想制止他们。可是耳边哭声日益变大,她只得拼命按捺住自己。
有人来扶她,有人倒水,有人说话,哭声也没有停。江清芷抹了把汗,突然想去睡一觉,铺天盖地的困意让她招架不住。
架子下细小的杨花落了薄薄一层,不知怎么就显出一股子寂寞、萧索的味道来。
她用脚尖无意识地研磨那些青白的颗粒,直到闻到淡淡、苦涩的草木味道。
以后要有多久不能见到了呢?十年,二十年,还是一个自己不能想象的时间?江清芷感到困顿迷惑。
天黑了,原本一直跟在身后的人也去休息了。
她偷偷走出家门。
今夜正是满月,地上雪亮一片,衬得两旁房屋的影子益发深黑。
她走进暗影里,慢慢躺下。
然后哭开了。